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文垂　周五

    明越以為退斯特一定會來找自己問羅德里安的事情，但是一周安然無恙地度過了，他對此一字不提。這讓明越松了口氣，不然他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難道要告訴老師，他和羅德里安第一次見面就喝醉了一夜情？

    第二次也不怎么美好，想起那晚他的腦袋還嗡嗡響，暗自咬牙切齒，這要歸罪于狡猾的阿曼達(dá)。

    他偶爾也會對那兩晚產(chǎn)生一些懷疑，但是出于對羅德里安的信任，以及對方高超的演技，很快就打消了繼續(xù)深究的念頭。

    周五傍晚，已經(jīng)過了下班時間，在考文垂加班是常態(tài)，通常周五才會準(zhǔn)時回去陪自己的家人，只有明越留在實驗室里整理一周的數(shù)據(jù)。自從南夏離開之后，他就養(yǎng)成了這個習(xí)慣。

    羅德里安到達(dá)阿波羅之后，一直被艾伯特冷遇，從不召見他，也不按照承諾給他任何職務(wù)。他倒是絲毫不在意，明越卻很奇怪，艾伯特還需要借用他的勢力為新執(zhí)政官鞏固在塔納托斯的統(tǒng)治，沒有道理這么快打壓他。對此，羅德里安給他的說法是，艾伯特想給他一點時間陪伴自己心愛的小妻子。

    然后明越就閉嘴不再問他了。

    實驗室里只有明越一個人了，他坐在專門為他提供的高腳凳上，查閱電腦上的數(shù)據(jù)，把一些異常的情況記錄下來。新型疫苗的原料是已經(jīng)獲得抗體的人類血清，稀少并且無法體外培養(yǎng)，這是它無法量產(chǎn)的最大原因。考文垂明年最大的任務(wù)就是趕在喀布拉的新病毒大范圍傳播之前找到量產(chǎn)的辦法。

    不然就是文明的滅頂之災(zāi)。

    身后響起了細(xì)微的腳步聲，明越?jīng)]有注意到，直到退斯特走到他身邊輕輕拍了他一下，他才恍然回頭。

    “教授，你還沒走嗎？”

    退斯特是一個面目和善的瘦老頭，此刻看著自己最心愛的學(xué)生，眼神更像一位普通長輩，他搖了搖頭說：“我在等你，明越，我能和你談一談嗎？”

    明越打完最后一個字，合上電腦說：“在這里嗎？”

    退斯特說：“我覺得可以，不需要太正式，只是作為一位長輩談一談。我很高興你能走出痛苦，過去半年你太消沉了，和這位科倫坡先生在一起能讓你感到幸福，我很感激他。”

    明越?jīng)]想到他對自己的狀態(tài)如此關(guān)心，他從塔納托斯回來之后，退斯特什么都沒問過，包括他腳上的傷，他以為這些在他眼里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忍不住低頭，假裝用手撓了撓耳朵，實際上用手腕將即將冒出來的眼淚揉了回去。

    這半年來發(fā)生太多事情了，差一點就要超出他能承受的極限。他不能和退斯特完整地述說為什么會選擇羅德里安，這個家伙生性浪蕩，一開始說喜歡他八成也是出于rou欲?？墒窃谒艞壛怂邢Ｍ麜r，羅德里安把他拉了上來，給了他一個結(jié)實的懷抱。

    “但是，我希望你能再謹(jǐn)慎考慮，科倫坡先生恐怕不太適合你?！蓖怂固氐难凵裢蝗粐?yán)厲起來，“南夏和你也是兩個世界的人，但是你們本質(zhì)都是善良的孩子，她不會傷害你。可你了解這位科倫坡先生的來歷嗎？”

    明越愣住了，退斯特很少干涉他的私事，不知道為什么會對羅德里安意見這么大。他思考了片刻，覺得可能是因為第一次見面就認(rèn)錯了人，讓退斯特感到不安，于是說：“羅德里安是恩佐的親信，恩佐謹(jǐn)慎多疑，不會輕信來歷不明的人，艾伯特威廉姆斯先生選擇讓他來阿波羅，肯定也調(diào)查過他?！?/br>
    退斯特看著自己涉世未深的年輕學(xué)生，語氣柔和了下來：“明越，你要知道找一個下屬和找一個伴侶是不一樣的，他們只需要一個能力出眾的人解決問題，而伴侶是你的家人，需要你付出真心朝夕相處?？苽惼率莻€危險的人物，我問你，你在塔納托斯見過他的家人嗎？”

    明越回答：“可是到處都是失去家人的幸存者，我也沒有家人，這不能說明什么?！?/br>
    “那你見過和他在喪尸潮之前認(rèn)識的人嗎？”

    明越啞口無言，低下頭看著地磚上的花紋，不想讓老師看見自己微紅的眼眶：“我和他只認(rèn)識了一個月，我承認(rèn)這次有點沖動，可是我相信他?！?/br>
    “我把你保護(hù)得太好了?！蓖怂固厣焓窒胂窈芫弥耙粯用幻念^發(fā)，手指觸碰到發(fā)尾時，無意中看到了他衣領(lǐng)下露出的一點后頸，即使貼著信息素抑制貼也掩飾不住半截新鮮的齒痕狀傷疤。他皺起了眉，心中警鈴大作。

    “羅德救過我兩次，我不應(yīng)該懷疑他，第一次在塔納托斯的賭場，有人朝我開槍……”

    “有人想殺你？”退斯特抓住了這句話的重點。

    明越有點后悔說這件事了，他不想讓老師擔(dān)心：“剛到塔納托斯的時候，那個刺客是來刺殺阿曼達(dá)的，已經(jīng)被當(dāng)場射殺，可能是射偏了?！?/br>
    退斯特嘆了一口氣，說：“我想應(yīng)該本來就是沖著你去的，刺殺你的人和引誘你去塔納托斯的可能是同一批人?！?/br>
    “為什么要殺我？”明越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退斯特?fù)u了搖頭說：“你從不與人結(jié)仇，不可能是因為仇恨，那就只有利益。”

    利益……

    他沒有職務(wù)，也沒有權(quán)力，能夠和別人產(chǎn)生利益沖突的那就只有——

    “教授，維克多說可能會重啟競職評選，是真的嗎？”明越抬起頭問。

    退斯特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說：“我老了。”

    而自己的學(xué)生之中，只有明越天賦出眾，學(xué)術(shù)成果斐然?？墒撬贻p了，從未獨立帶領(lǐng)過團(tuán)隊，最重要的是，他和海爾斯的理念沖突很大。退斯特有點后悔讓他這么早展露頭角。一旦他被迫退居二線，明越在考文垂會很艱難。

    明越沉默了一會兒，出人意料地握住了退斯特蒼老的手，認(rèn)真地說：“如果聯(lián)合政府不再重用你，海爾斯不再讓我參與疫苗研發(fā)，我就離開阿波羅，回蓬萊去，最大的安全區(qū)，同時也是我的故鄉(xiāng)。那里也有實驗室，愿意接納我，我想看到人類恢復(fù)末日前的繁榮?！?/br>
    實驗室的空氣仿佛凝固了，蓬萊是一個極其特殊的安全區(qū)，他們也屬于聯(lián)合政府，并且向阿波羅派出了代表，但是完全脫離聯(lián)合政府管轄，自成一派。艾伯特?zé)o法像控制塔納托斯一樣控制蓬萊，那是一個完全不同的地方。

    退斯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對自己最驕傲的學(xué)生說：“走吧，帶著所有的資料，在哪里都一樣?！?/br>
    天黑了，退斯特已經(jīng)走了一會兒，明越才整理好所有的數(shù)據(jù)，慢吞吞地拄著醫(yī)用拐杖出去。

    羅德里安穿著一件黑色的夾克，看起來有點冷酷，抱著胳膊靠在吉普車上，看起來等了他很久了，見到他，只是挑了挑眉。

    明越挪到他跟前，平視只能看到他的下巴，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他像往常一樣開門，問：“怎么啦？我和你說的是八點，現(xiàn)在才七點五十八分，我也沒有遲到，你為什么不太高興?！?/br>
    遠(yuǎn)處有個戴瓜皮帽，穿著黑色棉大衣的人慢慢的沿著街道走過來。明越有點緊張，他想快點回家去，關(guān)上門羅德里安想做什么都可以，就怕他在外面突發(fā)奇想。

    羅德里安終于笑了下，捏著他的下巴親了上去，長長的一個吻結(jié)束后，他打橫抱起明越，到另一邊副駕的位置，打開車門。

    正在此時，那個戴瓜皮帽的人穿過他們身邊，淡淡的雪茄香氣飄到了明越的鼻子里，令他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這個人的下半張臉包裹在圍巾里，只能看到一雙渾濁的黃眼睛。

    羅德里安好像沒注意到他的異樣，關(guān)上車門，到另一邊坐下，發(fā)動汽車，對明越說：“剛剛碰到你的導(dǎo)師了，他對我可真不客氣。我怎么可能是亞伯拉罕，他說不定是我的什么遠(yuǎn)房親戚。”

    明越心不在焉地附和著他，心思全在剛才那個人身上。雪茄香氣，這個熟悉的味道就像那天把他推進(jìn)密室的人。

    他一直把那天的事情當(dāng)作羅德里安的惡作劇，可是這個人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阿波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