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斯的萌蘗
徐以寧凝視著畫室中央那副珀爾修斯殺死美杜莎的畫作。 神話里的珀爾修斯應(yīng)塞里福斯國王的要求前去斬下戈爾貢女妖的頭顱。斯忒諾、尤瑞艾莉、美杜莎三姐妹中,唯有最小的meimei美杜莎是可以被殺死的rou體凡胎。 徐以寧幼時很愛翻英語字典,看到希臘神明的名字只覺得讀來新鮮,順帶也把簡短的注釋也記住了,看到畫面里鋪天蓋地的鏡光,他輕輕咦一聲,并不記得珀爾修斯是用鏡子殺死了美杜莎。神話里似乎是雅典娜告誡英雄不要直視美杜莎的眼睛,赫爾墨斯給他借來一面盾來阻擋蛇妖的視線…… 畫家顯然并無描繪珀爾修斯的英雄氣概的愿望,鏡子不僅折射出沉睡中的金翅鐵爪的女妖,還有這故事中正派主角的臉。 那絕不是一張英雄的臉。那是一張因為倉皇恐懼而青白猙獰的臉,身披甲胄的年輕人僵著脖頸盯著反光里女妖的情狀,仿佛在竭力抑制著回過頭去直視真正的戈爾貢的沖動,連痙攣的青筋都栩栩如生。真奇異,珀爾修斯作為斬殺妖物的英雄,在畫作里倉皇得像一只慌不擇路的牡鹿,畫面定格在這里,徐以寧仿佛品嘗到他因為恐懼死亡而迸發(fā)出的勃勃生命力,像蟲子掉進了粘稠的松脂,因為意外被壓力與熱力永遠的定格成琥珀。盛樂聽不到他這些凌亂的思緒,如果聽到琥珀這條,大概會笑著跟他解釋,他參考了維吉爾史詩與梵蒂岡美術(shù)館的拉奧孔群像所描繪的父子三人被蛇纏絞痛苦掙扎的一瞬間。 徐以寧打量了上下左右,看到畫面里留白的一側(cè)有道細小的金光,沒搞懂這是什么,戳問原畫者。盛樂解釋,這是雅典娜在指點珀爾修斯完成這場斬殺。 徐以寧不懂美術(shù),和盛樂一同等待著老師的評價,聽完就能走了。老師說珀爾修斯的裝備是盾、劍、隱身頭盔,這個鏡子是你杜撰的吧。盛樂說這是以盾為鏡,主題是人直視著自己的恐懼,接觸美杜莎的視線就會石化具有一定的符號意義,影射著人不能直視自己內(nèi)心的恐懼,一旦臣服于此就會發(fā)生最壞的結(jié)果。更深奧的徐以寧聽不懂了,從室內(nèi)走出室外,站在欄桿等朋友結(jié)束留堂。 從欄桿望過去二樓有個熟悉的人影,徐以寧低頭看見梁右京站在二樓斜對角,拎著書包站沒站相,懶洋洋地倚著承重柱,聲音也很大,“再遲就沒飯吃了!我數(shù)一分鐘,不出來我就走?!倍菐飩鞒鰜砹R罵咧咧的對罵聲,沒聽清梁右京的同伴說什么,徐以寧皺眉,默默退回室內(nèi),撤離出同學(xué)的視線范圍。他不喜歡同性之間這股習(xí)氣,野蠻粗鄙等形容倒不至于,所以他一貫獨來獨往,盛樂也喜歡跟朋友打打鬧鬧,但盛樂極有分寸,不會與人有肢體碰撞,也不會罵臟話。抽煙么,他以前一直以為盛樂不會抽,結(jié)果之前對他掏出打火機…… “等很久了吧,走走走,吃飯去。拖得這么晚飯?zhí)枚紱]有好菜了?!毙煲詫庍€想在室內(nèi)呆一會兒等二樓的兩個人走掉,天不遂人愿,盛樂和老師一起關(guān)燈出門了,同伴跟老師說完再見就催著他走。果不其然,盛樂轉(zhuǎn)頭看向欄桿斜對面的人影,“啊,那不是梁右京么?” 等下該不會從兩個人演變成一群人吃大鍋飯吧……徐以寧心里最不愿意看到這副光景,不冷不熱說是么,沒注意到。盛樂知道朋友喜靜,吞下大聲打招呼的話語,聳肩說那走吧。臨走前眼睛再瞥向那道身影,沒成想梁右京也在看著他。盛樂怔了下,隱秘地指指身邊的朋友,作個手勢拜拜。梁右京瞥一眼假裝看不見他的徐以寧,好笑地抬頭回了個拜拜。 光影半明半滅投在二樓的人身上,美少年直鼻俊目,肌膚如玉石,他覺得心里難耐的瘙癢,想掏出紙筆記錄下這漂亮的人體,不帶任何情欲的美——猶如年輕的阿波羅駕著日輦蒞臨。琢磨著這秀麗的人體線條,不免會帶出一些夜里的回憶。凌晨的黑冰爆珠跟羊角包,像一場浮動的夢,純凈而冷,帶著凌晨的海霧的香氣。腳步不由放慢下來,徐以寧察覺到同伴在走神,他問什么盛樂都敷衍過去了,走神想起來李賀的貴公子夜闌曲。 裊裊沉水煙,烏啼夜闌景。 曲沼芙蓉波,腰圍白玉冷。 這水這夜這花這玉這人這腰……盛樂讀詩的時候就覺得貴公子的造型一直在腦子里盤旋。 他忽然好像知道李賀描述的是怎樣一個形象了,朦朦朧朧的有了更多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