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孝年見顧懷宣單是盯著兩支手表發(fā)呆，盯得眼眶都紅了，一時不明所以：“怎么了？難不成是兩個都沒看好？不能吧，我的眼光就這么差嗎？”

    顧懷宣忙解釋：“不是，都很好看，只是，這禮物太貴重了，我不能收?！?/br>
    沈孝年不再勸他，直接拉過他的手，拿起一塊就往他手腕上帶：“你送我的禮物我都收了，現(xiàn)在送你你就不要，這么傷哥哥的心，嗯？”

    顧懷宣被他把手表服服貼貼地系了上，就沒法再說那拒絕的話。表是好表，配的還是皮帶子，看著低調(diào)，就算帶去上學也不扎眼。況且顧懷宣心里是想收的，這東西是個象征。說了句“謝謝孝年哥”，他暗想今后也要買個差不多價位的送沈孝年，只是不知道送什么東西好。

    沈孝年掏出懷表幫他對準時間，又把另外那塊——自己看好的帶了上，看著這兩塊表，他終于是心滿意足了，仿佛了了一樁心愿。這時，菜也陸續(xù)上來了。

    二人好吃一頓，出了飯店照例是沿街遛彎，邊走邊聊天。等到了七八點鐘，沈孝年便將顧懷宣送回了家。

    顧懷宣這一晚上盡管是很高興，但總覺得少了點什么。沈孝年平日里與他單獨相處時必定要摸摸索索、動手動腳，可今日卻出奇地紳士，除了那一摸、和帶表時的碰觸，剩下時間都沒了肢體接觸，也不再提那開房的話。他不知道是自己太敏感了還是怎么樣，總覺得沈孝年身上那種從見到自己就開始不斷散發(fā)的情欲氣息不見了。

    而沈孝年這邊的確是發(fā)生了變化，他自從送走俞興遙后，原本蓬勃的欲望就變得淺淡。他覺得自己和俞興遙應(yīng)該很快就可以和好，他了解那家伙，現(xiàn)在明顯是快要繃不住了，只要自己再努努力，之前那種快樂和美的日子很快就能恢復。

    小于弟弟固然是很好，但自己既然存了要跟俞興遙長久在一起的念頭，就應(yīng)該講些忠貞。

    只是有些可惜，于宣，很好的一個青年，就像一朵剛剛盛開的玫瑰花，鮮嫩得還沾染著水汽，幾乎是把最真誠美好的一面都展露給自己了，總讓他想起那束被拋棄的鮮花。

    沈孝年又住了幾日，終于等來了貨船順利入港的消息。碼頭沒人鬧事，一切按部就班地進行著。程南珍那邊也發(fā)來消息，說事情已經(jīng)解決，他隨時都可以回天津。

    沈孝年聞言大喜，帶上阿文，連夜返回了天津。

    臨走時，他又和顧懷宣見了一面。顧懷宣得知他要走，十分不舍，問他還什么時候能來。沈孝年歸心似箭，也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只含糊道有時間就來。

    顧懷宣沒能得到再和他親近的機會，不舍之余又很沮喪。可惜沈孝年沒空揣測他那忸怩的小心思，擁抱了他一下便走了。

    沈孝年在一個晴朗午后抵達天津，回家放好行李后，他先去見了齊老板。貨都卸完了，整整齊齊碼在城東的倉庫里，齊老板很滿意，又要請他吃飯。沈孝年知道他吃完飯必定又要泡澡，而自己現(xiàn)在對澡堂子已經(jīng)生出陰影，便找個理由婉拒了。

    之后他去到公司，檢視了公司的情況。他那個公司，常年只有三四個人坐鎮(zhèn)，除了財務(wù)情況之外也沒什么好檢視的。

    坐在辦公室內(nèi)聽會計講了講最近情況，門口有人探頭縮腦地往里張望，他只掃了一眼便認出來人，朗聲道：“啟同進來?！?/br>
    宋啟同這回大大方方地推門進來，臉上掛著笑：“孝年，這就來上班了，怎么不在家歇一歇？”

    沈孝年也看著他笑，同時抬起胳膊伸了伸筋骨：“還歇什么，在保定我天天歇著，快要閑瘋了?！?/br>
    對著李會計又吩咐了幾句，沈孝年便讓他先出去了。

    辦公室內(nèi)只剩沈孝年和宋啟同兩人，這回宋啟同問道：“程長生那件事全解決了？”

    沈孝年拉開抽屜拿出煙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宋啟同立刻從兜里掏出打火機上前為他點燃。

    “基本是解決了，碼頭如今歸了程南珍?！鄙蛐⒛晡艘豢谙銦煹?，“今后咱們正常接貨送貨，保護費還跟原來一樣，她會為我們沿途保護?！?/br>
    宋啟同又問：“那程長生之后會不會報復咱們？”

    “程南珍跟我承諾程長生不會再來sao擾我，至于他們怎么談的，我也不清楚?！?/br>
    沈孝年夾著煙站起身，來到宋啟同身邊一拍他的肩膀：“我這次沒少給她錢，希望她能收錢辦事，信守承諾。”

    “我也打聽了，那個程南珍據(jù)說道上風評很好，應(yīng)該是不成問題，咱們就當是破財免災了?！?/br>
    沈孝年苦笑著搖頭，也不知是認同宋啟同這話還是不認同。

    宋啟同這時從懷中掏出一個紅封帖子遞向他：“幾天前孫伯父送過來的，他不知道你不在天津，我就替你收下了，好在日期還趕得上?！?/br>
    沈孝年將香煙按息在煙灰缸里，接過帖子邊拆邊問：“什么事兒？”

    “他閨女生孩子辦滿月，頭胎，是個兒子，老爺子高興得不得了?！?/br>
    沈孝年大致瀏覽了一下帖子的內(nèi)容，果然如此，不禁莞爾：“好家伙，他閨女終于生了？我記得她比咱們要大五六歲？”

    “那倒不至于，也就大個三四歲吧，結(jié)婚也快有十年了，這次終于是生了?！?/br>
    沈孝年又看了眼日期，發(fā)現(xiàn)就是明天，便繼續(xù)笑：“好事兒，必須去，你去嗎？”

    宋啟同跟他站得近，見他今日心情的確非常好，笑得幾乎帶了點甜蜜的意思，不禁有點不好意思，扶了扶眼鏡道：“我也去?！?/br>
    “好，那咱們一起?！?/br>
    沈孝年將帖子放進抽屜里，又面向敞開的彩色玻璃窗子深深吸了兩口氣，感覺生活還是很美好的，希望、憧憬、情感、活力統(tǒng)統(tǒng)都在。

    如此望著窗外景色站了片刻，他回過神，發(fā)現(xiàn)宋啟同還站在他身后，雙手交握在下腹，含笑看著他。

    沈孝年略一思索：“還有事？”

    宋啟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孝年，晚上一起吃個飯行嗎，我請客。”

    沈孝年當即警惕起來：“又要跟我借錢？”

    宋啟同連忙擺手：“沒有，就是單純想請你吃個飯，給你、給你接風洗塵嘛，你別誤會?！?/br>
    沈孝年卻是又笑起來，一拍他的胳膊：“逗你的，去誰家？”

    宋啟同松了一口氣：“去福興樓吧，行嗎？”

    “行?！?/br>
    那孫伯父與沈孝年的父親沈老爺，以及陳熹延的父親陳老爺都是至交好友，看他們這一輩的孩子也如同看自己的孩子一樣，這次他家的大閨女喜得貴子，他幾乎把能請來的親朋好友都請來了。沈孝年和宋啟同走進紅葉飯店時，一眼便瞧見了陳熹延和俞興遙。

    沈孝年心情不錯，主動上前打招呼：“喲，二位來得早啊。”

    陳熹延看他一身嶄新禮服，把那勻稱身材包裹得更加挺拔秀頎，一臉的意氣風發(fā)，身后還跟著那不成器的跟班，心里不知怎么地就很別扭，沉默著沒吱聲。

    倒是俞興遙語氣自然地應(yīng)了一聲，又和他身后的宋啟同也打了招呼。

    沈孝年抬手捋了捋整齊的小分頭，笑瞇瞇地打量著俞興遙：“今天這條領(lǐng)帶很漂亮啊，哪兒買的？”

    俞興遙低頭看了一眼領(lǐng)帶：“這個嗎，我忘了，好像是從熹延家里拿的?！?/br>
    “怪不得，風格和陳兄這么像?！?/br>
    陳熹延皮笑rou不笑地哼了一聲：“怎么，你也喜歡？”

    “是挺喜歡的，還有嗎，給我也整一條?！?/br>
    陳熹延盯著他的臉：“還有條紅的?！?/br>
    “行，你給我拿來吧?！?/br>
    “還要我親自送到你家里去嗎？”

    沈孝年打了記響指：“行，送過來吧?！?/br>
    陳熹延咬緊了后槽牙，感覺幾日不見，這家伙的臉皮似乎在變厚：“你還真敢要？”

    “你敢給，我有什么不敢要的？”

    “那你等著吧，改日我必定登門拜訪?！?/br>
    “歡迎?！?/br>
    俞興遙看了看陳熹延，又看了看沈孝年，猶豫著道：“宴會快開始了，咱們進去吧。”

    陳熹延一拉他的胳膊：“走，咱倆去老謝那桌，我剛才看見他們了?！?/br>
    正說著，滿頭花白短發(fā)、一襲靛藍色長衫的孫伯父容光煥發(fā)地走了過來，一把就將陳、俞二人攬了住。

    “好小子，都來了?！睂⒍藫У綉牙锱呐拇虼蛄艘环?，他爽朗地對沈孝年和宋啟同道，“來來，我給你們專門預備了個桌，你們都坐一起?！?/br>
    陳熹延還想說點什么，可惜沒得到機會就被強行推走了。

    沈孝年笑模笑樣地跟在他們身后，忽然感覺時光倒流，幾個人又變成了學生。

    一個圓桌上已經(jīng)坐了三名客人，是夫妻倆帶著個三四歲的小娃娃，孫伯父將他們安排在這張桌上，然后就離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沈孝年想要挨著俞興遙坐，被陳熹延故意擋開了，于是俞興遙把了邊，左邊是陳熹延挨著沈孝年，沈孝年旁邊則是宋啟同。

    大廳里人來人往、熱鬧非凡，那小娃娃原本還在哭鬧，如今看到對面坐了四個西裝革履、神態(tài)各異的叔叔，不禁止住哭聲，好奇地轉(zhuǎn)動眼珠去看。

    沈孝年對那娃娃眨了一下眼睛，然后轉(zhuǎn)頭打算繼續(xù)和俞興遙說話，哪知正對上陳熹延的臉。

    陳熹延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你那樁事兒全了了？”

    “哪樁事兒？”

    “別裝蒜，和程家的唄?！?/br>
    沈孝年一副無所謂的態(tài)度：“了了?！?/br>
    “傷也養(yǎng)好了？”

    “好了?！?/br>
    “留沒留疤？”

    “留了?！?/br>
    “嚯，那你不得急死？”

    “那倒不至于，也就比你被人跟蹤那陣兒少急一點吧?！?/br>
    陳熹延閉了嘴，盯著他運氣。

    沈孝年壓低聲音道：“喂，此情此景，像不像小時候，只不過你我之間調(diào)了一個個兒。”

    陳熹延回想了一下：“我小時候嘴沒這么損吧？”

    “你老兄對自己太過低估了，你那時可是太損了?！?/br>
    “……”

    酒席宴十分熱鬧，中途孫伯父出來，喜氣洋洋地抱著他那寶貝大外孫子挨桌地展示。待到酒席過半，陳熹延被老謝叫去別桌聊天，臨走時又抓走了俞興遙。宋啟同也遇到了之前的朋友，這桌上就剩下沈孝年和對面那一家三口。一家三口中的母親見天色已晚，便催促了丈夫回家，那三人一走，桌上就剩下沈孝年一人。

    他今日多喝了幾杯，周身熨貼，頭腦里也是輕飄飄的快樂，幾乎忘記身在大庭廣眾，伸長了胳膊就抻了記懶腰。

    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迷迷糊糊地回過頭，發(fā)現(xiàn)俞興遙居然回來了。

    “嘮完了？”沈孝年放下手，露出一口小白牙對他笑。

    俞興遙在他旁邊坐下，可手還搭在他的肩頭，同時從褲子口袋里掏出一個扁圓形的鐵皮盒，輕輕放在了桌上。

    沈孝年盯著那鐵皮盒看了一會兒，眼神漸漸澄明起來，那是一盒魚罐頭，只有手掌大小，橙黃色的外皮上印著看不懂的外文，對他來說，熟悉得簡直不能再熟悉了。

    他忽然再次笑起來：“你買到這個罐頭了？”

    俞興遙盯著他：“我去過老宅了?！?/br>
    沈孝年笑容凝固了一瞬，眼圈漸漸紅了：“你都看見了？”

    俞興遙低下頭，聲音有些悶：“看見了，你從哪里買到的？”

    “去年冬天，托人從南洋弄回來的，只有一箱，我一直擔心它壞了，還特意給你家買了個冰箱……”

    時間仿佛又被拉回少年時代，那時俞興遙的父親帶回來的幾罐罐頭，幾乎是救了沈孝年的命，他的午飯永遠都是榨菜或土豆，在一群光鮮亮麗的少爺中窮酸得不像話。俞興遙心中不忍，每天帶出來一罐給他，實際上自己也是很想吃的，但他覺得自己能吃的東西還有很多，所以只留下一罐，剩下的都喂了沈孝年。后來二人都四處尋找過這種罐頭，結(jié)果令人沮喪，國內(nèi)并無出售。

    二人那時候還都不明白，罐頭誠然好吃，但讓人反復回味的卻是少年之間單純美好的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