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教誨(彩蛋小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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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臨啞然,頓覺氣氛尷尬起來,道: “……猜到一點。以前聽到過你跟夫人吵架,我那時候不懂?!?/br> “嗯?!?/br> 武崇延應(yīng)了,不多解釋,續(xù)道: “她傾國傾城,皇帝年事已高,我年富力強,但是個無名小卒。我現(xiàn)在都記得我抱她上岸的感覺,眼里都是她,整個世界都是她。呵?!?/br> 他自嘲地?fù)u頭, “底下上來的賤民,做不起夢。我很清楚我什么都給不了她,而皇帝坐擁山河錦繡。爭不過,爭不了。我放棄了?!?/br> 霍臨越發(fā)沉默,手腳不知該朝哪擺,只聽他說。 “建功立業(yè),殺人領(lǐng)賞,運氣好爭個一官半職,運氣不好死了也算了,我只有這一條路走?;实鄯馕益?zhèn)西將軍那天,楚家人來提親?!?/br> 他在這里停頓片刻, “楚家當(dāng)時掌北面軍權(quán),開國將領(lǐng)之后,向我提親是賞我臉面,天大的好事,我答應(yīng)了后半生何止不愁,榮華富貴,貴戚權(quán)門,都是我的。所以我答應(yīng)了。我那時連他們家女兒一面都沒見過。 “皇帝賜親,我入贅入得風(fēng)光。洞房那夜第一次見要跟我過后半生的女人。掀開她蓋頭那刻,你知道我想的什么嗎?” “……不知道?!?/br> “我想的是,她連你娘一半漂亮都沒有。” 武崇延調(diào)侃他, “很混蛋,對吧?” 霍臨嘟噥著應(yīng)了,渾身不自在。 “我還是做了。成親之后,我對她相敬如賓,她也對我點到即止,能維持住楚家的臉面便可。武府那塊匾,還是我被楚家扶持上一品大將軍,他們才準(zhǔn)我掛的。什么時候愛上菱湘的,我記不清了,搞不好我一直都沒有像愛你娘那樣愛過她,回過神來她就已經(jīng)給我生了個大胖小子。那小東西牙沒長齊,喊的‘爹爹’還是‘娘’都聽不清?!?/br> 他回憶著笑了,霍臨看到他眼里有光。 “我那時心里翻騰得很,想我要好好待他們娘倆,不論貧富貴賤,這就是我全部的家人。 “我現(xiàn)在有時也會想,要是當(dāng)初只有我一個人遇見你娘會怎樣,我要是不知好歹去爭了會怎樣,會比現(xiàn)在更幸福嗎,還是死得很慘?我不知道,沒人知道。但我知道我現(xiàn)在有的一切,但凡做了別的選擇,都不會有?!?/br> 他走到霍臨身邊,掀開鍋蓋,灼熱的水汽涌出來。魚蒸熟了,他淋上豉油。 “我入贅楚家后,皇帝就把我調(diào)去了北面,怕楚家擁西北兩面軍權(quán),橫斷朝野。只有一年,突厥人太猖狂,才把我臨時派到西域去協(xié)助鎮(zhèn)壓。那年襄懷十一,你八歲,兩個人耍木槍跟猴子打架一樣,就差互相扔花盆了,而圖瓦什,赤帳汗國可汗穆可察的兒子,看起來跟襄懷差不多大,手上已經(jīng)提了我十幾個漢兵的人頭?!?/br> 霍臨悚然一驚,不可置信地瞪向他。 武崇延重重嘆聲氣,恨鐵不成鋼道: “端菜!拿碗筷,去屋里吃飯!” 霍臨恍然大悟,手忙腳亂地翻出兩個木碗,盛飯,隨他進主屋,緊張兮兮。 昔日的大將軍坐下,剔下魚肚上的rou,放進年輕人碗里,繼續(xù)講述: “我記得他,印象很深。除了我剛參軍那兩年饑荒鬧得兇,大漢和突厥都沒糧,才讓孩子上戰(zhàn)場,不然沒人愿意斷送孩子的性命。那天就他一個小孩在大軍里,最前排,騎匹白馬,跟在他父王旁邊。 我們都以為穆可察瘋了,打算拼盡全力跟我們背水一戰(zhàn),便也全兵出擊,不敢懈怠。那天也是血流成河,殺到黃昏。我們想活捉那小孩,戰(zhàn)場混亂,他身形小,誰都沒抓到他,以為已經(jīng)死了。黃昏,我準(zhǔn)備帶兵撤退,在前線看到他踩著兩個漢兵的尸體,咬斷了第三個的喉嚨,血噴了他一身。他眼都沒眨,直勾勾地盯著我,當(dāng)著我的面砍下那三人的頭,獻給他跟上來的父王,然后拿刀尖指著我。他父王對他搖頭,他才放下刀,隨他父王撤退。他那匹白色的小馬駒全身都是血,漢人的血?!?/br> 霍臨停下筷,味如嚼蠟。 “我當(dāng)時站得太遠(yuǎn),沒能追上去把他殺了。為人父,殺孩子太難,我猶豫了,這是我犯的一個大錯。回去之后我們就說這小子留著不殺,將來必成大禍。后來次次出擊,次次都有他,次次都沒抓到,被他死里逃生,帶走十幾條命,這里面甚至有一個剛成親的小將軍?!?/br> 武崇延二指點上桌面,引他注意,勸告: “突厥人都是狼。食人血、吃人rou的狼。不管你在外打了多少仗,在西域呆了多少年,見了多少突厥人,你都是漢人。你的骨是漢人的骨,血是漢人的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漢語。你是漢人?!?/br> 霍臨一陣恍惚,食不下咽,連圖瓦什的笑都快想不起來。 “圖瓦什絕不是肯俯首稱臣的人。他狼性太重,不除,赤帳汗國不滅,我大漢西境便永無安寧之日?!?/br> 武崇延盯著他的雙眼,伸出一指,語氣嚴(yán)肅: “在其位,承其重。你第一次出征時我就告訴過你。不是你沒錯,你做的事就沒錯。不是你想做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你就可以做。你想當(dāng)大將軍,現(xiàn)在也是鎮(zhèn)國大將軍,那就像個大將軍,摸摸你那身玄甲,做大將軍該做的事?!?/br> 霍臨長久無話,看他拾筷,吃已有些涼的菜,悶聲訥訥: “……我想過辭官?!?/br> 武崇延摔下筷子,承受不住一般吸進長長一口氣,嘆出,道: “晚了!你打了八年仗,怎么還是這樣天真!萬余條人命必須要有個交代,不是罪人,就要找個罪臣。你現(xiàn)在辭官,跟直接認(rèn)罪有何差別!” 他越罵越氣,扯出陳年舊事來,紅了眼, “我當(dāng)初要你去北長城,跟在襄懷左右戍邊,有個照應(yīng)。你不去,非要往我鞭長莫及的西域跑。跑也罷,活著回來便好。現(xiàn)在你回來,又要把自己送進龍?zhí)痘ue!我養(yǎng)了你十年,當(dāng)你是我半個兒子,你偏要讓我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你要是我親生的,我非得把你腿打斷,也比看你去送死強!” 他一句句都往痛處戳,霍臨頃刻間也紅了眼,按著桌子站起來,想大聲罵回去。與他對峙許久,他看到他狠狠瞪向自己的眼里蓄有淚光,而臉上皺紋橫生,須發(fā)灰白,扯緊的嘴唇抖動不止,頓時頹然落座,手拄上額頭,閉眼出氣,道歉: “對不起,我沖動了。” “別人害怕,知道往后退,你就偏要一頭撞上去,不到南墻不回頭!” 老漢重執(zhí)起筷,聲音渾濁了, “你來見我,求個答案,我便告訴你!和那公主成親,求皇帝保你,罪名扔給嚴(yán)家那廝也好,坦白說西夷殘虐無道也罷,不是你的錯便不認(rèn)這罪!然后里應(yīng)外合,蕩平西域,接任蜀王,你若想辭官,到時再辭不遲!” 霍臨還是無話,垂著眼,吸進呼出的每一口氣都有千鈞重。 “幾年后,你膝下兒女雙全,家庭和美,而西域太平長樂,國內(nèi)平安昌盛,你看著你兒女的眼睛,攥著他們的手,就會明白你今日的選擇是對是錯!” 夜寒露重。 霍臨已回了自宅,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 老將軍的那些話還跟面大鼓一樣在他腦子里錘,錘得他什么跟圖瓦什有關(guān)的事都想不起來,只記得他描述的那小孩咬斷漢兵喉嚨的畫面。 很血腥。即使對一個成人來說也足夠血腥,更何況一個十歲出頭的孩子。 他開始懷疑自己并不了解圖瓦什。他對他的認(rèn)識,多是沙漠中的傳聞,幾日攻占何處,殺了多少人,如何用兵如神,性情如何暴虐,而與他真正相處的時日合計不過半月,就已經(jīng)翻云覆雨、互訴衷腸,被他迷得神魂顛倒,要為他拋棄一切。 卻根本不了解他。 不。他從懷中摸出那枚金發(fā)環(huán),摩挲在指腹之間,努力回想起他究竟知道些他什么。 漢語很爛,發(fā)音走樣,咬字不準(zhǔn)。被踐踏,險些滅了族——誰知道竟然還殘留了余部,把他救了回去,招安計劃泡湯。很厲害,忍耐力很強,能打,卻不跟他打。身體……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fù)鲁?,不去想這部分。 沒有看上去那么強悍,在自己面前甚至軟弱,尋求保護。他當(dāng)時竟然沒有覺得不可思議?那個傳言如惡鬼的汗王像個無助的小孩一樣睡在自己身邊,只敢揪住他落在地上的毯子,在他面前掉眼淚?自己還抱了回去,當(dāng)時究竟在想什么? 一切都亂了套,像一團纏在一起的毛線,把他捆得動彈不得,而他連個線頭都找不到。 他愛他,愛圖瓦什? 他問自己,不敢確定了。 好像他越在長安呆一天,越和他立誓要守衛(wèi)的人相處,就越無法相信自己愛他,那些記憶也越氤氳,越虛假,仿佛手一撈就會散去,向他宣示不過黃粱一夢。 他還給他寫了信,還給趙從捎了一封。 趙從看到八成恨不得要揍死他,燒了也不給圖瓦什送過去。 他都想揍死他自己。他到底干了什么! 讓戰(zhàn)友給敵人頭子寄情書!白癡! 霍臨焦躁又懊惱地在床上左右翻滾,抱住自己的腦袋,不頂用,坐起來,腦門對準(zhǔn)白墻一撞。 碰! 他吃痛地捂著頭,小聲嘶氣,數(shù)息的大腦空白之后思維還是亂如爛粥,索性翻身,趴在床上,扯來被子蓋過頭頂,睡覺了事。 睡著了就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