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南離開后，雪蘭點開終端查看信息。他并沒有期待什么，因為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收到過令人振奮的消息。

    羅浮派出去的搜查隊已經(jīng)去過三處地點，卻沒能發(fā)現(xiàn)能令弗瑞脫罪的實質(zhì)性證據(jù)，即便是他認(rèn)為最有可能發(fā)現(xiàn)些什么的失前星也一無所獲。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的焦慮感日漸回歸。如果條件允許，他也想去尋找證據(jù)，而不是在這里干等著，不論結(jié)果如何，忙著總比等待踏實。

    而另一邊的艾琳娜也是同樣，自那之后也沒有告知他任何消息，大概是沒找到。已經(jīng)過去近兩個月，子都如果逃出生天，不可能還沒想出一個安全的辦法來聯(lián)系他，所以應(yīng)該就是這樣了，子都死了，死在了解救他的路上。

    雪蘭是個很少后悔的人，活了21歲，唯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當(dāng)年將晏南從牢里撈了出來，而如今則又添一件。

    知道對方的處境兩難卻我行我素，知道自己前途未卜卻將他人拖入泥潭——事情會發(fā)展成這樣，他有著無可推卸的責(zé)任。

    不該接受子都的，雪蘭靜靜想著，這回真的做錯了。

    情緒不知何時起變得低悶，他心不在焉地點開信息界面，目光掃過一串垃圾廣告上，忽然瞥見了艾琳娜的頭像。

    心臟很輕地跳了下，他點開了信息。

    信息內(nèi)容一目了然，一個大概是偏遠(yuǎn)星系的坐標(biāo)，以及一句話——“子都還活著，去找他吧。”

    盯著信息看了好幾秒，雪蘭輕出了口氣，如釋重負(fù)。

    “……”

    這是第二次機(jī)會，他默自想著，被上天眷顧了，便該對得起這份幸運(yùn)，審時度勢，做出正確的決定。是要遵循短暫的欲望，還是考慮長遠(yuǎn)的未來，他得想清楚。

    愛情是場令人醒不過來的幻夢，最終還是要回歸現(xiàn)實。人生中不只有愛情，作伴身旁的人也往往不是深愛的人，而是不離不棄，相互扶持，能夠交付信任的人。

    前者不好尋覓，而后者同樣難得。失而復(fù)得的子都，為他改變立場、獻(xiàn)上生命的子都，早已值得他的認(rèn)真。

    ......

    軍團(tuán)長的私人空間內(nèi)，雪蘭依言靜順地坐在床頭，胸腔里的那顆心卻已叛逃出走，悄然飛向了星辰彼岸……

    －

    接近一小時后，晏南帶回了餐點，同雪蘭一起吃了飯。雪蘭以為這之后對方就要走了，畢竟軍團(tuán)長素來軍務(wù)繁忙，如今又離崗月余，想必更是要昏天暗地地忙碌一陣。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吃過飯后，軍團(tuán)長卻并未離開，反而叫人取來了三維投影，問他想看什么電影。

    看著晏南手中的影碟庫目錄索引，雪蘭啞然失語。“……你不用去工作嗎？今天是周一吧?！毖┨m問他道。

    沒得到想要的回答，晏南回過首，垂下眼睫，獨自去翻索引?！笆滞笫軅?，休假了。”晏南平淡地解釋了句。

    目光從對方的左手腕窺過，純黑的軍服下，雪蘭看見了一道雪白，并非是系緊的襯衣袖口，而是紗布一角。

    受了什么傷，雪蘭不得而知，但大概跟軍檢所脫不了干系。

    “……”

    昨夜對方左手血流如注的畫面閃過腦海，靜默半晌，雪蘭坐近了些，隔著片寸距離挨去晏南腿邊，看向了他手中的索引光屏?！翱磩∏槠?，”雪蘭聲音輕低而平靜，“有沒有在加州拍的？”

    雪蘭頭垂得有些低，從晏南的角度，能看見掩在他發(fā)絲下的小半張側(cè)臉——下頜線干凈秀美，線條精巧得宛若藝術(shù)。

    沒有實質(zhì)的碰觸，心跳卻已開始錯拍。

    “......”

    隔了幾秒后，雪蘭聽見了對方微啞的聲音，在他側(cè)后方輕輕響起，“你看過嗎，取景地在我母親家旁邊。我小時候看過，海岸線被拍得很美。”

    “行，你定就好?！?/br>
    雪蘭退了回去，蘭花的香氣也變淡消失。軍團(tuán)長靜默片瞬，起身去播放電影。

    遮光窗簾被重新闔攏，黑暗的房間中出現(xiàn)了一片碧藍(lán)無際的海，海浪卷上床褥，將雪蘭的半身帶入了溫繾的海水中。

    目光逐向海浪，他抬起手，手指穿過光點，好似捉住了浪花。

    軍團(tuán)長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目光停在光點和床褥交匯的地方，像是在觀影，也像是在看雪蘭。

    碧藍(lán)的光暈在雪蘭身上搖曳，虛幻和現(xiàn)實的界限變得模糊。那人像神話故事中靠美貌誘惑船員的塞壬，被海水映亮的臉上混雜著純真和妖冶，一眼便迷了人心，不管不顧地想要拋下一切，只為跟他沉入深海。

    “……”

    真是要命。

    晏南輕緩地垂了眼，心臟跳得太過劇烈，已有些承受不來。

    軍團(tuán)長的心中藏著太多心事，每一件都與雪蘭有關(guān)。這個人大概真是他的劫難，隨便做點什么，就能將他的一切攪得天翻地覆。

    他的前路從來只有一個方向，但昨晚之后，突然便生出了分岔口。他被迫停在這里，被拉拽著面對一個決定命運(yùn)的天平。天平的一端是他為父親沉冤昭雪的決心，他贖罪的方式，他仇恨的終點，而另一端……則是雪蘭。

    翻案是他活著的意義，他不可動搖的目標(biāo)，理智無論如何考慮，他都該放棄后者，但念頭不論如何徘徊在心，做出的事卻背道而馳：跟艾琳娜解除了婚約，重裝新房，又將人小心翼翼地守在身邊，好像失了魂。

    大腦猶豫不決，心臟卻已獨行其是。

    不懂得思考，它只憑本能行事，哪怕對方是仇敵的親子，哪怕自己已經(jīng)反叛背棄了對方，親手掐熄了兩人的可能，心臟卻仍是拼命向著對方而去，硬要搏一個奇跡。

    奇跡之所以被稱之為奇跡，就是現(xiàn)實中難以實現(xiàn)，發(fā)生的概率微乎其微。

    晏南心知肚明，僅是入場券的代價都沉重得無以復(fù)加——他得放棄前者，這是必須、也是唯一的可能。

    “……”

    為了不影響觀影，雪蘭坐去了床頭。對方的動作喚回了晏南的意識，垂著眼皮，他將椅子移去了靠墻的位置。

    這是個安全而適宜的距離，碰觸不到，也不便交流，但在昏暗的房間中，他只要微偏過頭，便能瞧見他想看的人，看清對方臉上的每一分喜怒。

    身體和意識各自為營，將靈魂撕扯得碎裂開來，痛苦好似沒有盡頭，但軍團(tuán)長臉上卻看不出任何端倪，平靜地凝視著播放中的影像，專注得好似出了神。

    電影靜靜播放，漸漸過了半。電影畫面上是海岸線旁的繁華都市，高樓鱗次櫛比，晏南最珍惜的過往就藏在其中的一間房內(nèi)。

    雪蘭悄然瞄了眼晏南，想確認(rèn)他的情緒狀況。軍團(tuán)長的坐姿一如最初，手隨意搭在腿上，目光停在影像處，平靜而沉默，臉上看不出任何軟弱。

    似有所感般，軍團(tuán)長灰眸一瞥，捕捉到了他的視線。

    “怎么了？”對方輕聲問。

    軍團(tuán)長的聲音這樣輕，腔調(diào)低緩而溫柔，雪蘭已很久沒聽過他這樣說話，乍然重溫，不禁有些晃神。

    怔了片瞬，好似一切如常，他自然地開口道：“沒事，我水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