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龍咆哮!
穆芳生轉回身,望著他猶豫了一會兒,然后把懷里滿滿一捧玫瑰花束遞過去。 等著這青年將花抱住,穆芳生艱難開口:“小鈺……我們還是……對不住。” 屠鈺沒聽見一樣,低頭認真地嗅著玫瑰。 幾個小時前在一張床上打滾的畫面沖擊著大腦,穆芳生的腦子亂成一團,屁股也痛得要開花,加上緊張,胃里糾成一團——他實在不擅長處理這種情況,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往下說:“你要是看我礙眼,我打申請調去別的支隊……或者市局……啊對了?!?/br> 穆芳生摘下手腕上的表,一并遞過去,“太貴重了,還給你?!?/br> 屠鈺盯著那支表看了片刻,目光移回穆芳生的臉上,頓了頓,撇開視線:“不要就扔了。 ” 說完,轉身朝馬路邊的劃線停車位走去。 屠鈺拉開車門落座,想把花摔在副駕,但也只是想想,不舍得,最終仍是小心翼翼地放下它,還輕輕捋順了米色油紙包裝彎折的邊角。 坐正,手習慣性握上方向盤,突然泄憤一樣捶了方向盤一拳。直起腰深呼吸兩口,以為自己情緒穩(wěn)定了,一行眼淚毫無預兆地淌下來,他怔了怔,慌忙抬手抹掉。 握住方向盤的指節(jié)泛了白,屠鈺再次深呼吸兩口,伸手扳下擋板上的鏡子,鏡子里的青年看不出有異,于是他向后靠上椅背,瞥了眼后車鏡。 剛好瞥見穆芳生站在原地沒動。 打舵,漂移一樣原地轉了個圈兒,輪胎呲嘎磨擦地面,庫里南威風凜凜地嘯叫著朝穆芳生飆去,臨近那男人,一腳剎死,照車窗按鍵拍了一巴掌,車窗降下去,窗外的男人抬起眼看向他,他也看過去,要多兇狠有多兇狠地喊起來:“把表戴回去。戴回去、戴回去!” 可能從沒見識過他哈士奇附體的模樣,穆芳生一臉震驚愣了愣,緊接著麻溜兒把表扣手腕上了。 屠鈺深吸一口氣,接著嚷:“你要是敢打申請我就打死你!” “——老子昨晚是第一次,你自己看著辦!不負責我就坐支隊門口拿著喇叭嗷嗷嗷嗷嗚!” 吼完,瀟灑掉頭走了,噴穆芳生一身尾氣。 后車鏡里的穆芳生一改浸在傷感中的神態(tài),石化了般直勾勾地目送他。 男人在鏡子里一點點變小,屠鈺突然爆發(fā)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大笑,結果笑得停不下來,車都沒法好好開,索性停路邊可勁兒笑。 手機震動出聲,他抬起尾指拭了下笑出來的淚花,看了眼手機屏,清清嗓子接通電話:“喂,梁隊?!?/br> “啥好事,你聽著這么開心?!?/br> “沒什么,送出去一份二十年前就想送的禮物?!?/br> “啊?你才幾歲就二十年,跟你說正事?!绷簬r道,“我這頭人手都散出去了,剩下的歪瓜裂棗我不放心,我知道你休假,這半天下次我給你補一天。” “不用,您說。” “得麻煩你去醫(yī)院守著點張吉彬,省廳沒打招呼來了幾個人,你現在方不方便?” 屠鈺條件反射低頭看手腕,輕飄飄的手腕上已經沒有那只表了,唇角不自覺揚起來,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回答道:“30分鐘后到醫(yī)院?!?/br> 水城中心醫(yī)院。 走廊上,負責看守的兩個刑警,一個在玩王者榮耀,一個一點頭一點頭的打瞌睡——守了整夜馬上到換班時間,來替他倆的還沒到。 單人病房里,張吉彬一只手被手銬銬在病床鋼梁上。他摔成粉碎性骨折的腿動手術接上了,折的一截一截,打不了石膏,只能釘外支架。 見著屠鈺進屋,張吉彬先開了口:“這病房隔音挺好,安靜?!?/br> 屠鈺笑了笑,自顧找椅子坐下:“省廳來人點名找你。” 張吉彬:“是不是以前干活兒不小心留下了指紋?” “你那么不小心?” 張吉彬的視線越過他,看了眼房門上的小窗,而后開口:“哎,我從你手機里拷走的那份錄音你還有印象沒?” “你指的是你偷走的那份?” 張吉彬挑起眉:“隨便你說,那女孩讓我有點糊涂,到底是穆警官的meimei,還是你的姘頭?” 屠鈺怔住片刻,隨即噗的笑出聲:“是穆警官的姘頭?!?/br> “行吧,真沒想到。說說另一個事兒吧,你是不是九二用不慣?” 屠鈺保持著微笑。 “上次在那個村宅基地,”張吉彬伸手敲了敲自己腦殼,“你想殺我,沒打準???” 屠鈺不置可否,病床上的張吉彬繼續(xù)說:“這次怎么辦,殺了我——還是放了我?” 走廊里細密交錯著腳步聲。 矮跟工鞋,是護士穿的。 運動鞋,踩地時輕盈,健步如飛,大概是個路過的探病少年。 還有三雙皮鞋,打頭的那雙走路明顯步速快于常人,但落地聲音顯得發(fā)沉發(fā)悶。 后面兩個步履穩(wěn)健,也走得比上班族要快。 門開了。 屠鈺換上“小屠警官”臉上最常有的親切微笑轉過身,大大方方地伸手招呼道:“省廳的同事吧,我叫屠鈺,梁支隊叫我過來的,你們隨便吩咐?!?/br> 窗外下起了朦朦朧朧的小雨,從病房里仔細傾聽便能聽到沙沙雨聲,可現在誰也沒工夫聽雨—— “……你們說我殺了劉新勇?別鬧了。各位領導,我怎么敢殺警察呢?” “另外,我再多嘴問一句,除了非法持槍在延州被逮住了,還有什么抓了我現行?” 各位省廳來的訊問專家都沒能立即接上話,張吉彬隨即笑笑:“沒有——所以說就是誤會啊,你們抓錯人了,冤案吶?!?/br> 其中一名年輕些的省廳警察反應夠快,開口道:“你用雕木刀殺害你同伙董波的證據我們已經全部掌握了!” 張吉彬瞪大眼睛滿臉驚訝,可這個表情在他臉上維持了近兩三秒,他忽然神色十分焦急地拍了拍身下純白的床單,手腕上的手銬牽扯另一端的床梁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擦響,他深吸一口氣,維持著訝異的表情:“董波是跟穆警官爭斗時被穆警官刺的那刀!跟我有什么關系?” ——農村宅基地沒有安裝任何監(jiān)控攝像頭,人證又只有穆芳生一個,由于張吉彬臉上神色過分真切,除了打頭的禿頂訊問專家,其余兩個年輕些的警察已經有了動搖的神色。 訊問專家顆粒無收。 屠鈺驅車送他們去了市局,出來給梁巖打了個電話,而后直接掉頭駛向石中建材城。 穆芳生現在不怎么好。 他滿腦子都是屠鈺那聲“嗷嗷嗷嗷嗚”,被惡龍咆哮驚得想起來一次就走神一次。 心神不寧、心驚膽戰(zhàn)、心律不齊地來到秦晚家領面包,門一開,看見他家那頭金毛正一臉倒霉相地在地上趴著,聳眉耷眼的,一只大橘踩在它頭上,正在舔它的狗頭。 更奇怪的是——秦晚給他開完門,就火燒屁股似的竄進廚房,打開了排油煙機。 饒是實習期就能蹭上集體一等功的穆芳生也看不明白秦晚這番cao作,直到這人點著了一根煙,把自己整個腦袋塞到油煙機底下。 “……” 那只專心給大狗舔毛的橘貓“喵”一嗓子跳下來,一躍到秦晚面前,兩只玻璃球一樣的黑眼珠瞪著他,張大嘴扯著嗓子“喵喵喵”。 秦晚抽煙的間隙瞪了它一眼:“你做個人吧好不好?還能給我告狀咋地?” ——秦支隊媳婦兒不在家,下樓買香菜,一轉眼就回來。 而他目前狀態(tài)是正在被媳婦兒勒令戒煙。 想通前因后果,穆芳生掏出手機,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咔嚓咔嚓對準秦晚拍了好幾張照片。 秦晚抽完煙,刷了牙,狗繩套狗脖子上牽著給他遞過來,才想起來問:“哎,你剛剛把手機舉那么高干什么了?” “沒什么?!蹦路忌褎偱牡恼掌故窘o他,“我把這個發(fā)給嫂子?!?/br> “穆狗?。?!” 一秒之后,秦晚權衡利弊切換成團結友愛的臉孔,“穆哥……穆叔,你有事兒好好說,發(fā)照片多傷和氣?!?/br> 穆叔高深莫測地笑笑:“沒想好什么事兒,先留著吧?!?/br> 秦晚:“……到飯點兒了,留下吃飯?” 穆芳生擺擺手:“給我個面包,我得去碰個運氣。” 秦晚伸手指了指哈赤哈赤的金毛犬,穆芳生惱道:“給我點吃的!” 事實證明,穆芳生大概是個鐵打的,被揉搓揉捏蹂躪了一宿、蹲花店門口等了倆鐘頭、還被惡龍咆哮嚇破了膽兒、到現在只撈著一塊蕎麥無糖面包,還能活蹦亂跳去辦案。 怕自己撐不住昏在馬路邊,路過便利店買了一瓶因太甜銷量格外差勁的奶茶,這才招了一輛出租直奔石中建材城。 按照張吉彬的揍性,肯定只認個非法持槍。 如果他想的不錯,這人連董波的鍋都會扣他身上。 這種專業(yè)殺手一般不會主動開口,所以難以口供定罪。 以直播謀生的主播大概率會備兩部手機,其中一部壞了另一個可以繼續(xù),不會斷播。 可到現在一部手機也沒找到。 兇器也沒找到。 手機很可能已經被張吉彬徹底銷毀,但電鋸不好毀。 張吉彬不可能讓自己工作的家具店突然平白無故少一把電鋸,太扎眼。 正琢磨著,穆芳生走到家具店后院工廠,還沒做好心理準備,一眼就看見了熟得不能再熟的人。 那人正在詢問工人:“電鋸平時你們都混著用么?” 工人回答:“咋能呢,都自己用自己的?!?/br> “平時張吉彬用它戴手套嗎?” “使這型號的電鋸不能戴手套!容易打滑?!惫と诉駠u道,“前年我親眼看見的,端電鋸手打滑一不小心手指頭給鋸沒有了!哎,警察同志,張哥咋回事?他真殺人了嗎?” “哪把是張吉彬的?” “……我去給你拿啊?!?/br> 眼看著工人彎下腰,手伸向鐵柜最底一格,即將觸碰到藍色電鋸的手柄,穆芳生急忙開口:“別碰!” 屠鈺已經在他開口前半秒就抓住了工人后脖領往后一拽。 虛驚一場,穆芳生吁出一口氣,看著屠鈺那張臉,整個人又有點不好,沒想到這么快就見到他,“嗷嗷嗷嗷嗚”開始自動彈彈幕一樣在他腦子開始密密麻麻刷屏! 他關掉腦海中的彈幕,假裝什么事兒都沒發(fā)生那樣,主動上前搭話:“我……去借個大紙殼箱把它抬回痕檢科。” 屠鈺慢慢移動視線,斜睨了他一眼,端著一臉高貴冷艷:“我認識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