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狗子家的小兒子最終亡于春末的最后一場雪，據(jù)聞當(dāng)日十里長街兩行血跡由淺及深，稀稀落落的從內(nèi)城向外蔓延，直至林微家隔壁。雙掌雙膝血rou模糊露著寸寸白骨的小孩抬起掛著四道鮮血的臉，看著自己曾經(jīng)的家大吼一聲，一頭撞在門前石階上，臨死前雙目瞪得滾圓，像是無聲質(zhì)問。

    奴隸自戕，累及家人。從這小孩開始，三狗子五服以內(nèi)所有親眷皆被縛于亂葬臺處以絞刑。直系親屬皆砍首，軀干焚燒，首級掩埋，生生世世不得入輪回，連兩月大的嬰孩也未放過。

    一百四十三人，不過半日就消逝于春末冷峭的寒風(fēng)中。傍晚時分巷子里婦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嚼舌根，原是那家王上喜歡瘦弱纖細(xì)的少年，每日只給一碗清湯糙米粥吃，六七歲就開始學(xué)著打鐵的娃娃一身腱子rou，頓頓都往飽里吞，哪經(jīng)歷過如此饑餓。眼冒金星之下翻到廚房偷了一張餅，就被說是對主人不忠……

    “真是造孽哦……”那些婦人也不敢聚在一起說什么不敬之語，看著太陽落山就匆匆忙忙各自回家，只小聲嘀咕幾句，就落入了林微耳中。

    林微懷抱著一個打著補(bǔ)丁被洗得發(fā)白的布袋子，垂眸朝自己家走。他每日雞鳴便起，步行一個時辰去中心城區(qū)與外城交界處的書館，幫著教書先生整理書冊，研墨遞筆，傍晚再步行一個時辰回外城最邊沿的家中。每日往返，可得10個銅板補(bǔ)貼家用。

    這是平民中最令人歆羨的營生。三狗子一家從早打鐵打到晚，也不過得銅錢5枚，剛夠一家三口一日的口糧，若說再想要點(diǎn)什么日常的嚼頭，那就得省吃儉用，或者打出讓王上們滿意的器具，得兩枚賞錢才行。就這來之不易的賞錢，還得顧著一家子過冬的衣物，不然媳婦就只穿著夏裝一天到晚呆在家里等著男人歸家，少了個勞力日子更是難挨。

    所以那小孩就喜歡等在他歸家的路上，開心的朝他作揖。丟給他兩枚一銅錢能買一布兜的黃糖，他能把林微門前落葉清掃的干干凈凈。后來就變成小孩隨著他一同晨起，林微趕著去書館上工，小孩拎著一人高的大掃帚清掃，等傍晚換兩顆糖吃，這是他們二人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林微嘆了口氣，怎么又想起那個孩子了。許是這里離亂葬臺太近，前日大雪過后，日子卻漸漸暖起來了，帶了點(diǎn)春風(fēng)的滋味，更是吹的那股血腥氣往巷子里飄。好像是什么人在穿過溝壑縱橫雜亂無章的巷道，想要尋找自己的根。

    那股若有若無的血腥味繞的林微終是不忍，想著回家擺個案幾為那家人上柱香，卻突然想到自己并不知道那個每日和他道早的小孩姓甚名誰，只知他一直被稱作娃兒。

    果然還是不能動惻隱之心啊……他苦笑著搖了搖頭。萬事莫沾、清靜無為、保全自己、護(hù)佑家人，這就夠了，這一生就夠了。

    這樣想著，他來到了自己宅前，突然發(fā)覺有一絲不對。以往這個時辰周圍已經(jīng)飄滿了飯菜香，今日卻沒有，只血腥氣越演愈烈，像是從自己屋中傳來。

    他猶疑著推開門，與堂中血rou模糊的人對視。

    “來了？是他嗎？”一個身披玄色甲胄的男人手執(zhí)一根玄鐵長棍，冷聲問道。

    叔父林長仁跪于地面，右邊袖子空空，粗布衣衫一縷縷掛在胸口，常年田間勞作而黝黑的皮膚被人用鞭子抽出道道血痕，看不見一塊好皮。頸間栓著一道滴著血的精鐵枷鎖，鏈子另一端握在一旁沉默不語的軍衛(wèi)手中。

    見人沒答話，握著鏈子的軍衛(wèi)猛地一拽，將林長仁拉至身前，硬底長靴一腳踩在血跡斑斑的臉上，冷聲道，“問你話呢，是他嗎？”

    林長仁頓時哀嚎出聲，僅剩的左手握拳砸向地面，張開的口中血流如注，竟是連四顆門牙也被寸寸敲斷。

    “看來是了。”手執(zhí)長棍的人不耐的說了聲，然后揮手指向已經(jīng)癱于地面的林微，“將他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