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星遙在學(xué)校教學(xué)樓樓下看到警戒線，聽說警察也來過了。下午家長帶著一群人過來鬧，差點在辦公室里打起來。

    樓上鬧哄哄，樓下也不得安寧。林星遙坐在角落直打哈欠，又被外頭吵得睡不著，懨懨趴在桌上。

    午休的時候，教室里零零星星幾個人，林星遙窩在座位上偷偷拿手機(jī)給許濯發(fā)微信。他也不知道許濯中午看不看手機(jī)，只是試著打字問，[上午你們那兒吵嗎？]

    沒想到對方很快顯示正在輸入中，林星遙一下來了精神，莫名有些雀躍起來。

    許濯回復(fù)他，[你都聽到了？]

    [聽到了。]

    [不午睡嗎？]

    林星遙嗒嗒摁手機(jī)，兩只腳在桌子底下一晃一晃，[剛吃完飯，過會兒睡。那你上午不是沒聽成課？]

    許濯回復(fù)，[這么關(guān)心我？]

    林星遙發(fā)過去一個“你想多了”的表情包，許濯回復(fù)他兔子可愛笑的表情。林星遙撇撇嘴，心想怎么發(fā)女孩子一樣的表情，讓他莫名其妙感覺還挺可愛的。

    他還是頭一次在午休時間拿手機(jī)和別人閑聊。從前都是看別人在課間休息時爭分奪秒玩手機(jī)，?？吹綆讉€人湊在一起看手機(jī)傻笑，或是有人窩在桌上不停按手機(jī)，一看就是在和朋友熱火朝天地聊天。

    林星遙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每次路過都不會多看。

    現(xiàn)在他自己聊上了，終于體會到原來隔著一層樓和人遠(yuǎn)程聊天這么有趣。林星遙有點興致勃勃的，話又變多了，[你成績這么好，聽沒聽課肯定也沒差別。]

    許濯每次都回復(fù)得很及時，[還是有差別的。]

    [你們班的人今天都還好嗎？]

    [看起來都沒受很大影響。]

    [哦。我今天看到樓下的警戒線......]

    [心里害怕？]

    [沒有。]

    那邊許濯發(fā)來一個笑的表情。過了一會兒，一條新消息跳出來，[想不想喝奶茶？]

    林星遙望著黑板上懸掛的鐘，眼珠子跟著指針往下轉(zhuǎn)。針指到三十的位置，下課鈴聲準(zhǔn)時響起，林星遙躍躍欲試，正襟危坐。

    誰知老師拖堂了。林星遙心急火燎，外頭其他班有的已經(jīng)下課，走廊上不少人經(jīng)過，鬧哄哄的。老師嫌吵，叫人把前后門都關(guān)上，林星遙只能眼巴巴偷看一眼窗外，嘆氣。

    多上了五分鐘的課，老師終于說下課。林星遙馬上站起來穿外套，后門已經(jīng)被打開，他抬頭就看到許濯站在外頭走廊上。外面風(fēng)冷，許濯一身寬松校服，套件白色外套，雙手自然交握放在身前，放松靠在欄桿上，等待的姿態(tài)看上去安靜而耐心。

    認(rèn)識許濯的人很多，時而有人經(jīng)過與他打招呼，許濯笑笑回應(yīng)。但10班是文科班，沒人和許濯熟，大家都暗自疑惑，不知許濯在等誰。

    這還是頭一次有人在教室后門等林星遙，他心里頭都開心出了花，面上還要端著矜持，一溜煙跑到許濯面前，清清嗓子，“今天我請客?！?/br>
    許濯也沒推托，笑道，“好，你請。”

    兩人一塊下樓，路上不少人側(cè)目，尤其是認(rèn)識林星遙的，一個個都在后頭小聲討論。林星遙心大，從不管別人在后頭說他什么話，也不在意旁人目光。對那些不認(rèn)識、不熟悉的人，他很少放在心上。

    學(xué)校南門后頭有條后街，那街不長，很窄，從街口走進(jìn)去不到五十米要拐彎，拐個彎再走兩百米，就進(jìn)了兩排居民樓。這片從前是個村，后來前頭建了學(xué)校，這里的房子就全都租給學(xué)生家長做陪讀房了，于是大家也叫這片地方陪讀村。

    陪讀村還沒全修建好，后面有一大片空地空著，瘋長了不少野草，地上堆著零碎的建筑材料，看上去挺荒涼，到了晚上還挺嚇人。

    但后街很繁華，街兩旁全是吃的喝的，文具打印，生活用品一應(yīng)俱全。有的攤伸到老外面了，攤上全是花花綠綠的小玩意，學(xué)生又喜歡，喜歡就要停下來看，于是后街常年擠得慌，熱鬧得不得了。

    林星遙跟著許濯一路擠進(jìn)后街，要不是許濯拽了他一把，他差點被擠散。后街新開了家奶茶店，人氣特好，天天排隊老長。兩人又去晚了，于是就在路邊買兩份rou夾餅，邊吃邊排隊。

    晚上的氣溫比白天還低，那燒烤煎炸的小攤上熱騰騰的氣剛升起就被寒風(fēng)吹散，林星遙被冷風(fēng)灌了脖子，邊吃餅邊打個哆嗦。

    許濯換了個位置站到他左邊，高高的個子把風(fēng)給嚴(yán)實擋了。林星遙比他矮不少，他略微低下頭，“這么怕冷？毛衣都穿上了?！?/br>
    許濯細(xì)心又體貼，溫柔得讓林星遙很不習(xí)慣，但暗暗地又覺得開心。他三兩口把熱乎乎的rou夾餅吃掉，點頭，“怕冷，一到冬天就受不了，不想起床。”

    “難怪每次經(jīng)過你們教室，都看到你在睡覺?！?/br>
    林星遙這才知道原來許濯有時會路過他們教室，然而每次他不是在出神就是在睡覺，沒一次發(fā)現(xiàn)過。許濯還挺認(rèn)真給他提建議，“趴在桌上睡覺的時候最好不要壓著眼睛，也不要把鼻子悶在手臂里?！?/br>
    林星遙莫名感到十分羞恥，忙說知道了知道了。正好排隊輪到他們，兩人點了兩杯店里的招牌珍珠奶茶，不一會兒奶茶做好，林星遙接過自己的那杯捧在手里，暖乎乎的。

    他心情很好，轉(zhuǎn)身下臺階時正轉(zhuǎn)頭想和許濯說話，不料側(cè)邊擠來一群人。那幾個男生似乎是體育生，個子都高高的，一邊說笑一邊勾肩搭背走來，旁邊一人抬起胳膊想揣口袋，不料一胳膊肘掃到林星遙的手上的奶茶，林星遙猝不及防，被奶茶潑了一身。

    “！”奶茶還有點燙，林星遙一個激靈往后退，燙得一哆嗦，“喂！”

    男生沒注意到他，見狀十分尷尬，說了聲對不起。林星遙很生氣，因為他很少喝奶茶，這還是他和許濯一起來買的。

    但對方道了歉，林星遙又無可奈何，只挺惱火的，“走路注意點。”

    那幾個人也看見了林星遙身邊的許濯。許濯看著他們，禮貌笑了笑，沒有說話。那笑不知為何，讓他們莫名有些緊張，話也沒多說，匆忙道個歉就走了。

    “那個人不是許濯嗎......”

    “是他，就那個年級第一......”

    “他怎么和那個林星遙一塊......”

    這邊林星遙忙著給自己擦奶茶污漬，一只手握住他手腕，林星遙抬頭，見許濯看著他，又看了看他的衣服。

    “衣服都臟了?！痹S濯說。他示意他跟自己走，“先去換一下衣服，不然風(fēng)吹感冒了。”

    林星遙茫然，被許濯一路帶著往前走，拐過彎。奶茶已經(jīng)粘進(jìn)他最里面的衛(wèi)衣，貼在他的胸口上，很難受。他跟著許濯來到一個小店門口，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個服裝店。

    服裝店門口掛了大件的風(fēng)衣和羽絨服，還有圍巾、帽子、鞋，擠擠挨挨，里頭亮一日光燈，老板娘窩在一堆衣服里看電視，就冒出半個身子來。有人進(jìn)來了也就是看一眼，不招呼。

    “這里衣服便宜，隨便挑一件吧。”許濯說。他拿起墻上一件黑色連帽厚衛(wèi)衣，問林星遙，“這件怎么樣？看起來很暖和?！?/br>
    林星遙沒明白怎么就開始挑衣服了，“買衣服做什么？不用買，我等會兒不上晚自習(xí)，直接回去換就行?！?/br>
    “身上黏著不難受？”

    林星遙老實答，“難受?！?/br>
    他被潑了一身奶茶，一開始還燙得慌，這會兒又開始涼了。許濯看他一眼，看小孩似的，挺無奈，拿著衣服把他往里頭推，“先換上。”

    這店又小又?jǐn)D，試衣間也不是個試衣間，就是個一樓和二樓之間的樓梯間，角落堆著雜物。老板娘在外頭說，“那里頭沒燈啊?！?/br>
    “這里好黑......”林星遙小聲說。

    “我?guī)湍??！痹S濯的聲音溫柔，他站在樓梯間門口，整個人堵著門，替林星遙擋去了外面的光線。

    林星遙乖乖脫了校服外套，拉起自己毛衣衣領(lǐng)低頭聞，嫌棄道，“都是奶茶味。”

    許濯笑，伸手幫他拉起毛衣衣擺，“手抬起來?！?/br>
    林星遙怔一下，臉有一點發(fā)燒，但還是抬起手，讓許濯給他脫下了毛衣。毛衣扯起了他里頭的衛(wèi)衣衣擺，露出一截白皙瘦削的腰。林星遙很瘦，伸展時肋骨微微地突出，小腹下陷。

    許濯看一眼他的腰。把他的毛衣掛在臂彎，又伸手過來給他脫衛(wèi)衣。林星遙還是臉皮薄，把自己衣角拽住了，“里面的不用脫。”

    許濯哄他，“你的皮膚好像燙紅了，讓我看一下。”

    林星遙“哦”一聲，就這樣讓許濯把他的衣服脫了。他身上的確被燙紅了點，從鎖骨出到胸口的地方，白生生的皮膚透出淡紅。光線昏暗，林星遙的身體卻干凈清透，隱隱能看見細(xì)細(xì)的青色靜脈。

    許濯低頭看著，目光在黑暗中不辨神情。他抬起手，指腹按上他胸口處一片干涸的奶漬，輕輕一擦。林星遙本就冷，被碰得一顫，打了個噴嚏，“癢?！?/br>
    許濯拿過新衣服給他，林星遙趕緊穿上。衣服有點大了，但是里面有加絨，很舒服。林星遙穿好衣服后，許濯便后退一步，光線重新落在他的臉上，那張臉依舊是平靜溫和的。

    “還是燙到了?！痹S濯說，“回去用冷毛巾敷一下?！?/br>
    林星遙答應(yīng)，重新套上校服外套，頂著一頭亂毛拿起換下的衣服，卻見許濯已經(jīng)找老板娘付賬去了。他忙跟過去，“我自己買。”

    許濯卻已經(jīng)付過錢，和他一起往外走，“我買就好，當(dāng)做送你的禮物吧?！?/br>
    “不行。”

    林星遙一定要把錢給許濯，許濯無法，只好收下他的錢，接著又把奶茶放進(jìn)他的手里，“那奶茶給你喝。”

    “這是你的份，我......”

    “其實我不大愛甜品。”許濯笑著說，“只是猜你可能會喜歡，才帶你過來?！?/br>
    林星遙穿著暖和的洗衣服，抱著還溫?zé)崮滩瑁犃诉@話有些怔愣，“為什么？”

    為什么要送他禮物？為什么特地帶他來喝奶茶？為什么給他戴圍巾，和他說話……為什么對他這么好？

    他喜歡許濯對他的好，本不想探究原因，他一直覺得對人不好才需要緣由。但外婆的話，他總會聽，于是當(dāng)著許濯的面問出來，問他為什么對自己好。

    兩人走出后街，校門口一條寬闊的大馬路，學(xué)校在偏郊區(qū)的地方，若不是上下學(xué)時間，馬路上常常空蕩。

    晚間的路燈明黃，照亮黑漆漆的夜。許濯停下腳步，站在林星遙面前。近看之下，許濯的容貌更俊美而立體，氣質(zhì)安靜收斂，無論笑還是不笑，不言語時都有神秘的氣質(zhì)。這氣質(zhì)令他與常人脫離，仿佛失去了塵世的瑣碎和庸俗，只剩冰冷的美感。

    “其實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你了，星遙。”

    許濯垂眸時，纖長的睫毛落下，雙眼深黑溫潤，唇薄紅，勾起的弧度恰到好處，是溫和有禮的標(biāo)準(zhǔn)弧度，“你身上有很多非議?！?/br>
    林星遙“哦”一聲，看向別處，“原來你都知道?！?/br>
    “但是那天我們在醫(yī)院撞見，我不小心看見你在哭......我很抱歉?！痹S濯眼中帶著歉意，聲音溫柔，“你一直在說對不起，還說要重新給我買一份飯。那天我看到的你，和我聽到的傳言里的你，不太一樣?！?/br>
    林星遙有些怔愣。

    時間已過了太久，久到他自己都忘了，從前的他有多么渴望有個人能對他這樣說，說林星遙，原來你和你爸爸一點都不一樣。

    他爸沒有養(yǎng)過他，是外公和外婆把他拉扯大的。他不會傷害任何人，不會去偷去搶，沒有暴力傾向。但無妄的流言蜚語淹沒了他，沒有人聽他的聲音，沒有人想靠近他，了解他。

    現(xiàn)在許濯站在他面前，他才想起，原來自己依然還有這份強(qiáng)烈的渴望。

    “沒......什么?！绷中沁b不知為何眼眶有點酸，他趕緊清清嗓子，抱著衣服的手無措握緊，“我習(xí)慣了，無所謂?！?/br>
    “你很堅強(qiáng)?！?/br>
    林星遙別過頭，“不，不說這個了?！?/br>
    兩人對視，許濯笑起來。柔和的路燈下，他們的影子重疊一處。

    林星遙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