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緝火營和赤蛇教的一些恩怨糾葛，本王略有耳聞。”楚釗放下茶盞，看向張尋崇和尤策，“這里向來民風(fēng)淳樸，本地炎人與普通百姓并無差別。只要有本王的緹騎在，沒有炎人敢在這片地方犯事，況且赤蛇教早已收編在本王手下，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有人做惡犯事，那便軍法處置?！?/br>
    此話一出，把張尋崇滿肚子的話都噎在了嗓子眼。他心口發(fā)堵，看向尤策，發(fā)現(xiàn)對方不言不語，表情無奈，顯然不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話了。

    “言歸正傳，近幾個月來頻頻有戎胡在邊疆作亂，襲擊商隊，皇帝不惜讓本王遷藩來鎮(zhèn)守北疆，可見事態(tài)之嚴重。李盛將軍統(tǒng)領(lǐng)的四萬兵力駐守在此地以西的宜水，已經(jīng)三番幾次遭到了暗中襲擊。本王欲——”

    張尋崇壓根沒入軍籍，楚釗卻在面前說這種軍機要事。他隱隱覺得不安，卻又不敢打斷。

    “……若一切進展順利，到時便會有戎胡部族自愿歸降于本王?！?/br>
    他說的是“本王”，不是“國家”，也并非“皇帝”。

    張尋崇攥緊了拳頭，最初只是隱約察覺到了楚釗的想法，現(xiàn)在他對自己的野心竟已經(jīng)毫不隱瞞。

    謀逆之心昭然若揭。

    “王爺，恕草民無能，我只是個擺弄機關(guān)偶的匠人罷了，難以勝任這種……”這種事情，張尋崇怎么敢參與。

    楚釗視線掃過另外三個人，最后落在張尋崇身上，笑道：

    “當年你們四個帶人拆了本王在鱗痕山的汽坊，也算是無能？”

    話一出，所有人都陷入緘默。

    張尋崇簡直難以置信，盯著那張笑臉，只覺得遍體生寒，有一種想立馬逃離王府的沖動。

    另外三人神色各不相同，丁宿之意味深長，沈薪蹙眉不語，尤策臉色最是不好，估計是明白當年為剿赤蛇教去陽川府求援，卻被楚釗拒絕的原因，原來是早早就得罪上了。

    沉默之中，管事端來一只托盤，走入亭內(nèi)，將其放在桌上，隨即為楚釗續(xù)了一杯茶。

    托盤上放著一黑一紅兩只令牌，楚釗用指節(jié)叩叩桌子，示意丁宿之和尤策一人拿走一個：“你們倆拿著這兩塊令牌明日啟程去宜水找李將軍，他看到牌子自然會明白該做什么，到時候聽他吩咐就好?！?/br>
    幾個人這才回過神來，取走令牌，始終沒再言語。

    丁、尤二人被楚釗吩咐完，默默告退。楚釗抬手命管事退下，同時對沈薪說道：“你跟著周管事，他會帶你一起準備祭祀之事?！?/br>
    沈薪盯著張尋崇，又看了一眼楚釗，什么也沒說，而后隨著周管事離開了鐵蓮湖。

    最終，又留下了張尋崇一人。

    “現(xiàn)在沒有其他人了，你我私下里來談?wù)勂渌氖虑??！背摀Q了自稱，也在椅子里換了個舒服姿勢，連語氣都變得輕松了許多，“我知道沈薪對你極為重視，之前他得知你的死訊后，癡癲異常，整個人像匹瘋馬一樣不聽我的使喚。但他于我大有用途，不可輕易放手?！?/br>
    楚釗頓了頓，繼續(xù)說道：“沈薪也知道自己的價值，在宥澤碰到你后通過監(jiān)視的探子暗示我，他要我將你捆在王府，才肯為我做事?！?/br>
    “……”張尋崇嘴角一抽，連話都不想說了。

    “不過，留不留這件事，這取決于你。張捕頭若是不愿意，我也不會強求，甚至可以將你安全送出關(guān)外。只是，你一旦離開宥澤，沈薪聽到消息后必然會追隨你而去，那之后會發(fā)生的事便不是我能掌握的了?！背撐⑿r像只狐貍，“相反，你若自愿留在王府，待他日成就大業(yè)……我可以幫你擺脫沈薪的糾纏?！?/br>
    默默聽完，張尋崇心中早已明白，楚釗說了這么一堆，只是好聽點的威脅罷了，這人已經(jīng)不知不覺間堵住了自己的所有退路，還在唯一的出路上放了誘餌。

    楚釗貴為王爺，不可能蠢到放走一個知曉自己謀反之事的人。張尋崇深知，自己若不愿參與，那興許不出幾日就要變成關(guān)外一具被野狗啃食的尸首。

    在楚釗袒露自己野心的那一刻，張尋崇就已經(jīng)被他吃的死死的了。

    張尋崇索性不再想了，干脆道：“好，我留下?！?/br>
    “沒有別的要求了？我還以為你會要求我事成之后殺了沈薪。”楚釗看他答應(yīng)得干脆，挑起一邊眉毛，“看到尤策的時候，沒想起什么？”

    張尋崇面色一黑，知道楚釗話中所指是那四十余條人命，眼底閃過一抹兇色：“無需王爺擔心，之后我會親手殺了他?！?/br>
    楚釗頜首微笑，沉默了片時，忽又道：“你可知道一百五十年前那場天星墜地？”

    張尋崇不知道他意在何處，“嗯”一聲表示知道。

    據(jù)記載，一百五十年前那天正在為前朝皇帝賀壽，正當群臣獻禮時天空驟暗，群星化作無數(shù)巨石，攜著火光墜落在整片大地上，國土之內(nèi)頓時天火蔓延，一時間生靈涂炭。

    一位楚姓將領(lǐng)的轄地受災(zāi)較小，待火勢盡滅后他將流亡百姓聚集，將所有人安置穩(wěn)妥。他愛民如子，在當?shù)卦缬忻烂騺眍H有野心，不甘拘于武將之職，發(fā)現(xiàn)這是一場機會，隨后便一路南下安撫收容災(zāi)民。待他行到都城，已靠著十幾萬自愿軍將幾座大城修了個七七八八。

    前朝皇帝年事已高，在天星墜地時受到驚嚇，被一顆杏核噎死了。之后又經(jīng)過種種事情，他已是民心所向，最終坐上龍椅，開啟了楚氏一族的統(tǒng)治。

    楚釗補充道：“這里面還有很多細節(jié)，天星墜地時，似乎帶來了某種神秘的東西。書籍中記載，落在地上的隕石其實非常脆弱，不過十年時間就被風(fēng)蝕化成齏粉。而之后在隕石下方的地里，經(jīng)常能挖出礦脈，其中開采出的礦石質(zhì)地奇特，不久便造出了孝仁帝手中第一枚釋汽丹?！?/br>
    “現(xiàn)在，這種礦石被稱為烏金，想必你也熟悉?！背撜酒鹕恚瑥某刂袚瞥鲆欢浜诺蔫F蓮，放在亭內(nèi)桌上。他用指腹在蓮苞尖端一點，烏黑的鐵蓮花瓣層層綻開，露出中間銀色的蓮房。

    張尋崇撥弄著花瓣，把鐵蓮撥得微微旋轉(zhuǎn)，他當然熟悉，烏金獸之所以叫這個名字，就是因為烏金是打造“玄翅鳶”、“飛鯨”的原料之一。

    看來這一池鐵蓮，稱做烏金蓮才更合適。

    烏金堅硬無比，卻輕得能浮于水面，在蒸氣的協(xié)助下可以騰空而起。張尋崇不了解這種礦石的開采，只覺得若普通百姓也能用上釋汽丹和機關(guān)器具，這種礦石的開采量應(yīng)當不少才是，只不過所有的開采鍛造皆由公家經(jīng)營罷了。

    看楚釗這個樣子，就是打起這個玩意的主意了，有了金屬，才能造出兵器。

    果然，楚釗下一句便說道：“戎胡阿耶望部的地盤里，還有一處墜星天坑，據(jù)說下方發(fā)現(xiàn)了大量烏金粗礦?！?/br>
    阿耶望向來不缺礦藏，只是缺少會鍛造和制作機關(guān)的匠人。在私下的交涉中。楚釗承諾會派匠人去阿耶望傳授鍛金和機關(guān)術(shù)，作為回報，阿耶望會讓楚釗的人進入其內(nèi)開采烏金。

    張尋崇現(xiàn)在才知道，自己就是要遠赴阿耶望的匠人之一，下個月便要啟程。

    不知在什么時候，他早已被楚釗安排得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