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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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德保差點(diǎn)投井的時(shí)候,腕子被人一握一拉,手里傳來熱,直接后撲入救他的人懷里,兩人撞了個(gè)滿,抱著翻在地上滾了幾滾。德保嚇得冷汗淋漓,借著稀疏的月光看到那人長袍上的五爪行龍四團(tuán),知是個(gè)郡王,便怕得如以前一般扶了扶太監(jiān)帽,手忙腳亂地從他身上蹭下來,跪身道,奴才該死! 那人嘴里嘶了一聲,像是被撞痛,德保便欲上前將其扶起,那人忽的摁著德保的肩站了起來,德保便不敢看他,又跪下去趴平了。 郡王拂了拂袖口龍紋上的塵,居高臨下地看著趴得平整如磚的德保,道: “我瞧你也不是珍小主屋里的人啊?怎么,要跟你主子殉一塊兒去?”那人輕聲一笑,德保便覺耳熟,只是想不起來在宮里的哪兒聽到過,只能趴在地上道: “是、是、奴才是敬事房的……” 那人又是一笑,像是笑他嘴舌的笨拙。德保不敢吱聲,等候發(fā)落。 “過幾日太后跟皇上的鑾車回宮,你這事要怎么算?” “奴才、奴才……”德保內(nèi)心棲惶難安,他愈是著急就愈是顯得愚蠢,他知道他是落到這人手里頭了。 “你是欠我兩條命呢,一條是你投井沒死成的,一條是萬歲知道你偷來貞順門把你亂棍打死的,是不是?” 德保只能一口接一個(gè)地“奴才該死”,臉上的汗簌簌地落,心里沉沉地怕。 “唉,你這賤命吶,被我欠著也值不了幾個(gè)錢。” 郡王說完便沒再理會(huì)他,前后腳跨過德保的身子,像跨越一級大理石臺階那般,徑直朝寧壽宮里去了。 德保一驚,忙慌張地爬起來沖他背后喊道: “王爺!那里!……” “喊什么喊!”郡王回頭呵斥一聲,見德保已經(jīng)不識好歹地跟了上來,躬身垂手指著寧壽宮的門鎖,栓得牢牢的。 “王爺,您看……” 王爺冷笑一聲,從袖里摸出個(gè)尖細(xì)的鐵線,伸到那鎖里捅一捅,咔噠一聲,門就開了。 德??吹媚康煽诖?。 大晚上的,只他一人來寧壽宮還不算,這個(gè)不知哪里冒出來的郡王卻也大搖大擺地撞開寧壽宮的門,朝著沒點(diǎn)燈的黑屋里去了。 “喂!投井的!過來點(diǎn)個(gè)燈!” 德保忙跟了過去。他給他點(diǎn)著燈,見那王爺摸到不知寧壽宮的哪個(gè)閨房,俯身拉開抽桌一一核驗(yàn),最后在枯死的一株海棠的花盆下面找到一副骨牌。 “嘖!我的寶貝原在這兒呢!”王爺將那副牌揣進(jìn)懷里,回身見德保看得愣怔,他尋思大晚上跑來,原來就是為了取一副牌啊。 “怎么?沒見過?你們敬事房的太監(jiān)不賭錢不吃酒?”王爺揮手在他太監(jiān)帽的紅絨上拍了一下,德保的臉就被帽子遮得只剩小半張,他手里提燈又不便去抬帽,于是跟著王爺摸黑出門的時(shí)候被門檻狠狠一截,絆得差點(diǎn)跪下去。 “不、也玩,奴才不玩……”德保低低地說,大家都玩,就不帶他玩,因?yàn)樗昙o(jì)小,又蠢笨,連最簡單的葉子戲都不會(huì),所以就只在空閑的當(dāng)口兒看別人玩。但槍響一片掃射北京城的時(shí)候,誰都沒心思玩了,一天天只求明天好活,再不濟(jì)也得留個(gè)全尸??!可在槍林彈雨摧毀京城的時(shí)候,還能尋到骨牌身上來的人,就只這個(gè)德保不認(rèn)識的王爺而已。 “沒勁兒?!蓖鯛敳恍嫉氐闪说卤R谎?,隨后從懷里摸出那副骨牌,從紙盒里拆出,叫德保把燈提高,他給他炫耀了一番。 “認(rèn)得出是誰么?”德保見那些牌上畫些持刀拔劍的英雄人物,搖了搖頭。 “嚯!你當(dāng)真不知道?青面獸?玉麒麟?豹子頭、花和尚……不知道浪里白條,黑旋風(fēng)你總該知道吧!” 德保有些縮了縮腦袋,還是搖搖頭。 那些牌在王爺手里滴溜溜地打轉(zhuǎn),像是活了一般在跳舞,忽的打成了個(gè)漂亮的扇形,滋溜地從左手空飛到右手,齊齊地合成一張牌似的,德保還未眨眼的功夫,王爺手里的拇指一搓,浪子燕青不知怎的就飛落到德保提燈的手背上去了! “哇!”德保沒忍住驚叫出來,他在宮里這幾年,可從未見過這樣的手上功夫! 外頭忽然“砰”地一聲槍響,隨即砰砰砰地響成一片粥,王爺手里的幾張牌被震得散落入夜里地面上的寒露,浸沒了牌面上英雄好漢的刀槍劍戟和嗔怒的眉骨,德保嚇得丟了燈抱頭蹲身,王爺卻只是謾罵著去撿他的骨牌。 “狗日的洋鬼子。”德??此麖澤頁炱饾駠}噠的牌面,聽他罵,一陣兒槍聲漸弱,揪心的人聲也消失了,德保這才知道自己失態(tài),忙得跑到墻邊去撿燈。王爺見他抱頭鼠竄的樣兒,便立眉道,別撿了!蠢東西! 德保跟在王爺后頭出了寧壽宮,見他朝著宮西角去了,其實(shí)心里頭不安,怕他把他偷來貞順門的事情告訴萬歲,但他再?zèng)]提及此事,就更琢磨不透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回宿舍去,和衣而臥,心里破不能安寧下來,想來想去都是那副水滸傳的骨牌害人,叫他一點(diǎn)兒都安睡不得了。 ︿︿︿︿︿︿ 德保把昨晚的事跟四喜說了,四喜聽完后大吃一驚,說你去見死人了?你可真是該被打死!又說你見著誰?哪個(gè)王爺?德保搖頭說他不知道,但是他奇怪城里都這么亂了,怎么還有王爺沒跟著萬歲跑到華清宮呢?四喜聽完后想了一想,說是了,我知道是順忠郡王,就是萬歲喜歡的那個(gè)親侄孫,跟萬歲一個(gè)姓。德保更覺奇怪,說那他怎么不跟著萬歲一起逃難呢?四喜就笑道,你不知道他呀,他是嫌棄西安沒有京師好玩的多!他是死也不離開北京的!德保訝異,道,就為這個(gè)?對,就為這個(gè)!四喜眼睛發(fā)亮,明晃晃的像是燈心子。 “你不知道,他可是個(gè)隨心所欲的人了呢!再說,打仗怕什么?你看看有哪個(gè)皇親國戚是怕的?受苦的還不是我們,真真兒是造孽?!彼南舱f完不滿足,又拉著德保問,“你見著他了?他好看嗎?是不是跟她們說的一樣好看?”德保想了想,說晚上黑得很,他一點(diǎn)兒沒看清,只知道個(gè)頭不矮,聲音好聽。四喜臉上緋紅,跟德保笑說,你個(gè)沒福氣的小鬼!他肯定好看!不然哪來那么多風(fēng)塵事!我就想啊,就算我這輩子沒有伺候老佛爺?shù)拿?,我也想去伺候他!聽說他不是個(gè)嫌棄人的!身子不干不凈地都來者不拒,何況是干干凈凈亮亮堂堂的宮女呢! 德保懵懵懂懂地聽著,幾日后再?zèng)]有聽見宮外的槍聲,宮內(nèi)的人卻都憋不住了,正離亂的時(shí)候,聽說李大人跟洋鬼子們簽了什么合同書,洋鬼子們讓了步,萬歲就帶著皇上風(fēng)風(fēng)光光坐著轎輦回京,車上帶著在西安搜刮到的數(shù)不盡的珍寶器皿,比圓明園被燒毀的還要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