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

    一大早，他就接到通知：所有訓練暫停，人員皆往會議廳移動。

    到了地點，聽哨兵們聊天，才知道原來是軍方來了。

    聽聞是例行巡視，塔中的高層人員都放下手頭工作，前去接見。在禮堂之中，除了記者們手中閃著紅點的相機，圣所內(nèi)所有屏幕上都在轉(zhuǎn)播著這次談話。

    低階哨兵們?nèi)烤奂跁h廳里，空曠的室內(nèi)散發(fā)著一股霉味，鐵椅上銹跡斑斑，坐下去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

    點名的教官是新面孔，他拿著顯示屏，一一劃拉完後，少了四位D級哨兵。有人舉手提問，教官輕描淡寫道：「違反規(guī)定，逐出塔了。」

    說完後，又花了二十分鐘，訓誡了他們一番塔的規(guī)矩。

    眾人譁然，卻礙於教官，只敢小聲交頭接耳。幾道視線灼熱的盯著他，其中飄過好些關(guān)於他的字眼，他卻恍若未聞，專注的看著屏幕。

    「咦？首席哨兵喚人了？」

    「三個月前就有消息要換了，今天是交接典禮。」

    隨著上頭屏幕開始致詞，所有人的注意力也放了上去，這次并不允許記者提問，因此就算臺下有無數(shù)只舉著的手，新的首席依然目不斜視，彎了個腰後便逕直下臺。

    緊接著，是一個三十來歲，穿著鐵灰色西裝的男人走上臺。

    他是帝國最年輕的參謀長，庾止，三十一歲時接替他父親的職位，盡管這層裙帶關(guān)系遭人詬病，但他身負軍階，又是國防大臣及首相提名，流程上沒有任何問題。

    演說完後，庾止沒有立刻離去，也許是心情不錯，他轉(zhuǎn)過頭，同司儀示意後，點了個女記者提問。

    女記者坐在最前方，年齡頗大，一頭銀發(fā)盤成發(fā)髻，打理的整齊，身穿淺紫色套裝，十分典雅樸素。

    她接過話筒，微微一笑，「您好，參謀長，我是人民時報的記者。我想請教，您認為，做為不具備精神攻擊能力的軍方，應該完全或過度干涉塔的決策嗎？」

    話音落下，站在庾止後頭幾人臉色就變了變。

    塔雖隸屬於軍方，在歸劃哨兵作戰(zhàn)及人力方面，卻是默認由首席哨兵全權(quán)負責。近幾年來，這項規(guī)則卻逐漸被打破──從上一任參謀長要求首席哨兵必須到議會匯報開始，再然後，除了一級緊急事件可由塔率先決定外，解決完後五日內(nèi)必須提交追認，其他事件都需聽從軍方下達的指令。

    庾止卻是沉得住氣，他拿起話筒，「關(guān)於這個問題，我想你疑惑的是，軍方會不會濫權(quán)？但如你所見，軍部的指揮官都是經(jīng)由層層考驗、排定功績上來，論判斷力與行動力，都不會比擁有精神攻擊天賦的人們差。塔中的管理行之有年，卻都是由首席哨兵獨斷，容易顧此失彼。」

    「今年二月，塔與軍方共同破獲了蛇王的海岸線，等於是摧毀了蛇王的左臂，證實了合作只會更好?！?/br>
    女記者點點頭，站了起來，又問：「您好，參謀長，同樣是今年二月，關(guān)於塔遭受反叛軍攻擊，損失數(shù)十名哨兵的事情，雖以首席哨兵卸任作為落幕，但身為參謀長的您，在這件事上，是否盡到了必須的責任？」

    從站上講臺開始，一直都表現(xiàn)得十分從容的男人終於皺了皺眉。

    他拉了下領(lǐng)口，又整平袖口，收起了嘴角的笑意，面色嚴肅。

    「首先，你數(shù)據(jù)有誤，并沒有所謂的損失數(shù)十名……實際上，受傷人數(shù)不過十幾位，死亡的哨兵更是個位數(shù)。其中，沒有A級以上的哨兵受到無法挽回的重傷，并且在叛軍攻入的瞬間，所有向?qū)Ф及才诺剿行牡谋幼o所。核心區(qū)域及重要設(shè)備都沒有任何受損，只有外圍交戰(zhàn)區(qū)坍塌。」

    他瞇起眼睛，「禮沙……是禮沙女士嗎？我看你的名牌這麼寫……禮沙女士，你知道當時叛軍派出的士兵里，有5位S級哨兵，2位S級向?qū)?，以?2名已結(jié)合的A級哨兵嗎？」

    「相較之下，我們能只依靠僅剩的軍力，死守下塔，是否已是個奇蹟？」

    他看著底下不屈不撓的記者，朝後方司儀擺了擺手，在保鏢的擁護下，得體的退出禮堂。

    當天晚上，人民時報的專欄就出來了。一如既往的痛批軍部，說謊，推諉卸責，野心勃勃的政客，旁邊配的則是庾止今日致詞的照片。

    他沒太在意，很快就滑過去，反倒是拂風今天的心情似乎很不好。

    態(tài)度和神情都與往常沒有任何不同，可進入精神域後，脫去外在的掩飾，所有的情緒都將忠實地反映，向?qū)懿煊X到他的悲傷，他自然也能感知到對方的怒意。

    他不知道是誰惹怒了拂風，但肯定不是自己……「唔！」很快，他便無法再思考多余的事情，來自高階向?qū)У膿崦娣亓钊藴喩眍澏丁?/br>
    他摟著熊寶寶，發(fā)出一聲喟嘆。哨兵和向?qū)?，是靈魂與rou體上的雙重伴侶，是神給予地帶有殘缺的恩賜。拂風的精神力依舊溫柔，帶著絲絲縷縷的愛意──他當然不會自信到把這當真，親密關(guān)系有助於治療，這不過是為了讓彼此信任所需要的禮節(jié)。

    「啟川……啟川?！?/br>
    對方忽然開口，輕聲喚著他的名字，沙啞的聲音含著些許曖昧。

    他難耐得喘息出聲，連接是雙向的，他現(xiàn)在有多爽，他的向?qū)Ь陀卸嗍娣?。只可惜精神域中，看不到對方的表情……正惋惜著，腦海中忽然出現(xiàn)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像。

    稍縱即逝，卻被他捕捉到了。不是清醒夢，很奇怪，他仔細辨認……是拂風？

    熟悉的面容仰躺著，發(fā)絲散在凌亂的被褥上，滿臉淚水──不是痛苦的，他微張著嘴，手指痙攣，拼命想抓住什麼，舌尖都探了出來，樣子yin靡而色情。

    「在想什麼呢？」

    他聽到向?qū)詭蛑o的聲音。

    「……！」

    腦中轟然一響，他嚇得精神壁壘差點拔地筑起，被對方慌忙安撫下去。冷靜下來後，卻是緊張地不敢見人。

    觸手敲了敲他的門，笑意隨著震動一并傳了過來。

    滴滴……滴滴……

    儀器還在盡職的工作著，拂風沒有回應。

    透過連接在腦部的無數(shù)根導線，他才得以看著這個抱著玩偶蜷縮成一團的大男孩。他憐愛的吻著對方的頸子，即使觸碰不到，也稍稍驅(qū)散了他一整日的恨意。

    他慢慢的收回手，不舍的看著對方，領(lǐng)域中，場景卻忽然開始變動。他警覺的抬起頭，訝異的看著屏障漸漸變得透明，鋼鐵般的材質(zhì)透成一片薄膜。

    緊接著，從某一處開始融出一個小孔，腐蝕般地波紋往外擴張，直到連薄膜都不復存在，露出城內(nèi)的景象──

    這是全然邀請的意思。

    扒開肋骨，握著他的手插進血rou。當走進這里，就代表著只要他想，就能將此地變成廢墟，再沒有任何阻攔。

    他瞪大眼睛，看著這般危險的行為，急得要阻止，卻看到一尾銀白色的小魚朝他游了過來。

    銀魚輕咬著他的指頭，拉著他往核心走。

    四周銀光點點，越來越多的魚兒繞著他打轉(zhuǎn)，有大有小，有胖有瘦，長長的尾鰭劃過天際。

    前面擺著一架搖椅，他坐了上去，無數(shù)的銀魚揉成一團，變成橢圓形的大魚抱枕，鉆進他懷里。

    在輕緩的搖晃中，他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