“我來到這里，是為了向您傳達一個消息。”

    獨臂的男人恭敬地低著頭，手放在膝蓋上，正襟危坐在桌邊。

    他看起來和之前不太一樣了。倏想，雖然態(tài)度仍然畢恭畢敬，還用余光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反應，但是好像比之前更沉穩(wěn)了一些。本以為這個男人僅僅是個有小聰明又識時務的低級惡魔，但是沒想到他也有孤注一擲的瘋狂一面。有意思。

    “嗯?！辟繎醒笱蟮貞?。

    “愛德華·卡爾神父是現(xiàn)任人界結(jié)界師的首領，也是我在人界的契約者和擔保人?！彼^續(xù)說道，“他告訴我，在保證和平和低調(diào)的前提下，人界已經(jīng)準備慢慢開放一些跨界旅行，先從一些有教養(yǎng)的低級魔族開始。在這個過程中，嗯，他們認為我是一個代表整個魔界與人類交涉的合適人選?！?/br>
    “我猜也是如此，”倏說道，似乎覺得沒什么不妥，“現(xiàn)在宗教的勢力沒有幾百年前那么強了，結(jié)界維護需要非常大的人力物力。人界和魔界的屏障已經(jīng)越來越弱，他們快撐不住了，倒還不如在雙方保證和平的前提下逐步放開?！?/br>
    艾弗拉法大公點點頭，“卡爾神父讓我特別對您說，如果真的發(fā)生了不可控制的意外，他有能力像對待你的同類們一樣對待您。順帶一提，他的能力并不輸與他的前輩們?！?/br>
    幾百年前，在人界仍然盛行魔法和巫術的時候，曾經(jīng)有一些和倏一樣強大的魔族越過屏障來到人界。后來被教會的結(jié)界師們發(fā)動自殺式襲擊，一對一地劃到離人界很遠的異次元世界去了。這些偉大的殉教者被封為圣徒，他們中的很多仍然在教堂、廟宇之中被供奉紀念著。

    “我和那些家伙不一樣，我對統(tǒng)治世界沒有任何興趣?！辟坎荒蜔┑卣f，“我也不吃人。我他媽的低調(diào)得不能再低調(diào)了。你和他說了嗎？”

    “我說了。”艾弗拉法大公聳聳肩，“但是現(xiàn)在還不行。卡爾神父說，在將來的幾年里他們會研發(fā)一種魔力抑制設備，讓高等惡魔在人界滯留的時間內(nèi)將魔力抑制到最低。在這之前，他們只開放給部分經(jīng)過嚴格審核的低等惡魔。”

    啊……真是煩死了。這還要等多少年??？人界這幾年變化太快了，光憑借著每年屈指可數(shù)的黑市走私品幾乎已經(jīng)跟不上發(fā)展的節(jié)奏了。倏煩躁地在桌上敲擊著手指。

    “不過，”艾弗拉法大公話鋒一轉(zhuǎn)，“他讓我給您帶了一個禮物，為了感謝您未來的合作。”

    “什么禮物？”倏心煩意亂地問。

    “我也不知道，”大公老老實實地說，將一個白色的盒子放在桌上，“但他說您肯定知道是什么，還說足夠讓您在幾年之內(nèi)保持安靜?！?/br>
    倏只是掃了一眼就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艱難地吞咽了一下，連呼吸都忘記了。

    盒子上大大地寫著“PS5”。

    “應該是用電的什么機器。”大公小心翼翼地猜測到，“呃，這方面你肯定比我懂?！?/br>
    拜訪完倏，迪納利·艾弗拉法大公回到了拜亞的宮殿。國王的寢宮里有一位端莊美麗的女士守候著，她身著一席海上落日一般波光粼粼的金紅長裙，一對卷曲的長角點綴著淡淡的星光。她的容貌如同太陽一般光輝而莊嚴，金色眼睛蘊藏著千萬年的古老智慧。艾弗拉法大公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見到她了，但還是第一眼就認出了她是誰，并以最隆重的禮節(jié)向她鞠躬行禮，然后親吻了她的手背。

    “我真的非常抱歉?！彼f。

    羅阿伊萊斯·卡西斯丹·歐魯提恩·齊貢圖爾公主抬起了一只手，止住了他的發(fā)言。

    “是他自己不小心，這個小傻瓜?！彼龖z愛地看著病榻上沉睡的年輕國王，“不過這對他也有點好處，不是嗎？不然他還真的以為屠龍這樣的事情就只在童話書里?！?/br>
    在迪納利·艾弗拉法大公的印象中，這種事差不多就在童話書里。至少從他有記憶以來，還沒有一頭龍曾經(jīng)被真正殺死過。

    “你處理了那個刺客了嗎？”她帶著些許厭惡的口吻說。

    “嗯?！贝蠊c點頭。“不是我動手的，倏幾乎馬上就行動了。他一直挺喜歡艾克林，只是一時疏忽沒有料到芥末會在那個時候動手。不過說真的，芥末自始至終沒有被倏建立鏈接，他可以說根本沒有生命。”

    “那種東西比龍族還要古老，沒有人知道它是怎么來到這個世界的?！惫靼欀?，仿佛在回想一塊三年前掉在灶臺后面的生rou，“它是真正的不死種，要想殺死它，除非有什么辦法能一口氣抹掉他的所有分身——不，我懷疑那也不太可能，那東西的本體很可能就不在大地上?！?/br>
    “他既然堅持認為我是他的父親，那么只要把含有我的基因的分身徹底抹除掉就沒問題了?！贝蠊f，“我保證他不會再出現(xiàn)了?！?/br>
    “但愿如此。”羅阿伊萊斯公主說，“希望你認識到，這關乎龍族的名譽?！?/br>
    她別有深意地緊盯著他，金色的豎瞳仿佛能看透他內(nèi)心深處的秘密。

    就在半小時之前，卡迪斯·莫蘭公爵剛剛鬼鬼祟祟將一個芥末章魚罐頭悄悄塞進了他大衣的口袋里：“這是我能找到的最大的一塊碎片了，不客氣。”

    現(xiàn)在罐子里的東西咬破了他的口袋，正在往他的腿上爬。

    “當然。”艾弗拉法大公坦然說。

    擁有古老智慧的龍本就擅長參透謊言，但他如果厚著臉皮執(zhí)意要當面撒謊的話，又能有什么辦法呢？他們之間的關系遠遠沒有到需要坦誠相待的地步，而謊言和欺騙本就是維護和平穩(wěn)定的外交關系的重要手段。羅阿伊萊斯公主嘆了口氣，轉(zhuǎn)換了話題。

    “我想你不會介意把這個國家交給他鍛煉鍛煉吧？”她瞥了他一眼，“畢竟你已經(jīng)是魔界之主了，不是嗎？”

    艾弗拉法大公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他仍然對這個突如其來的新身份有點不適應?！拔也恢老┑倪@么快?！彼姓J到，“好吧，我想我將來一段時間可能會分身乏術，鑒于艾克林現(xiàn)在仍然是拜亞的合法國王，就讓他繼續(xù)干下去吧。”

    “你最好給我打起精神來?！绷_阿伊萊斯公主打了個呵欠?！捌鸫a，你現(xiàn)在有了龍族的認可了。”

    “我最近在學習做一個好的父親，”回到馬車上，艾弗拉法大公說。“卡爾神父認為，這對我理解人類的思維模式，更好的適應人界的生活很有幫助?！?/br>
    rou，rou，rou。更多的血rou。給我。餓。

    “假如你也想要學習做一個好兒子的話，你最好安靜一點兒?！彼嵝训?。

    纏繞在大腿上的東西停頓片刻，好像睡著一樣一動不動了。還不算太糟，艾弗拉法大公心想，至少能聽懂人話。

    “好孩子?！彼f。

    他們乘坐的馬車停在了“燕子和烏鴉”的門口。沒有人來迎接他們，路邊放著一個巨大的黑色皮箱。箱子非常大，足夠裝下一把大提琴。艾弗拉法大公走下馬車，一把拎起來箱子，從縫隙中滴滴答答地漏下一些血跡。

    “你不能陪我一起去嗎？”大公回頭高聲問道。

    “見鬼的?！笨ǖ纤埂つm公爵站在門口揮舞著拳頭罵罵咧咧地大喊，“滾，你最好離我遠點兒！”

    行吧，這就是公爵的禮節(jié)。他聳聳肩。

    總的來說，魅魔們都非常討厭血腥氣。越是高級的魅魔越是見不了血，甚至聞見血的味道就會嘔吐不止，殺戮更是完全不可想象的事——至少他們非常想要給人這樣的印象。畢竟他們的位置實在太適合暗殺了，一些愛好和平的特質(zhì)能為他們贏得一些信任。

    “讓我們繼續(xù)繼續(xù)之前的話題?！贝蠊^續(xù)說道，“我呢，從來沒有過生理上的父母，也不知道正常家庭生活應該是怎么樣的。從我出生以來，是卡迪斯·莫蘭公爵把我買下來，一直照顧我。我和他的關系十分親密，但我敢打賭，肯定不是你感興趣的那種家庭關系。他為我做了很多可怕的事，但是如果遇見生命危險，他會在第一時間內(nèi)出賣我換取活命的機會?！?/br>
    那東西聽了，立刻回到口袋里邦邦敲擊著罐頭殼子表決心。

    “我知道你不會出賣我?！贝蠊椴蛔越匚⑿?，“但是我懷疑你根本不理解什么是‘死亡’，什么是‘活命的機會’。對你這種東西來說，‘死亡’不過是從另一場夢中醒來罷了?！?/br>
    那東西再次困惑地安靜下來。大公把手伸進衣袋里，將幼子的碎片握在手中。那一團黏糊糊的黑色膠質(zhì)在他手心里團成一團，像是一只睡覺的小雞。

    “不管是什么原因，但還是謝謝你為我站出來，芥末。”他由衷地說，“卡爾神父說，我們不應該辜負每一份好意。我也不會虧待你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