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這尹董，就是，還挺記仇的，還有小脾氣。

    這已經(jīng)是姜郁文連軸轉(zhuǎn)的第十天，他的嘴里別說是跑戰(zhàn)斗機了，連拖拉機都跑不起來了，所以他這段時間經(jīng)常沉默，一改平日的活潑，黑眼圈還重的嚇人。

    “哇！”舒靜搬文件進來給姜郁文憔悴的樣子嚇了一跳。“姜總，我說您，您，您這樣子…怎么跟快要上天堂的人一樣？”

    其實她是想說，你這樣真的很適合去拍遺照！

    姜郁文頂著他的熊貓眼對舒靜慘淡一笑。“以你女生的專業(yè)標準來看，我這個眼妝怎么樣？”

    行，還能嘴欠，應(yīng)該死不了。舒靜冷哼一聲：“簡直是出神入化，讓我們女生都自愧不如了，姜總?！?/br>
    “好的?！?/br>
    “對了姜總，我們大家說好了這周日一起去靈山祈福拜拜神，您要不要一起去哇？”

    這周日？他這周日還得加班?。?/br>
    姜郁文呵呵笑了。“我就不去了，你們?nèi)グ伞Ｄ銈內(nèi)グ萆?，幫我求一求，讓我早點走吧，我活夠了?！?/br>
    “……”求生求財舒靜見得多，求死的還是第一次見。“您這是真想上天堂啦？”

    “我不敢指望?！苯粑目醋烂嫔系奈募?，差點跟孕婦害喜一樣吐了出來?！爸灰茏屛椰F(xiàn)在就離開這個地獄，去到真正的陰曹地府，我也愿意。”

    舒靜想了想：“最近您工作量確實大了很多，還都是尹董安排小藍那邊直派的。我說，您這不是招惹尹董了吧？”

    “呃，理論上來說，他是生氣了，可是讓他生氣的人不能夠是我啊。”

    “怎么回事？”

    “上周在學(xué)校演講。準備回去的時候遇到尹董了。”

    “然后？”

    “呃，有個女孩子要我的社交平臺賬號，然后她叫我姜哥哥?！?/br>
    “惡心！你沒必要跟我強調(diào)這個啊好不好？！”舒靜要吐的樣子?！斑€姜哥哥…我呸！你倒是說重點啊！”

    “我要強調(diào)這個姜哥哥當(dāng)然有我的道理！”姜郁文怒?！斑@個女孩子真的把我害死了！他叫我哥哥，剛好尹董走到我們面前了，她對尹董說，叔叔好。”

    舒靜愣住?！澳恰竽?？”

    “之后就，我笑了?！苯粑妮p咳兩聲。“笑的就是有點，夸張。但是你知道的，舒靜啊，我是受過專業(yè)訓(xùn)練的人，我怎么會那么容易笑場呢？可當(dāng)時的情況就是，太好笑了，我根本忍不住…”

    “噢?！笔骒o道。“那你現(xiàn)在還想笑嗎？”

    “笑你大爺！”尹朗是真的讓他再也笑不出來了，還差點就把他整個人送走了。

    舒靜微微一笑，轉(zhuǎn)身離開：“那就對了。姜總，您確實還是等死吧。”

    “……”

    還有需要和尹朗商量過才能確定的事項。姜郁文一點都不想動，但他愛打工，他最愛打工了，他是自愿打工的，所以他堅持的邁著自己好像千斤重的腳往尹朗的辦公室去，精神是這樣可歌可泣，就算人死了，靈魂還得按時上班！

    姜郁文剛出電梯，藍秘書看見他便問道：“姜總，來找尹董？”

    “不然找你？”累歸累，嘴還是得賤。

    “嘁，”藍秘書白他一眼，正巧現(xiàn)在尹朗不在，但以姜郁文的身份沒必要在休息室等?！耙鋈チ?，一會兒差不多就回來了，你先去辦公室里等尹董吧?！?/br>
    “行?！?/br>
    藍秘書看姜郁文憔悴滄桑又很萎的背影，不忘幸災(zāi)樂禍嘲笑道：“姜總，剛過完生日，都中年人了，不年輕了，你可要注意休息，注意你的身子骨啊——”

    姜郁文“砰”一聲關(guān)上了董事辦公室的門。

    尹朗出去了，辦公室里一個人也沒有。四周的擺設(shè)很簡單，能看出尹朗是個極度喜歡簡約不喜歡繁復(fù)的人。到處都一塵不染，整理的很整齊，干干凈凈。辦公桌上雖然跟他那一樣堆滿了文件，但也還是井井有條，有一份文件還攤開在辦公椅前的桌面上，合上筆蓋的鋼筆靜靜的躺在上面。旁邊的稿紙上寫著一大堆外文和一些批注，尹朗的字很清秀漂亮，很反差的是他的簽名卻是極其飄逸瀟灑。姜郁文現(xiàn)在一點也沒有翻譯稿紙上那些外文的興趣。

    因為他真的好困。

    姜郁文坐在辦公桌另一邊，也就是尹朗對面的那張椅子上。他把自己帶來的文件都往桌上一擱，重重的嘆氣。如果能保證接下來的幾天不猝死，他就終于可以有個休息日了。但是姜郁文覺得自己別說是幾天后了，可能一會兒就要猝死了。他雙手相互搭著放在桌面上，把頭輕輕靠在了上面。

    姜郁文的思想開始放飛自我——唉，要是真死了，現(xiàn)在他無妻無子，連個男朋友或者女朋友都沒有，誰會拉他去火化，至少幫他把骨灰揚一下。哦，應(yīng)該凌曲水會幫他的，那么久的兄弟了，他總不能看著他腐爛都不拖他去火化吧。如果他真的死了，除了凌曲水，還有金濯的那幫弟兄們，還會有人替他感到難過嗎？說起來，姜若柔一定會哭傻吧？

    視線逐漸模糊。

    尹朗呢？尹朗會為他感到難過嗎？應(yīng)該會吧，畢竟他活著還能為尹朗做些事，死了就…哦，是啊，谷安是什么企業(yè)，尹氏是什么家族，只要尹朗金口一開，無數(shù)精英都爭先恐后的想涌上來——多他少他又有什么大關(guān)系呢。他只是尹朗的其中一顆棋子，盡管比較重要，但也并非是不可缺的棋子。棋子這種東西，隨時都是可棄的。

    連同意識也逐漸模糊了，姜郁文還是很努力的想著自己猝死后的身后事。

    白桃的事情還沒有和尹朗說，得趕緊找個時間跟尹朗說了，這樣就是猝死了見到尹老爺也問心無愧了。人生那么多意外，就算不猝死，他也很可能這樣死那樣死，要是使命沒有完成，他也沒臉下去見尹老爺。還有爸爸mama，嗯，爸爸mama應(yīng)該會等他吧？等他死了，他們應(yīng)該會來接自己走吧？

    其實死掉挺好的。他好累。累的不行。不是因為這段時間加班的累，也不是缺乏休息的累，是整顆心臟都好累，累到再也不想跳動了。他有什么？他什么都沒有。連爸爸mama都沒有。身后事都沒什么好交代的。

    他這時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一直就沒怎么很想活。了無牽掛，孑然一身，沒家庭沒父母沒親生兄弟姐妹也沒有妻兒，瀟灑來瀟灑去，空蕩蕩來空蕩蕩去，挺好。

    活著挺好，死了也沒什么大不了。不過死了就再也見不到尹朗了，希望他能好好照顧自己，天冷的時候多穿件衣服，別老是去河邊吹風(fēng)，自己要隨時備好解酒藥和頭痛藥，多吃點有營養(yǎng)的東西，如果不好好吃正餐，就多吃點高熱量的東西…是了，白桃一定會好好照顧他的，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輪不到他擔(dān)心。

    姜郁文的視線徹底陷入黑暗，意識陷入沉睡。入睡之前想到白桃會好好照顧尹朗，他真誠的為尹朗感到高興，也真實的感到一股莫名的失落。

    “尹董，您回來啦。姜總來找您，在您辦公室等您了。”藍秘書見尹朗回來了，向他匯報道。

    尹朗點頭應(yīng)了一聲，進了辦公室。他剛想叫一句姜總，轉(zhuǎn)身卻看見那個男人趴在他的辦公桌上一動不動。陽光從被窗簾半遮半掩著的落地窗灑進來，讓姜郁文整個人看起來好像都暖洋洋的。

    他是…睡了嗎？尹朗把公文包隨手放在沙發(fā)上?；氐搅俗约旱淖簧希匆娊粑拇_實睡著了。他的頭側(cè)著枕在自己擱在桌上的雙臂上，活力又漂亮的眼睛此時閉著，讓他那羽毛一樣的睫毛變成了主角。他呼吸均勻，身子隨著呼吸微微起伏，睡的毫無防備。

    他也看見了姜郁文的黑眼圈，尹朗多少有點心虛。好吧，他好像真的把姜郁文逼太狠了，一個合格的領(lǐng)導(dǎo)者不該在公事上代入自己的情緒，將氣撒在職員身上更是失敗又低級的領(lǐng)導(dǎo)者。尹朗很少生氣，淡定慣了，所以很少會出現(xiàn)這樣的事情，畢竟他連情緒波動都很少。

    可他的情緒怎么總在姜郁文面前大起大落。莫名其妙。姜郁文不知道夢見了什么不好的東西，隱約皺起了眉。尹朗猶豫了一下，鬼使神差的站起來往姜郁文那邊彎腰又伸長了手臂，白皙的手指覆上了他皺起來的眉頭。

    尹朗溫柔的撫了撫男人皺著的眉，也不知究竟是有用還是沒用，男人的眉毛倒是真的松懈下來，不再緊皺著?！啊币屎鋈挥|電一樣的把手伸回來，滿臉不可思議，還有些驚慌。

    他剛剛在做什么？天啊，他剛剛到底在做什么？！尹朗的心還沒由的突然加速。他為自己做的事感到羞意和不好意思，沒人看見，但他還是掩飾什么一樣的起身離開了辦公室。

    “尹董，您和姜總談完事了？”

    “嗯…沒，他睡著了?！?/br>
    “……?。俊彼{秘書“啊”了一聲，不過也沒有太驚訝。姜郁文的樣子看起來就很累，方才還等了那么一段時間，讓他一個人坐著，不睡著也很難。

    “一會兒他醒了你跟他說我批準明天和后天給他休假?！?/br>
    “是。您是又要外出嗎？”

    “我先回去了。你把明天的安排整理好，時間到了就自行下班吧?！?/br>
    “好的！”

    尹朗走的樣子有點像落荒而逃。他的心跳還是很快。有什么東西掙扎著在他心里想發(fā)芽，但躁動了一會兒，好像又埋在土里陷入了深深的沉睡。

    姜郁文總是有意無意的與他離開距離，尹朗明白了。這樣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發(fā)生在尹朗的身上，若這是姜郁文的意愿，他又何不讓他如愿？想到此，快速跳動的心跳漸漸慢了下來，歸于平靜，甚至有些沉重。

    自認為與你接近，深不知原來你我之間還有千山萬水。

    近在眼前，

    遙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