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的彤云拂過冷山，好像即刻便要壓過來了。

    林改反應了一下，盡量把語速克制得緩慢：“我的賬戶沒變過?！?/br>
    “還有一套房子?！苯瓚獧?quán)低聲，“我?guī)Я诉^戶協(xié)議來，等你簽字?！?/br>
    林改微微蹙眉。他不明白江應權(quán)在做什么，似這樣的事，江應權(quán)大可以派個助理來找林改簽了字就走。他警惕地繃直聲音：“文件呢？”

    “你緊張什么？”江應權(quán)卻笑，“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說說話，不好嗎？”

    這時候正值飯點，實驗樓前師生來來往往，有的忍不住便朝這邊兩個僵持的AO投來好奇的目光。林改有些難受，他又想逃跑了。

    一套房子又怎樣，抵不過他在江應權(quán)面前每分每秒的煎熬。他徑要往側(cè)旁走，那賓利車邊卻已站了兩個黑衣保鏢，與江應權(quán)的助理一同，很是夸張地擋住了他的去路。這下，圍觀的人便更多，竊竊私語的聲音幾乎鉆進林改的耳朵里去。

    “江應權(quán)，”他將手伸進衣兜攥緊了手機，冷冷地道，“你威脅我？”

    “這是你的工作單位，我怎么威脅你？”江應權(quán)自然看清了他的小動作，在他身后平和地回答。

    林改一聽，便要從那兩個黑衣保鏢旁邊硬擠出去，卻在這時，江應權(quán)又開口：

    “林改，你的新老公，是不是很缺錢？”

    ＊

    林改的腳步停住。

    這話的聲音不大不小，圍觀的人不少都聽見，猜測是兩A爭一O的戲碼，一時都興奮起來。林改臉色陣紅陣白，學校這樣的地方，在他的人生里，一直是他從不會失敗的戰(zhàn)場。

    他從來不會將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帶到學校來。

    他一下子又生出了脾氣，轉(zhuǎn)頭懟著江應權(quán)道：“關你什么事？”

    “這么多人看著呢。”江應權(quán)笑，“不請我喝杯咖啡？”

    ＊

    林改最終帶江應權(quán)進了實驗樓，在一層大廳旁的咖啡廳坐下。這棟樓有身份識別的門禁，多少隔絕了外面那些圍觀者的議論。

    林改很是疲憊——他甚至連那所謂的文件的影子都沒看到，僅僅是和江應權(quán)說上幾句話，就已經(jīng)疲憊了——當著江應權(quán)的面拿出手機，發(fā)了幾條消息，又收回去。

    “打擾你約會了啊?！苯瓚獧?quán)捧著咖啡輕笑。

    “說正事。”林改說。

    江應權(quán)終于讓身后的助理遞上來過戶協(xié)議。林改只翻了翻，就詫異地又看了他一眼：“你肯出這么多？”

    江應權(quán)說：“法院不是告誡我了嘛，人道主義?！?/br>
    這四個字令林改一瞬間白了臉。他幾乎想將協(xié)議扔回去，最好直接砸在江應權(quán)那永遠笑意瘆人的假面上，手指在紙頁邊緣絞起了邊，可他到底忍住了。

    江應權(quán)的助理上前來給林改解釋協(xié)議，重點條款還用簽字筆畫出來。似乎也沒什么不妥，但林改還是不放心。

    “我要拿回去細看?！彼讨贿m說道。

    “行。”江應權(quán)答應得倒很爽快，“回去給你傳電子版?！?/br>
    所以江應權(quán)又何必親自來一趟？就為了看看他現(xiàn)在有沒有落魄，就為了多說幾句話膈應他？看江應權(quán)這副好整以暇的模樣，林改心里沒底，拿起協(xié)議重新翻了一遍，一時仍是沒找出漏洞。江應權(quán)卻嗤笑了一聲。

    好學生，總熱衷咬文嚼字，卻不知道有很多道理是在紙面之外的。

    按理說，林改此刻該走了。大廳的鐘已經(jīng)指向七點半，他給蔣少野又道了歉，但蔣少野始終沒有回復，他也就像霜打的茄子一般沒了和江應權(quán)斗智斗勇的精神。原本該是氣勢洶洶的離婚后對峙，卻毫無戲劇性地鳴金收兵，林改將協(xié)議收進背包，重新站起身，回頭看了江應權(quán)一眼。

    江應權(quán)正抿了一口咖啡。

    林改還是多問了一句：“你是不是去找——去找過蔣少野了？”

    話在舌頭上轉(zhuǎn)了一圈，他還是沒能說出“我的alpha”“我的丈夫”這種詞匯。但江應權(quán)顯然知道蔣少野的名字，聞言還眨了眨眼，笑：“是啊，他好像忙著還款呢?！?/br>
    “還款？”林改一怔。

    “像他那種背債的人，每個月都要還款的呀?！苯瓚獧?quán)卻很驚訝林改此問，“銀行，債主，房東……你不知道？”

    “我知道。”林改當然知道，這些款項全在他那計劃表上列著呢——只是，他尚且沒有完全意識到這些數(shù)字的威壓。一時間，內(nèi)心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這也，”他憋著氣，拉緊了書包的背帶，“這也都不關你的事?！?/br>
    江應權(quán)的眸光安靜下來。他掃過林改的臉，那素來令他感到別扭的過于冷硬的下頜，總是抬得高高的，再往下便是那永遠貼著抑制貼的傷痕累累的后頸。

    很奇怪，這個omega長得并不嬌弱，但明明二十八歲了，卻還是透出一種學生樣的稚氣，好像無論經(jīng)歷了什么，他都不會吃教訓、長記性，他永遠是干干凈凈的白紙。

    江應權(quán)最初遇見他的時候，還以為一定很難追，畢竟他看上去那么孤僻、那么高傲、那么難以接近；可是等兩人真的戀愛結(jié)婚了，江應權(quán)才發(fā)現(xiàn)，原來林改那么乖。

    乖到吵架也吵不過，要什么就給什么，痛都不知道喊出來，還要以為是自己的毛病。

    這樣的林改竟會立刻二婚了，江應權(quán)總感覺不太真實。

    “林改，”他的聲音變得柔軟了，柔軟得像遙遠的回響，“對不起。我真的沒想到，我們會走到這個地步?！?/br>
    林改靜了片刻，說：“你以后不要來找我了?！?/br>
    江應權(quán)終于也站起來，“你去哪里？我可以送你一程?！?/br>
    這危險的提議讓林改猛地一顫，當即往咖啡廳外急匆匆地邁步。江應權(quán)輕輕笑了一聲——他每次在林改身上發(fā)現(xiàn)一些和過去差不多的影子，都會覺得有趣——跟著走出來，便看見林改撞上了一個剛下班的人。

    那人打扮新潮，還燙了一頭金發(fā)，一看見林改便花里胡哨地笑：“師兄！你怎么還沒走？”

    林改看見尹凡便像看見了救星：“尹凡，你有車吧？我趕時間，你能不能送我一趟……”

    那個叫尹凡的自然滿口答應，領著林改便往車庫走去。后面的話，江應權(quán)就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