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喻被抬出去時，隱約瞥見顧函雙站在紀(jì)父面前，他下意識想要和葉嫻說什么，卻實(shí)在支撐不住，只張了張嘴，整個人就昏了過去。

    等陸喻再醒來已經(jīng)是深夜，整個人從頭到腳被五花大綁，根本動彈不得，單人病房里，母親伏在他床邊打盹，父親靠在角落的椅子上焦灼地看著手機(jī)，兩人隔得老遠(yuǎn)。陸喻剛弄出點(diǎn)響兒，兩個人就馬上湊了過來。

    “兒子，感覺怎么樣？身上疼吧？麻藥這會兒估計過去了，醫(yī)生說……　”

    “不是顧函雙”

    陸喻根本沒聽進(jìn)去葉嫻在說什么，也顧不上麻藥過勁后，遍布全身的傷口拉扯的疼痛，聲音嘶啞，眼睛卻直直地盯著葉嫻，仿佛要確認(rèn)，她真的有聽進(jìn)去自己說的話。

    “嗯？”

    “不是顧函雙”

    陸喻只是一味地重復(fù)。葉嫻愣了一下，這才回過神他在說什么，心疼地握住陸喻的手說

    “mama當(dāng)然知道不是函雙那個好孩子，相反，他是第一個出來幫你說話的。你總不至于覺得他家沒背景就被紀(jì)家拿來當(dāng)頂罪的吧?！?/br>
    陸喻心想我看你們未必干不出這種事兒，但還是忍住了。

    “所以是誰？”

    “嗯……是林嵐，mama知道你們兩關(guān)系一般……但沒想到到了這個地步……”

    葉嫻說得有些猶豫，一邊說一邊揣摩著陸喻的表情，但陸喻并不驚訝，想到林嵐傍晚對自己出言不遜，再加上他醉醺醺的樣子，是他自己警惕性太低了。

    “陸喻啊，不是爸爸這會兒還想說你，只是從小教育你不要結(jié)仇，你怎么這個節(jié)骨眼還給我惹事，好在林家沒什么勢力背景，今天顧牧丹也在，來醫(yī)院還是托她mama的關(guān)系，算你運(yùn)氣好?！?/br>
    “兒子都這樣了你能不能少說兩句，沒完沒了的，你教育有個屁用，自己還泥菩薩過江呢，在這里頭頭是道的”

    “他這手腳都骨折了就是個教訓(xùn)，好在韌帶斷了也被顧牧丹他媽接上了，就是這體育加分是想都別想了……　”

    “你就忍不住說出來是吧，非得讓兒子跟著你難受，沒有體育加分怎么了，他成績那么好，再努努力，是上不了P大還是上不了T大……”

    “行了，你們要吵能出去吵嗎，我累了?！?/br>
    對待父母近一年來的爭吵，陸喻向來是能忍就忍，但今天他實(shí)在是精疲力竭，他的右腿膝蓋和起火一樣燒的慌，腳踝和手腕的石膏板也夾得他生疼，骨頭像要裂開一樣，哦不，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裂開了。

    幾乎已經(jīng)養(yǎng)成習(xí)慣，每當(dāng)父母吵架，陸喻心里就只想見那一個人，但看了看墻上的時間，都凌晨3點(diǎn)了，紀(jì)家又發(fā)生那么大事，估計已經(jīng)被父母接回去了吧，再沒人管，出這種事父母總要來接回去的。陸喻想著，心里有點(diǎn)失落。

    葉嫻和陸英才馬上住了口，這也就是看陸喻重傷，不然肯定還得再吵個半小時，陸英才一臉沮喪，好像摔的人不是陸喻而是他一樣。葉嫻站起身和陸喻說

    “對不起啊，小喻，又沒忍住。我和你爸出去聊會兒……哦對了”

    葉嫻剛往外走兩步又折回來，看著陸喻說

    “忘了和你說，函雙一直在外面等你，要叫他進(jìn)來嗎，如果你太累我就叫他回去，不用勉……　”

    “要！不勉強(qiáng)！”

    要不是渾身都是石膏和繃帶，陸喻感覺自己能直接從床上彈起來，不等葉嫻說完，他就迫不及待地回答了。一直到顧函雙推門進(jìn)來的時候，陸喻才略略收斂表情，故作憂郁地說

    “你來了?！?/br>
    陸喻本來想裝難過好讓顧函雙在醫(yī)院多呆一會兒，沒想到顧函雙進(jìn)來后一言不發(fā)，眼神飄忽，和X光一樣在他身上來回掃，緊接著毫無征兆地……哭了。

    “你怎么哭了啊……　不是，摔的不是我么，喂”

    “很疼吧……一定很疼吧……　”

    顧函雙的哭不是爆發(fā)式的，他在拼命隱忍自己的情緒，只是心里裝不下，才從眼角流了出來。

    “函雙，別哭啦，我現(xiàn)在可沒法幫你擦眼淚”

    陸喻苦笑了一下，動了動手指，下一秒?yún)s被顧函雙的小拇指勾住，他咽了咽，啞聲說

    “怪我……沒看緊林嵐，害你遭罪，還……算了”

    “還丟了體育加分？我爸媽是不是給你洗腦了，我沒那么在乎，不過是得再努努力咯，你不相信我考得上？”

    “我信，我當(dāng)然信?！?/br>
    顧函雙側(cè)身坐到陸喻床邊，擺弄著陸喻渾身上下唯一能動的手指，試探地說

    “你覺得林嵐為什么要推你”

    “還能為什么，不喜歡我又加上喝多了唄，我只是沒想到他這么狠?！?/br>
    “你覺得就因為他不喜歡你？”

    “不然呢，我身上又沒什么可圖的。”

    顧函雙看了眼陸喻，感覺不似裝出來的，于是硬生生地把關(guān)于體育生加分名額的話咽了回去，陸喻愿意這么覺得，是再好不過了，他原本就是顧函雙世界里，為數(shù)不多的單純。

    “嗯，我也這么覺得。你好好休息”

    顧函雙小心地放下了陸喻的手，輕拍了幾下，起身往外走。

    “顧函雙……你能不能……”

    能不能留下來陪我。

    但話到嘴邊陸喻又猶豫了，心里開始糾結(jié)，這樣的要求未免有些過分，但整整一個暑假都是顧函雙陪著他，人不知不覺就會想要的更多，尤其是脆弱的時候。

    “沒事你回去吧，你也該回家了?！?/br>
    在陸喻心里他的形象是大手一揮，大義凜然，知情達(dá)理地放顧函雙走，心里還為自己的懂事和體貼流下幾滴熱淚，殊不知在顧函雙眼里，鼻青臉腫的陸喻委屈得像個小媳婦，口是心非這幾個字就差寫臉上，如果他臉上還有地方寫的話。

    顧函雙輕笑了一聲，朝陸喻晃了晃手機(jī)，說

    “我回去拿點(diǎn)東西再來，困了先睡，如果太疼睡不著，可以給我發(fā)消息?！?/br>
    說完顧函雙便皺了皺眉，自言自語道

    “不對……你現(xiàn)在發(fā)不了消息”

    顧函雙又折回來走到陸喻床邊，拿起他的手機(jī)給自己撥了個電話掛著，臉上盡是得意的笑

    “這樣就可以了?！?/br>
    一句輕如漣漪的話，從兩個手機(jī)里陸續(xù)傳出來，在空蕩的單人病房里回蕩，像一根輕飄飄地羽毛，拂過陸喻的心頭，撓得人心癢癢。

    陸喻仗著臉上都是傷，掩蓋了自己心虛的臉紅，看著閃爍的屏幕，陸喻更是緊張得不敢大聲呼吸，一是怕顧函雙走夜路分心，二是怕手機(jī)出賣自己滿心的灼熱。

    病房里重新陷入安靜，只有手機(jī)里偶爾傳來馬路上呼嘯而過的引擎聲，穿梭在樹葉間的風(fēng)聲，灌木叢里帶著三分凄厲的貓叫聲，夏末的蟲鳴聲，開門聲，關(guān)門聲，緊接著竟是一陣衣物摩擦的窸窣聲，那邊的手機(jī)被放下又被拿起，像是貼在了什么上面一樣。

    “哥哥，聽得到嗎”

    顧函雙突然開口說話，陸喻嚇了一跳，下意識一愣

    “什么？”

    “聽得到嗎，我的心跳”

    空氣像凝固了一樣，時間也停滯了，電話那頭顧函雙一直在笑，恍惚間陸喻好像真的聽到什么在咚咚作響，回過神才發(fā)現(xiàn)，原來那是他自己的心跳聲。

    這下，所有仲夏夜該有的聲音，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