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飯才見溥家人。溥母專設(shè)在園林一處吃飯，乳白雕刻的長形庭院，垂簾束攏鼓出個rufang形狀。遠(yuǎn)處四個角陳設(shè)雕塑，全部都是缺胳膊少腿的，肅穆倒是有，但周凈顯然笑了。

    餐桌隔座不算遠(yuǎn)，招待稍親密少人的。桌上厚重古銅色燭臺，這回蠟燭切實(shí)燃著，一柄燭臺直排四根粗蠟，左右一高一低矮呈三角形對稱，共九柄在桌。只是近黃昏，云彩跟燒了半燼的紅紙一樣，紅紅輕輕的，沒有重量。

    熟透了的紅粉玫瑰，花瓣都卷開了邊兒，一團(tuán)一團(tuán)和著燭臺交錯。四份餐具，三人一狗——倆人倆狗，畢竟人的餐具和狗兒不同。兩份人餐具一樣的，刀叉柄像是動物骨頭，用了不知何種手段，處理得剔透有致，其實(shí)就是紅白玉髓分別雕刻而成。另兩份不可捉摸。

    溥母換了身米黃刺繡套裙，整套珍珠鉆飾，解釋溥父有要事處理。遠(yuǎn)遠(yuǎn)著傭人帶著溥平安下來，傻子換了衣裳，普通襯衣牛仔褲，乍一看神似正常人。不出三秒，就能發(fā)現(xiàn)此人有異，不單是容貌上的，連帶著肢體遲緩，像是對這個世界很陌生。

    好朋友蠢狗缺席，傻子寬慰另一個好朋友：“嘟嘟和嘟嘟mama、嘟嘟寶寶吃飯。”好一個大長句子，可惜還是說錯了，他應(yīng)該說的是嘟嘟的孩子mama，也就是嘟嘟老婆。傻子忽然驚呼出聲，像是前所未有的靈光一閃，他坐在溥母右手邊，和周凈面對面，周凈溥母左手邊，“可以和它們一起玩！”

    一只蠢狗不夠，來一群，周凈微微笑，說著大人詞，管他聽不聽得懂：“嘟嘟好久沒和家人團(tuán)聚，它們先一起玩。”

    出現(xiàn)的管家不是此前那兩位之一，是新面孔，和之前所有傻子近身的人一樣，照舊是女性。管家一旁和溥母說，教練帶走了（嘟嘟）。隨即管家對上周凈這樣一張臉，訪客名單出現(xiàn)過了，還是心頭發(fā)突，才反應(yīng)過來這就是幾個溥家做事人，在背后驚得用巫神指代。

    他們家鄉(xiāng)里的巫神，類似一種邪性的佛，雖按正統(tǒng)禮數(shù)進(jìn)貢朝拜，但顯靈的是那時愿望背后的惡念。比方說求子，那么應(yīng)驗(yàn)的是女兒遭災(zāi)厄；如若是求財(cái)，則伴侶飛來橫禍。無妨，對于窮兇極惡之人，這可都是大喜事?？傻玫降腻X財(cái)，最終以另一種形式失去，而再有的子，卻不認(rèn)親生父母。

    據(jù)說愿望如果是正念，那么往往遂愿。沒人親眼目睹，可都深信不疑。于是供奉香火之人數(shù)不勝數(shù)，假裝不辯不知正惡，賭一把。溥家該請巫神，早該請了。以前溥家請來的人，起效都不大，溥家唯一的孩子，竟然還是這樣的怪相，溥家又再無所出。而溥家，在他們眼里，一定許的是正念。

    來賓長得這樣奇好極好，天賜的好，美得和諧近佛，而粘著的五官，邊沿末角漏出一絲絲一縷縷邪妄惡厭，天底下沒有不透風(fēng)的膠水。管家介紹完餐點(diǎn)和行程，就留下傭人，一時無滋無味，自行離去了。

    溥父并非有意這餐不見周凈，他確實(shí)有事在身，之前靜坐的僧侶頭子，內(nèi)部出了點(diǎn)事。說起這兒，他摘了手表，流露出明顯的嘲笑，似有私人情緒，“宗教是窮人的天堂?！闭f的是僧侶強(qiáng)jian女信徒，鬧事不攻自破。

    他可不信神佛，但他從來沒在溥母面前有所表示。他們唯一的孩子，可托遍神神鬼鬼。他的不信是指，這些常人沒有相應(yīng)的際遇，就不會有超出際遇的思想，所以這些超出際遇的思想，是不可證偽的。再者，又有一層遮遮掩掩的，如果有神佛，怎會給他分配一個這樣的孩子——一個窮盡畢生心血都無法讓他知曉世界的孩子，一個出生就是終點(diǎn)的孩子。

    溥母沒聽仔細(xì)，憂心忡忡的，總有一種不祥色彩。原是晚餐時候，平安不知怎么的，起身要把自己的杯里的可樂，往周凈杯里倒——他只有一杯，也只能喝一杯。周凈的是香檳，剛喝完了。平安剛倒點(diǎn)兒，她就覺得不好倒，也沒起身，傭人正走過來看看。也就是一瞬，平安手穿過花束，他歪著腦袋要看準(zhǔn)花束和燭臺之間的杯子，倒在桌上，手撥倒?fàn)T臺。

    火在頭，自然沒燒著他。燭臺往下倒，小周怕平安燙到，去扶平安起來。那火苗齊刷刷舔過周凈手腕，最終桌布著了。傭人澆滅前，幾個黑窟窿，邊緣灼得像濕透黑水一樣。倒證實(shí)蠶絲材質(zh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