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角落悄悄地偷窺著那個跪在宗門大門前的男孩，已經(jīng)三天了，這個男孩已經(jīng)在那里跪了三天了，這個男孩以凡人之軀背著他的弟弟爬上了他們宗門有整整九萬階的登天梯，就是為了請求他們宗門救他的弟弟，聽說他先前在凡界尋找仙門時也耗費(fèi)了很長時間——這樣看起來不過才九，十歲的男孩，還帶著一個重傷的更加年幼的弟弟，他真是完全想象不到他是怎么找過來的。

    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這個男孩，明明衣衫已經(jīng)破舊，但是男孩的脊背卻依舊筆直，就好像一把劍直直地插在那里，他也確實(shí)正背著一把劍，他是靠著這把劍在人間保護(hù)他自己跟他弟弟？人間現(xiàn)下似乎并不太平，這樣的幼小瘦弱的身軀，真的能擊退斬殺那些成年的，強(qiáng)壯的歹徒嗎？他走神的想著，反正他肯定是做不到的，但也許世上就是有人會做到，因?yàn)橛械娜俗⒍〞蔀闊o與倫比的強(qiáng)者。

    這個男孩是那樣生而無可超越的存在嗎？他確實(shí)是——雖然宗門對要不要救他弟弟一事意見不一有所猶豫，但對這孩子的天賦卻都是一致的驚嘆，他曾經(jīng)偷聽過父親跟另外一位師叔關(guān)于這孩子的談話，向來不言茍笑的師叔贊嘆著，說這個少年就是為劍而生，仿佛本來就是一把劍一般。

    他確實(shí)像一把劍，他打量上男孩同樣令人驚嘆美貌，卻又神情冰冷至極的臉，修士大多都長得好看，然而他卻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美麗，乃至于這樣小的年紀(jì)，便已經(jīng)讓人一眼忘記呼吸的孩子，他真的很像一把劍，銀白的劍身閃著流光，耀眼而危險。

    很迷人，但是不可以靠近。

    可是他又真的像一把劍嗎？他看向男孩懷中小心翼翼擁抱著的小男孩，如果真的是像劍那般的無情之物，又怎么會為了弟弟歷經(jīng)千辛找到宗門，一步步爬上登天梯，在這里跪了三天只為求救弟弟的命？

    那冰冷的，凜冽的，叫人敬畏的鋒芒之下，又是什么呢？

    他實(shí)在是很想讓宗門答應(yīng)救這個男孩的弟弟，這樣這個男孩也就會進(jìn)入宗門了，但是宗門為此猶豫不決，也是有宗門自己的考慮，救這個男孩弟弟需要耗費(fèi)極高的物資，雖然這個男孩的天賦極高，但是也未必就是值得的，雖然他也能理解宗門的猶豫，可他還是迫切地想要接近那個男孩，所以他去拜見了宗內(nèi)那位聲名遠(yuǎn)揚(yáng)但早就不問世事的鎮(zhèn)派長老，托得他的父親與這位長老有所交情，這位鎮(zhèn)派長老同意了出去看那孩子一眼。

    他始終覺得其實(shí)在這個男孩真的進(jìn)入宗門過程中他并沒有什么功勞，因?yàn)樗龅囊膊贿^就是厚著臉皮拿父輩的交情請求那位長老去看那孩子一眼罷了，不過只一眼，便叫那位兩千年從未收過徒的絕世劍修動搖，決定收下他親自教導(dǎo)，明明都是那個男孩自己的本事。

    但是不可否認(rèn)，這一直是他在日后回想起來覺得自己做過最正確的決定。

    總而言之，在宗門決定留下這對兄弟之后他便迫不及待地準(zhǔn)備去見他們的，正好他與他們年紀(jì)相仿，所以他非常順利地申請到了去照顧他們，然而他開開心心地精心采摘了各種靈果去給對方送飯，剛一進(jìn)門，便是被利劍一劍刺穿胸膛。

    在他過去八年的人生里，他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這種事，凡人的劍并不能傷到修士，但那時他也不過是個僅僅出身仙界還沒有開始修煉的八歲孩童而已，傷口的劇痛讓他下意識哭了起來，雖然一照面就拿著劍看上去想直接殺了他的男孩完全沒有為他的眼淚動容：

    “滾出去。”

    “……”他現(xiàn)在也不記得自己那個時候想了些什么了，只一邊哭，一邊留下了靈果一邊退出了房間，

    “……這是……靈果……給你們吃……”

    離開了那里，拿丹藥治愈好傷口之后，他其實(shí)還有些賭氣委屈，明明他什么也沒做，卻被莫名其妙地捅了一劍，他想著以后就不去找那個男孩了，卻又還是在晚上又鬼使神差地去了第二次，還沒有到兄弟二人住的閣樓，他便已經(jīng)看到了抱著劍站在門外看著遠(yuǎn)方的男孩，男孩并沒有看見他，卻依舊是那樣冰冷漠然的神色，他看著他的黑發(fā)與白衣?lián)u曳在風(fēng)中，忽是不再為白天的那一劍而生氣了。

    為什么……現(xiàn)在還抱著劍呢？

    明明在宗門里，應(yīng)該是絕對安全的地方啊？就算不安全，難道還想以凡人的力量對抗修士嗎？

    但也許就算是不可力敵的修士，這個男孩依舊會毫無動搖地出劍。

    大概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走神地想，這樣時刻抱著劍，時刻保持警惕，時刻準(zhǔn)備出劍，所以白天他直接捅了他一劍也是情有可原的，他帶著弟弟在人界尋找宗門的時候，一定遇到過無數(shù)的危險。

    所以他才會變成現(xiàn)在的樣子。

    那他原來又是什么樣子呢？

    他還沒有幻想出什么，男孩便已經(jīng)注意到了他，對方轉(zhuǎn)過眸沉默地與他對視，那雙漆黑又明亮的眼睛讓他下意識地想起了天上的星星。

    不過好在這一次他沒有直接一劍捅過來。

    他語塞了一瞬：“……你好，我叫顧弦歌，是天微門顧長老的孩子?！?/br>
    “……”男孩看著他，并沒有回他的話，氣氛瞬時微妙起來，他硬著頭皮繼續(xù)搭訕：

    “……這里你跟你弟弟住的怎么樣？有什么需要調(diào)整的嗎？如果還有什么需要的東西，告訴我我可以幫你們拿來?！?/br>
    “……”男孩又沉默了一會，“謝謝你。”

    明明只是這么簡單的三個字，他心下卻忽是亂跳起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

    “……你弟弟身體虛弱，這座山上夜間有些冷，我明天叫人再送床被子過來吧，你跟你弟弟也需要多準(zhǔn)備些衣物，還需要可以洗漱的地方，在辟谷前總是吃靈果也不是辦法，暫時先在外門找找看有沒有會做凡人吃食的弟子好了，還有……”

    他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堆，男孩一直安靜地看著他，最后他莫名其妙地臉紅了，連帶著耳根都燒得不行：

    “……就這些，你覺得如何？還有需要補(bǔ)充的嗎？”

    男孩搖頭，頓了頓，目光稍稍略過他的胸口，他怔了一下，連忙自己主動開口：

    “沒事的，那樣的傷對于修士不算什么，吃顆丹藥就好了，你不必放在心上?！?/br>
    明明是他被捅了，他卻在這里說讓捅他的人不必放在心上，要換以前他也想不到自己會說出這種話，畢竟其實(shí)他的性格并不算綿軟，一般吃虧了是不會默默忍耐的，然而看著眼前的男孩，他更不想他因此感到愧疚。

    “……”男孩并沒有說什么，他等了半天也沒有等到他開口，只好試探了一句：

    “……天色也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你也早些歇息吧?！?/br>
    他笑了笑，便轉(zhuǎn)身離開，男孩站在那里目送他回去，他能感受到對方的視線，卻只感到滿心的懊惱。

    該死……沒有問到他的名字啊，他應(yīng)該主動問一句他的名字是什么的??！

    算了……他終究還是沒有忍住回頭看了一眼，明明已經(jīng)是看不清楚的距離，身后的男孩卻依舊還在看著他，那一刻他胸腔里的劇烈心跳，幾乎讓他聽不見周圍盛夏的蟲鳴。

    明天……明天來的時候，他一定要問到他的名字！

    ……

    燕月說玄蛟之毒可以制造幻境讓中毒人沉迷其間，雖然似乎并沒有什么事可以等待中毒人自己清醒，但是季明淵擔(dān)心深陷幻境會對顧弦歌造成其他的影響，所以他還是決定自己進(jìn)入顧弦歌的識海把人叫醒過來。

    一般人的識海是很難被侵入的，但是顧弦歌不一樣，顧弦歌對他是不會設(shè)防的，果不其然，季明淵探出神識進(jìn)入他的識海時沒有遇到任何的阻礙，非常順利地便進(jìn)入了一片幽密的森林，他一時也拿不準(zhǔn)到底顧弦歌的精神識海本來就是這樣的，還是這就是那玄蛟之毒造成的幻境，不過不管怎么樣先找到弦歌才是第一步……然而季明淵還沒有在這密林之中走多久，便突然之間從地底探出一枝藤蔓卷住了他的腳踝，季明淵怔了一下，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周邊的樹木之上便是忽然之間也伸過來了大量的藤蔓纏住了他的身體，他下意識地想調(diào)動劍氣斬斷，但是想到這是顧弦歌的識海，又有所擔(dān)憂會不會傷到顧弦歌，僅僅遲疑了一瞬，他便被四面八方的藤蔓纏住吊到了半空，迫不及待地拉扯開了身上所有的衣物：

    “……？！”

    這些藤蔓究竟是想對他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