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亭瞳自從年后已經(jīng)幾個月沒見過少年，雖然掛念著他，但他們的關(guān)系始終不尷不尬。而且這件事本身他覺得，他并沒有錯。

    到春日的驚雷響，屋外的桃花開，燕子銜春泥而來……

    到杜鵑開了漫山遍野，柳枝抽了新芽，細(xì)雨下了半月……

    春寒料峭，帶著冬日里未散的寒意，又有一些萬物生長復(fù)蘇的暖意，所謂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這個地方，有竹林，有桃花，也有人家養(yǎng)了鴨子。

    當(dāng)真是詩畫里寫的世外桃源，白亭瞳在這里認(rèn)識的人除了同事和賀煬之外，也有一位女老師，相識的緣故是因為住在一棟樓里。

    這里小區(qū)甚少，出租房大多也是新村里農(nóng)人新建的樓。

    宋蔓同樣不是本地人，是當(dāng)?shù)匚ㄒ灰凰踔械睦蠋?，住所恰好租在了白亭瞳上面一層?/br>
    農(nóng)村不比城市鄰里關(guān)系生疏，一來二去，也就熟識了。

    “白警官，我做了一些清明團(tuán)，給你送了點來?！彼温┲虬缍急容^潮流，是城里來的姑娘。

    白亭瞳有微微彎腰道謝：“謝謝宋老師，怎么今天不上課嗎？”

    “今天不是清明放假嗎？白警官上班上的忘了時間吧？我先走了，我打算回趟家掃墓，這個時候，山上竹筍茶葉野莓都有，白警官有空一起出去逛逛啊?！彼温麛[了擺手，把東西給了白亭瞳后只站在了門口，也沒有進(jìn)去，邀約白警官下次的行程。

    白亭瞳拿著一袋青團(tuán)，允諾下來了這趟邀約：“那等周末我調(diào)休的時候，聯(lián)系你?！?/br>
    這樣快都清明了？多久沒見小朋友了？

    青年將青團(tuán)放入了冰箱，而后開了窗戶，窗外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帶著一股味道，是生命的味道。

    清新的空氣伴隨著微風(fēng)，細(xì)雨偶爾被吹過窗戶，落到了屋內(nèi)，落到了白亭瞳的身上。

    梨花風(fēng)起正清明，這樣的日子里，賀煬在做什么呢？

    不到一千天前，他生命里所有重要的人都消失了，這樣一個萬物生長對他而言又那樣悲傷的日子。

    明明應(yīng)該是踏青尋景的日子，白亭瞳突然想到了少年那樣孤單的眼神。

    摸出了他那臺翻蓋手機，撥通了那個許久未撥通的電話。

    幾十秒以后，官方而又冰冷的女音響起，白亭瞳嘆了口氣，在窗邊搭了條凳子打算看會書。

    看了半晌看不下去才決定去找賀煬，一個大男人，有什么別扭打一架都比這個好。

    白亭瞳騎著電動車，披著雨衣帶著青團(tuán)和傘，晃晃悠悠地騎到了賀煬的家，家門是鎖著的，薯片看著家，黑色的皮毛被養(yǎng)的很柔順，眼睛烏溜溜的越看越覺得隨賀煬。

    “阿姨，你知道這家人今天去哪了嗎？或者你們村的公墓在哪啊?！卑淄ね至⒃陲L(fēng)雨中，傘斜斜地?fù)沃?，向隔壁的人家打聽賀煬的去處。

    “我不知道哦，農(nóng)村人哪有什么公墓哦，你沿著這條路一直走，看到一條泥路，再一直走，就是山里了，那里有座小山，以前風(fēng)水先生說風(fēng)水好，村里的老掉的人基本上都埋在那里哦?！卑⒁唐胀ㄔ拪A雜著鄉(xiāng)音，白亭瞳聽得似懂非懂，微微頷首，道了謝。

    “不客氣啦，小伙子?！卑⒁桃彩菧?zhǔn)備出門，戴著斗笠關(guān)了門就離開了。

    白亭瞳將電動車停在屋廊下上了鎖，又叮囑薯片：“車子你幫我看好知道不？回來有獎勵。”

    薯片傲嬌地懶得和他對視，白亭瞳無奈，真的是寵物隨主人，按著賀煬的說法來說，這不算是寵物，而是看門狗。

    看門狗就看門狗吧，反正黑不溜秋的挺可愛的。

    白亭瞳撐著傘，沿著阿姨說的路一直往前走，走到泥路上已經(jīng)是到了田間，這里并不是所有的路都鋪就了水泥，柏油馬路更是只有一條貫穿東西。

    這樣的泥濘小道，或許才更符合這個小鎮(zhèn)的發(fā)展情況。

    泥點沾在白亭瞳的鞋子上，褲腿上，白亭瞳并沒有去顧及。

    田間秧苗長得正好，一片綠意，從這里到山腳下還要過一條溪，一座橋，白亭瞳遠(yuǎn)遠(yuǎn)看過去似乎已經(jīng)看到了，嚴(yán)格來說江南的山不算是山，只能算是丘陵，而那座所謂的公墓，便是最低矮的丘陵。

    這里的山上多松柏，也有竹林，杜鵑花開了，姹紫嫣紅。

    而溪邊有幾樹桃梨，在斜風(fēng)細(xì)雨下，粉白的花瓣落了滿地，偶有跌入水中的，便隨著溪流飄散而去。

    路途不算近，且泥濘不堪，白亭瞳不知道抱著怎樣的心態(tài)去找賀煬的，也許能見到，也許不能，但他猜想，賀煬大概率應(yīng)該在這里。

    到了山腳下，才見人影綽綽，有的人在燒紙錢，煙霧升騰而起，最后散在了風(fēng)雨里。

    這是一條山路，崎嶇而狹窄，白亭瞳一步一步地往上走著，他們的墳?zāi)梗徊糠质峭炼?，長了雜草，一部分才是用水泥砌的。

    白亭瞳往上走著，直到看到賀煬的背影。

    少年的身影被雨模糊了幾分，沒撐傘，這樣涼的日子，穿著單薄的線衫，也真不怕冷。可憐白亭瞳還要再加一件風(fēng)衣。

    少年的身上已經(jīng)濕透了，勾勒出迷人的輪廓來。

    一個人蹲在墓碑前，好像他的全世界只有他一個人。而所有人都把他忘了，白亭瞳眉心微微蹙起，沉寂著的心湖此刻好像被拋入了一塊石頭，泛起了一些水花和波瀾。

    等到湖面平靜的時候，看似與以前依舊，而那塊石頭，早就已經(jīng)在了心底。

    白亭瞳收了傘，同樣立在了風(fēng)雨里，邁著步子走到了賀煬身后，眼底盛滿了一些不知名的情緒，微微勾著唇：“小賀同學(xué)，好久不見?！?/br>
    賀煬幾乎是立時站了起來，轉(zhuǎn)向身后的白亭瞳，眼底帶著驚詫，眼眶有些紅，情緒也有些激動，丟了煙頭的一雙手無處安放：“你怎么知道我在這？”

    “我猜的，小賀同學(xué)?！卑淄ね珡澚藦澭郏苯影讶吮г诹藨牙?，一只手拍著他的背。

    少年的身子有些發(fā)顫，有些冰涼，就說再抗寒，這樣一個人在雨里，怎么會不冷，白亭瞳把人抱的又緊了緊，試圖把身上的溫度給他一些：“我們好好聊聊好不好？”

    “你先松開我。”賀煬別扭地說道，他有幾分難以置信，不敢信白亭瞳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他難以適應(yīng)這樣溫暖的懷抱，也難以適應(yīng)別人的關(guān)心與這樣的輕聲細(xì)語，他甚至于有些無措。

    他知道，他自己有些行為很不好，有些話他說出來就后悔了，可下次還會這樣，他被所有人看不起，他不想被傷害，只能先手去傷害別人。

    賀煬掙開了白亭瞳的懷抱，往后退了幾步，定定的站著，頭上的雨珠流到了臉頰，流到了脖頸，滑入了線衫里。

    少年的臉頰濕潤，分不清是雨還是淚，他就這樣看著白亭瞳，細(xì)雨已經(jīng)潤濕了他的額發(fā)，視線往下又看了看他手上的傘才又直視著人的眼睛問他：“你怎么不撐傘？”

    “我們聊聊，就在你爺爺這里。”白亭瞳打開他的傘，給賀煬也給自己擋下了天空的雨。

    賀煬別別扭扭地不再看他，沒有反對，也沒有贊同。

    白亭瞳認(rèn)真地看著賀煬，不管他有沒有看著自己，這是一種態(tài)度，他的聲音溫柔而堅定，他說：“賀煬，我想和你交朋友，只是因為你是賀煬，無論你是怎樣的賀煬，怎樣的職業(yè)，怎樣的未來。

    我的有些話，只是關(guān)心你，在乎你，我尊重你，從來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因為想讓你能夠更好。”

    白亭瞳伸出一只手，搭在了賀煬的肩頭，兩人的距離又近了一些：“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給你帶來溫暖和力量。

    我理解你的敏感和小心翼翼，知道其實你也很努力。

    這些都不是你的錯，你不要用這樣的方式懲罰自己的未來。

    等到有一天，會出現(xiàn)一個愛你更甚過愛自己的人，像你爺爺那樣愛你，但又不同，在那一天到來之前，我們慢慢等，慢慢前進(jìn)，好不好？”

    賀煬露出一個笑來，拍開了白亭瞳的那只手，眼里藏著一些情緒，一些光亮：“你說這些文縐縐的我不愛聽?！?/br>
    白亭瞳知道賀煬聽懂了，也不再說下去：“賀煬，來都來了，讓我跟老爺子打個招呼唄？”

    “隨你?！辟R煬嘴上這樣說著，卻從塑料袋里拿出了三支香，替白亭瞳點燃。

    白亭瞳接過香火，賀煬將傘接了過去，白亭瞳拜了三拜，認(rèn)真地將香插在了墓碑前，老人家的離開也是這個季節(jié)。

    白亭瞳不能承諾什么，他不能陪伴賀煬一輩子，他們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但是他決定，在此刻賀煬還小的年紀(jì)，自己還有時間能夠陪著他的時光，好好地把人引到正道上來，如此而已。

    至于他一個人Gay會不會單方面越陷越深，他也已經(jīng)顧不得這許多了。

    “聽說，人離開了，會變成天上的星星?！卑淄ねJ(rèn)真地對賀煬說了句。

    賀煬無語：“小孩子都不信這些了，你還信？”

    “去看過叔叔阿姨了嗎？”

    “去過了?！辟R煬又把祭拜的果品收了起來，打算帶回家慢慢吃，“傘我撐，我走山路習(xí)慣了，你小心點。”

    “我好歹也是警察，不要看不起我好吧，趕快回家了，回去洗個澡，喝點姜湯?！卑淄ねχ瘩g。

    賀煬撐著傘，跟在白亭瞳身后走在羊腸小道上，傘的大半傾斜在白亭瞳的身上，或許，他不會再是一個人了。

    誠然，他不自信，特別是在白亭瞳面前，可在今天，白亭瞳突然出現(xiàn)在了自己的面前，連下著的雨都溫柔了起來。

    其實啊，他很喜歡白亭瞳的懷抱，溫暖而又有力量，抱住了，就不想再松開了。

    如他的名字一樣，初升的太陽，而白亭瞳，才是這無窮無盡的雨季里的那一束陽光。

    賀煬覺得他或許不想再松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