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麻煩您把話從頭開始，跟我說清楚嗎？首先，救世主是怎么回事？”加西亞從未有一刻覺得自己的理解能力如此堪憂，“其次，離婚什么的，為什么啊大祭司？您總得給我個理由不是嗎？”

    “這件事說來話長，是得慢慢跟您說清楚，”醫(yī)生們重新將組裝好的儀器拆回去，中間還夾雜著竊竊私語的驚嘆，大祭司牽著加西亞的手走向城堡，壓根沒有理會身后失魂落魄的皇帝，“但這兩件事情都比較復(fù)雜，咱們先說哪一件？”

    “我……沒想過要離婚，奧菲爾德挺好的，真的。”加西亞伸手握住奧菲爾德的指尖，雌蟲怔怔地看著加西亞，哆嗦著雙唇，眼中迸發(fā)出劫后余生的喜悅，“雄主……”

    “你喜歡奧菲爾德，十有八九是因為你以前過得太辛苦，而來了蟲族之后又從未體會過正常雄蟲的生活吧，加西亞。”大祭司挑眉，加西亞默默捂住臉，不是……打人不打臉啊大祭司！

    “以及陛下，你對你的雄主做的那些事情，是你自己說，還是我?guī)湍阏f？陽奉陰違的我見過不少，但，直接跟我對著干，皇帝陛下，你也是讓我開了眼啊。”加西亞看不明白，那，自己就幫他看明白，看明白他身邊這只披上羊皮的狼，都背著他做了什么，“以及，假證書做得不錯，可以亂真了?！?/br>
    他有幸撫養(yǎng)了一只剛剛出生的獵鷹，他答應(yīng)過自己會教會獵鷹一切生存所必須的技能，教他飛翔，教他覓食，帶他領(lǐng)略天空的寬廣，然后有朝一日，讓他成為真正的，空中的霸主，可，他做了什么呢？

    他欺騙那只獵鷹，告訴獵鷹他不過是一只金絲雀，他為獵鷹打造了最奢華舒適的牢籠，剪掉了能夠幫助獵鷹翱翔于天幕之上的羽翼，悄悄藏起所有能讓獵鷹覺醒飛翔的血脈的東西，他希望一輩子，把一只鷹，豢養(yǎng)成自己的寵物。

    “假證書？”加西亞偏過頭，“那是什么東西？”

    “這么說吧加西亞，”大祭司的光腦在空中投出一大堆資料，“你家雌君給你準(zhǔn)備好了一整套S級雄蟲的資料，就比如剛才的精神力等級，如果不是當(dāng)著我的面，不管你的實際結(jié)果是什么，他都能給你改成S級，你信嗎？”

    “這有什么必要，皇室不是一直什么東西都要最好的嗎，給我把等級改了……”

    “S級的雄蟲可以任由皇室揉捏，但SSS級的雄蟲，不是任何雌蟲能夠掌控的，”大祭司聳聳肩，“加西亞，再留在這里，你早晚要被賣了還幫著數(shù)錢?！?/br>
    “雄主……”奧菲爾德看一眼怒氣沖沖的大祭司，輕輕扯扯加西亞的衣袖，那雙欲語還休的眼睛里，堆滿了專門給加西亞看的委屈，“我……”

    “還有加西亞，不覺得小城堡圖書館的那些書，內(nèi)容很不合時宜嗎?！贝蠹浪镜梢谎酆孟裎貌恍械膴W菲爾德，目光落在加西亞和奧菲爾德交握的雙手上，冷笑一聲，“加西亞，你不妨問問你那位雌君，那里面原本的資料，都被他收去了哪里。”

    “原本的資料？”加西亞將目光投向奧菲爾德，皇帝陛下攥緊雄主的手，在加西亞的注視下“小心”地看一眼大祭司的臉色，悄悄握緊了加西亞的手，“我，絕沒有阻攔雄主熟悉精神力的想法，我只是覺得，雄主如今年紀(jì)還小，沒有必要……”

    他只是想要等到雄主對他有些感情再把雄主的一切和盤托出，等到那只鷹已經(jīng)開始眷戀這個溫暖的巢xue之后，再教會他翱翔九天的技巧，他沒有違背契約，也沒有傷害雄主，不是嗎？

    “年紀(jì)還小？沒有必要？我一直以為，你們皇室雖然日常跟那群大臣們比誰更會顛倒黑白，但，你們還清楚事實真相，如今看來，陛下您是連您自己也騙過去了，嗯？”如果不是真心覺得這么做對雄主無害，被標(biāo)記的雌蟲也做不出這種事，大祭司挑了挑眉，強壓下心頭的怒火，“加西亞日后是要上戰(zhàn)場的，你剝掉他的盔甲，收起他的兵器，奧菲爾德，你是有多恨不得你的雄主死早點？！還是說，你就這么想把你的雄主，永遠(yuǎn)軟禁在皇宮？”

    “上戰(zhàn)場？”加西亞努力通過兩人透露出的信息在腦子里還原一下事實真相，然而……

    “我承認(rèn)我有私心，但我相信，我能保護(hù)好雄主，我能承擔(dān)得起后……”

    “你能承擔(dān)起后果？”大祭司連逼三步，逼得奧菲爾德連連后退，“那是精神力層面的戰(zhàn)斗，連我都不敢說以后我能幫得到加西亞，你能幫他？你能承擔(dān)起后果？你的精神力等級也是SSS嗎？奧菲爾德，你還真是皇帝當(dāng)久了，這份自信，舉世無雙?。　?/br>
    “我……”奧菲爾德如遭雷擊，投向加西亞的眼中，滿溢著惶恐，“雄主您相信我，我沒有想要害您，更不可能想要囚禁您，我承認(rèn)我有私心，但我是您的雌蟲，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傷害您的！”

    “我相信你并不想傷害我”加西亞抿抿唇，“可，奧菲爾德，你到底瞞了我多少我本應(yīng)該知道的事情？”要說有多生氣，也不至于，加西亞對皇室的手腕很有心理準(zhǔn)備，一定要說的話，大概是有些失落，那種“我希望不會發(fā)生，但最終果然如此”的失落。

    “雄主……”奧菲爾德拼命握緊加西亞的手，也不管他一只雌蟲的力道雄蟲能不能受得了，在加西亞手腕上留下兩道紅痕，“雄主，不會有下一次了，我發(fā)誓以后我不會瞞著您任何事，您別生氣，不，您生氣是應(yīng)該的，您想怎么懲罰我都好，您別和我離婚，行嗎？”

    “好了，也不用這么害怕，”加西亞嘆息一聲，拍拍奧菲爾德的肩，挽起大祭司的手，“這一切的前因后果，大祭司，請您給我講清楚，可好？”大祭司，應(yīng)該不會欺騙自己吧。

    “蟲族的精神力，來源于恨意，”加西亞富麗堂皇的房間里，大祭司的聲音將一切娓娓道來，“尤其是雄蟲對雌蟲的憎恨，恨意越強烈，精神力也就越強大，甚至恨意可以轉(zhuǎn)化為精神力，當(dāng)初的奧蘭斯就是受了一次刺激之后找到了提升精神力的法門。但，在如今的蟲族，在所有雄蟲都被雌蟲奉為神明的時代，來自憎恨的力量，顯然已經(jīng)相當(dāng)不合時宜了?！?/br>
    “恨啊，難怪。”沒辦法，加西亞對雄蟲的看法……實在是沒辦法客觀，回憶了一下自己聽過見過的那幾只雄蟲的所作所為，加西亞撇嘴，“但反正雄蟲一直都不喜歡雌蟲啊，這不是正好嗎？”

    “不是，”大祭司輕輕搖頭，嘆息一聲，“加西亞，你也看到過蟲族的世界，你也讀過蟲族的書籍，而，政治，經(jīng)濟，軍事，歷史，法律，那些專門給雄蟲開設(shè)的課程，你仔細(xì)想想，可有哪一門課，是專門用來培養(yǎng)變態(tài)的？”

    “那為什么……”為什么太多的雄蟲，對雌蟲的態(tài)度，如此惡劣？

    “對如今的雄蟲而言，他們不是因為憎恨雌蟲而獲得精神力，恰恰相反，他們因為獲得了精神力，而不得不憎恨雌蟲?！贝蠹浪疚兆〖游鱽喌氖?，每一句話都帶著深沉的痛楚，“加西亞，我知道你同情亞雌，共情雌蟲，但，你終究是一只雄蟲。你想想，我們怎么會討厭雌蟲呢？每一只雄蟲都從雌蟲的身體里誕生，和雌蟲結(jié)合，借由雌蟲生育出我們的下一代，我承認(rèn)雄蟲之中有人渣，但，對更多的雄蟲而言，雌蟲之中，有我們的父親，我們的兄弟，我們的孩子，一個正常的種族，怎么會讓一個性別的所有生命，無差別的厭惡和他們結(jié)合，密不可分的生命？”

    “這……”加西亞輕輕眨眨眼睛，忽然想起了商場里的那只雄蟲，還有他那樣包含了憐憫，祝福，欣賞和懷念的眼神，他已經(jīng)走完了被精神力干擾心智的全過程，而，他知道，自己早晚，也要踏上這樣的路……

    “我承認(rèn)，哪里都有人渣，蟲族也有，必然也有真正發(fā)自內(nèi)心的，以傷害雌蟲為樂的雄蟲，但，對于大多數(shù)雄蟲而言，他們只是被精神力影響，不得不厭惡雌蟲。那是從蟲族還處于蒙昧的神話時代開始傳承至今的詛咒，單憑一只雄蟲的力量，根本無法與之抗衡，”大祭司起身輕輕拍拍加西亞的肩，“從小被奉為掌上明珠，生活順?biāo)觳恢逓楹挝锏男巯x甚至根本無法成年，他們無法覺醒足夠的精神力，蟲神會在破繭的前一刻將他們殺死。而，那些得到精神力活下來的雄蟲，或許確實心中有恨，但，將針對一兩只蟲子的恨意擴展到所有雌蟲，絕非他們的本心。就比如，你也有憎恨的存在吧？”

    “我……當(dāng)然有，”加西亞輕輕閉上眼，“恨到想要挫骨揚灰的人?！?/br>
    “但，這并不意味著，你會憎恨你身邊的每一個生命，不是嗎？”大祭司的聲音帶著安撫的意味，“我能感覺到，其實，你是相當(dāng)溫柔的孩子?！?/br>
    “那么，你們需要我做什么？”加西亞抿抿唇，“您剛才說了戰(zhàn)斗是吧？那么，我能做點什么？”加西亞只是謹(jǐn)小慎微，不愿去做任何一件自己無法承擔(dān)失敗的后果的事情，但，窮則獨善其身，達(dá)則兼濟天下，如果真的有人需要他，他也從來不介意，挺身而出。

    擁有怎樣的力量，就應(yīng)該承擔(dān)相應(yīng)的責(zé)任，更何況，他的力量，其實并不屬于他。

    “恨可以成為力量，我們一直覺得，愛也可以，”大祭司眼中露出淡淡的笑意，“你的精神力，是從帝國戰(zhàn)勝聯(lián)盟，神殿創(chuàng)建之初開始，所有懷有對雌蟲的愛意和愧疚的蟲族的精神力的總和，我用它們改造了這一具身體，你現(xiàn)在的精神力強度，大概不遜于當(dāng)初的蟲神。沒有人知道蟲神是怎樣賜予雄蟲精神力的，而，我們想要你，復(fù)現(xiàn)蟲神的神跡?！?/br>
    “讓我找到將精神力和恨意掛鉤的原因，然后把他們拆開嗎？”加西亞微微皺眉，“我確實感受過一次你們所說的恨意，但，您真的要把寶押到我身上嗎？”加西亞咬咬唇，他真的不敢相信自己有改變蟲族未來的能力，“如果蟲族需要救世主，那肯定也不能是我這么一個溫吞的性子啊，您當(dāng)初選擇靈魂的時候，就應(yīng)該……”

    不是，您別把這種關(guān)系到一個種族的危急存亡的事情交給我行嗎？我……慫啊……

    “我當(dāng)然知道，”大祭司將加西亞攬入懷中，“我知道這是一條極為孤獨也極為危險的路程，畢竟，我們需要你打敗蟲神，我知道你在害怕，但……只有你成功了，孩子，你可以相信你自己。”

    “只有我成功了？”是什么意思？

    “從雄蟲因為無法覺醒精神力而大批死亡，數(shù)目達(dá)到警戒線開始，我們就一直在尋找能夠成為新的蟲神的靈魂，那些留存下來的精神力不可避免地帶著原主人的意志和喜好，要找到一個能被兩個星紀(jì)以來那么多雄蟲認(rèn)可的靈魂，難度可想而知，”回想起那一段辛苦的回憶，大祭司輕笑著搖搖頭，“蟲族的每一只雄蟲都曾經(jīng)在神殿嘗試過，而且，我也曾經(jīng)嘗試過召喚無數(shù)其他種族的靈魂，我理想中的救世主應(yīng)該堅定而自信，是所有蟲族的引導(dǎo)者，可，我失敗了無數(shù)次。最終只有你，誤打誤撞，獲得了大部分遺留下來的精神力的認(rèn)可，成為SSS級的雄蟲?！?/br>
    “我？”加西亞實在不認(rèn)為自己有什么過人之處，“為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確實是你?！边@孩子的性格絕不是他所鐘意的救世主的性格，原本，他也從來不曾想過要召喚一個這樣自卑而怯懦的靈魂，直到奧菲爾德帶著加西亞的身體找到他，請求他為他們找到一位合適的雄主而他應(yīng)允并召喚了如今的加西亞的時候，那些留存下來的精神力，紛紛融入了他的靈魂，“其實本來我的打算，是找一個身份足夠高的貴族把你放過去做繼承人，做皇室的雄蟲，你要犧牲的東西太多了?！?/br>
    “你們?yōu)槭裁炊加X得好像和奧菲爾德在一起，我吃了多大的虧一樣……”加西亞撇撇嘴，“其實真的不至于啊，真的，我還挺喜歡奧菲爾德的……”

    “他那么做你都不生氣？加西亞，他們把你瞞的太好，你現(xiàn)在甚至不知道，你都不知道什么?！贝蠹浪据p嘆一聲，“本來答應(yīng)你來皇室，就是為了讓你能看到歷朝皇室對精神力的研究資料，那些在曾經(jīng)為皇室工作的雄蟲的研究資料是蟲族極為珍貴的遺產(chǎn)，也是神殿都無法插手的皇室機密，但，奧菲爾德違背了他的諾言。既然如此，加西亞，離開皇室吧，我后悔了。”他不該把蟲族最珍貴的寶物，交到一群高傲自大，自以為是的家伙手里。

    “離不離開皇室應(yīng)該都不是什么大事，”加西亞嘆息一聲，擺擺手，“現(xiàn)在的重點應(yīng)該是我的精神力問題，還有關(guān)于蟲神的記錄，嗯……我什么都不知道，大祭司，您是不是該教教我，到底，我該怎么做？”怎么為那一場注定要面對的戰(zhàn)斗，做好最完備的準(zhǔn)備。

    “去做你想做的就好，”大祭司的目光仔細(xì)打量著加西亞，微笑格外溫柔，他原本還害怕這孩子會不會出于恐懼而選擇逃避，但如今看來，是自己想多了，“加西亞，我看過自從神殿建立開始到如今的所有雄蟲的記憶，每一只雄蟲都害怕雌蟲，但，他們或者選擇遠(yuǎn)離，或者選擇拿起鞭子，你是第一個，每天被噩夢驚醒也要強迫自己了解雌蟲，接受雌蟲的雄蟲?！鳖D了頓，大祭司輕輕搖搖頭，“包括我在內(nèi)，整個蟲族的所有雄蟲，誰都不配，也無法給你任何建議，我會把蟲族對精神力的所有研究結(jié)果都交給你，接下來，你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孩子。”

    “大祭司啊……您當(dāng)年是不是也帶過學(xué)生？”不是有句話嗎，博士生就是老師指給你一片森林，告訴你里面有一只兔子，剩下的全靠學(xué)生自己，而大祭司這個下達(dá)任務(wù)的方式……也差不多。

    或者說還不如他老板，至少老板跟他說過林子在哪兒，大祭司這是只跟他說了讓他打老虎，別的啥都不知道……

    “我沒有做過教授，怎么了？”大祭司依舊微笑著，加西亞無奈地聳聳肩，嘆息一聲，“一切都得先做好最壞的準(zhǔn)備，如果我失敗了呢，大祭司，蟲族會因為失去雄蟲無法繁衍，然后走向滅亡嗎？”

    “如果你失敗了，”輕啜一口果汁，大祭司靜靜看著加西亞，這個問題他已經(jīng)思考過無數(shù)次，甚至在加西亞來到這里之前，他連能不能找到一個可以接納所有精神力，成為SSS級雄蟲的靈魂都保持悲觀，“那么，我會強制每一只雄蟲臨死之前留下他們的精神力，強行催生雄蟲，以你SSS級的精神力強度，在你死后，蟲族會迎來滅亡之前的最后一次回光返照。如果在這段時間里還找不到新的辦法，那么，蟲族會迎來徹底的消亡?！?/br>
    “嘶……”這么算下來的話，加西亞表示壓力山大……

    “但，其實你也不必太有負(fù)擔(dān)，”大祭司看著緊張到嘴唇泛白的加西亞，微笑著拍拍加西亞的手，“這世上沒有不死的生命，也沒有不滅的種族，蟲族稱霸宇宙這么久，哪怕真的迎來滅亡，也沒有什么遺憾的。只是，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整個宇宙無數(shù)種族，沒有蟲族在頭頂上強壓著，恐怕，他們要再起紛爭了。”

    行，剛才還只是蟲族，如今連整個宇宙的智慧生物都算上了，大祭司您是給我寬心還是給我加壓？加西亞默默抬頭看向天花板，于自己而言，這分明就是一場不能輸?shù)膽?zhàn)斗?？扇缃瘢踔敛恢涝鯓幽芤姷綌橙?，更不知道，他該如何與敵人戰(zhàn)斗。

    但，罷了，自己已經(jīng)接受了蟲族的報酬，那就該義無反顧，贏了自不必說，就算是輸了，最多也不過是失去這偷來的性命而已，不管怎么說，自己都算是賺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