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從會場出來,葉一竹無所事事,開著車不知不覺就抵達(dá)了楊展在郊外購置的別墅。 她裹緊大衣往里走的時候,迎面撞上呂家群。 陽光躲在厚重云層里,驅(qū)不散習(xí)習(xí)寒風(fēng)。天是昏沉的,他叼在嘴邊的那支蘭州猩紅更甚。 兩人都低頭前進(jìn),滿懷心事,呂家群反應(yīng)很快,及時把煙拿掉,無形中拉開一些距離。 “聊完了?” 醫(yī)院那晚后,時隔半個月,葉一竹再次見到他。他唇上那圈青影愈發(fā)肆意野蠻生長。以前在七中,他就學(xué)那些二十多歲的社會頭子留胡渣,一身反骨。 只可惜就算胡子拉碴,他身上那股少年人的青澀稚嫩怎么都在。 他是個極其躁動的人,周遭一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都會挑動敏感神經(jīng)。身體變化亦是如此。 所以葉一竹一直很好奇,他是怎么做到能任由紋身師在他rou體一筆一劃留下這么多圖案的。 她主動和他說話,呂家群似乎有些訝然,眼角有點(diǎn)笑意,輕輕的,被她敏銳捕捉到了。 他回身往里面看了眼,叮囑她:“最近別老往這跑了,楊展那龜孫準(zhǔn)備卷錢跑路。” “這不是因?yàn)槟慊貋砹?。”葉一竹攏了攏肩上的包,似笑非笑的,幾分調(diào)侃幾分嘲諷。 呂家群偏頭撫額笑出聲,心臟莫名松了許多。秦銘和靳岑說得對,這么多年,她的確一點(diǎn)都沒變。 事因他而起,沒錯。 楊展之所以有意和李宇搏,那是因?yàn)榻H缃竦睦钣罹拖褚活^隱沒在灌木叢中隨時可以發(fā)狂吃人的禽獸,他有機(jī)會全身而退,就更沒必要去躺這趟渾水。 見他只笑不說話,那笑又漸漸變得像天上的云絮。葉一竹忽然覺得有些累,說話的語調(diào)冷下來:“你放心,這個地方我也不想多來?!?/br> 呂家群滿眼復(fù)雜,看到庭院除了她的紅色跑車,還有一抹黑色在拐角處蟄伏。 他收回視線,又吸了口煙,徐徐吐出。 “當(dāng)年你就跟我說過,比起秦銘,他更靠譜?!?/br> 葉一竹本來低頭從包里找什么,聽到他的話,愣了愣。 “秦銘也靠譜。在茶莊那次,是他救了我一命?!?/br> 也不管他聽不聽得懂,她也就這樣說了。落在他耳中,尾音化作一絲冷笑。 “我知道,我最不靠譜?!?/br> 葉一竹抬手打斷他:“別,讓阿杰和路飛知道,指不定把我罵成什么樣?!?/br> 誰不知道他那幫兄弟,都是十幾歲就跟他過過命的,就算是他要他們?nèi)ニ?,那些人也絕不允許別人說他半個字的不好。 斯人已逝。很久沒談起的故人名字,像陣風(fēng),帶過一陣細(xì)小塵沙。 有些迷眼啊。 冷肅目光掃過來,葉一竹笑了笑,把手里那塊光澤依舊的腕表遞給他。 “物歸原主?!?/br> * 兩人坐在花園里,任由吹不斷的冷風(fēng)刮辣辣從耳面來了又走。 “我當(dāng)年去美國之前,在二樓后座碰到阿杰,他說你留了一塊表在他那里??赡芩彩窍胫?,有一天能親手交還給自己大哥?!?/br> “我也以為,那次見面之后,能在二樓后座再喝一次他調(diào)的酒。” 呂家群表現(xiàn)得很鎮(zhèn)定,一張永遠(yuǎn)不辨悲喜的臉在烏云下,更清晰分明。 “不去見見她嗎?” 任心仍在這間別墅。放她出去,如果被李宇抓到,她的命是小,要是李宇知道了這個地方,才是大。 他顯然知道她在說誰,秦銘也把這段時間他們發(fā)生的事一五一十都告訴他了。 煙霧被潮濕水汽膠著,散得很慢。 “見了又能怎樣,反正這么多年,她應(yīng)該也當(dāng)我死了?!?/br> “她之所以不離開大重,是在等你回來。” 呂家群情緒寥寥的一雙眼中有一瞬怔忡閃過。 “孜然一身挺好的,不害己害人。” 來不及回味這句話,葉一竹嘴唇翕動,下意識想反駁什么。可她忽然什么都說不出來,長長呼出一口氣,好像也真切體會到慘痛代價換來的豁然開朗。 * 見過靳岑之后,葉一竹回家睡了個回籠覺,醒來時已經(jīng)是傍晚了。 想到后晚的走秀現(xiàn)場,突然涌上一股煩躁。 她從來都不是個長情的人,二十歲出頭的時候以為自己喜歡設(shè)計衣服,所以她選擇了從事和時尚有關(guān)的工作。 熱愛的時候,就是打雜送水,從基本的工作做起她都覺得樂在其中——只因?yàn)槊刻於伎梢钥吹劫p心悅目的衣服和裙子。 可現(xiàn)在坐到這個位子,還是滿場跑來跑去——為了一個秀場提前幾個月開始忙得暈頭轉(zhuǎn)向,有時候效果還不盡人意。她突然覺得很累,甚至有過放棄的念頭。 她呆呆坐了很久,起來簡單煮了點(diǎn)面吃,又把廚房衛(wèi)生搞過一遍,顧盛廷還沒有回來。 她無所事事,早早就洗澡鉆上床,半夢半醒間,聽到一連串很輕的動作,知道是他回來了,可她似乎被nongnong倦意困住,怎么都發(fā)不出聲音。 直到很久之后,他從背后貼緊她,微涼的唇輕吻過她的眼角。她本能在熟悉溫?zé)岬膽牙锓藗€身,手腳并用掛到他身上,哼哼唧唧的,像只小貓一樣含糊不清似在抱怨。 “吵醒你了?”他鼻音沉沉,倦意濃重,一手?jǐn)埦o她的腰,一手搭上肩頭替她捋開打結(jié)的發(fā)。 她搖搖腦袋,懶懶靠在胸膛那里聽他的心跳,和他說起今晚自己莫名涌來的心緒。 原本以為,他聽到她的想法會巴不得煽風(fēng)點(diǎn)火讓她把工作辭了??伤皇潜е谒呇普T一般寬慰:“可能只是最近事情太多了,你才會覺得干什么都心氣不順。等你忙完這場秀,我跟周芎川打個招呼,咱們出國玩一趟,去散散心,好不好?” 懷里的人半天沒說話,原本已經(jīng)頭腦發(fā)沉昏昏欲睡的他連忙低頭。 她眼眶紅紅的,臉藏在一頭黑發(fā)里,不肯抬起。 他忽然來勁,捏住她小小的下頜,才看到她的沉默。 “怎么了這是,當(dāng)初我不同意你去ae,你還和我吵?,F(xiàn)在我怕你這時候辭職將來會后悔,好心勸你,哭什么……” 哭什么?她也不知道。只知道在這個男人面前,她儼然是一顆被剝了殼的溏心蛋,一戳就破。 “我愛你?!?/br> 突如其來的表白讓顧盛廷有些愕然,兩人在昏黃光影里看著彼此很久。 他把手臂收得更緊,不想放開。 “我也愛你。” 漂泊橫行的前半生,只有他是能讓她心甘情愿停下來彼岸。只有他懂她,也只有他愛她。 在他溫柔似水的吻中要沉沉睡去時,她記起一件事,艱難抓緊他。 “我們這次秀場的攝影師團(tuán)隊里有范媛媛?!?/br> 她仰頭瞇眼打量他,故意換了種俏皮語氣,問:“你不好奇她跟我說了什么?” “你也沒和我說她找你了?!?/br> 他深吸了口氣,黑沉沉的眼睛里情欲未褪,懲罰似在她紅唇上咬了一口。 “那如果我說,她知道我們的關(guān)系了呢?!?/br> 說完,她抱著打趣的心態(tài)緊緊盯住他,心在上下左右來回鼓動。 顧盛廷微不可見勾起嘴角,神情一下舒展開。語氣略有嘲諷,慢悠悠開口:“我高估了范路熊對這個女兒的寵愛?!彼A送?,低頭對上她有些茫然的目光:“或者說,我低估了一個老jian巨猾的商人對金錢的貪婪?!?/br> 葉一竹有些出神,很久都沒再說話。 “你什么都不用管,有我在。” 面對他給出的保證和承諾,她不知所措,不知道該用怎樣的心情去接納這些早已經(jīng)聽過成千上百遍卻每次都帶給她不同感受的誓言。 好像離他們期待已久的曙光越近,她心里不篤定的無狀驚惶就越多。 可她無條件信任他,永遠(yuǎn)。 * 回憶起那晚,他們最后大汗淋漓緊緊相擁睡去,葉一竹心頭滋生的刺悄無聲息隱沒了。 瞥到安靜的手機(jī),她才恍然自己一天的孤獨(dú)感從何而來。 昨天晚上他沒回家,電話是衛(wèi)州接的,說他和顧卓勛一行人一起喝多了,就回家睡了。 早上他打過一個電話來,她沒接上,再打回去,是無人接聽的狀態(tài)。睡前才看到他發(fā)的消息,說他今天日程很緊,但晚上會回去。 提前很長時間到場地,譚中林還沒到,葉一竹親歷親為和場務(wù)把每個角落和環(huán)節(jié)再次確認(rèn)了一遍。 覺得某處的燈光飽和度太高,她又前往燈控室交流,反復(fù)調(diào)整。 再次返回主會場時,她一個人在電梯里覺得胸口悶得緊,腹中隱隱抽痛,她才想起來自己一天都沒怎么進(jìn)食。 后背被冷汗,趁著電梯門開,她把西服也拿下來掛在手里。 紅色數(shù)字十分精準(zhǔn)踩著間隙秒數(shù)在變動,靜得出奇的逼仄空間里,從門縫刮進(jìn)來的風(fēng)十分凜冽,如鬼魂亂叫。 “?!币宦?,門緩緩敞開,外面的喧鬧一股子全涌進(jìn)來,葉一竹才覺得自己回到了人間。 可臨近開場,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圍在一起竊竊私語,機(jī)器和本子都被隨意扔在一旁,現(xiàn)場的音樂也顯得格外多余。 葉一竹微微皺眉,不滿之色顯而易見,她看到自己部門手下的人,正要走過去,余光突然出現(xiàn)一個身影擋住去路。 “出事了?!?/br> 譚中林不由分說抓住她的手腕,葉一竹一頭霧水,呆呆的,明顯被嚇到。 一時間,周圍的人都停止了議論,朝他們兩個投去畏懼又忍不住打量的目光。 平日里可不敢看,這個時候她們還能趁著混亂明目張膽滿足一下自己的私念。 譚中林還沒來得及和葉一竹沒說一句話,就有人急忙跑過來對譚中林說:“PT的攝影團(tuán)隊都走了,譚總,您看這事現(xiàn)在怎么辦?” 聽到這緊迫擔(dān)憂的話,葉一竹才反應(yīng)過來——為什么現(xiàn)場會這樣混亂。 譚中林沒有理會那人,拉著葉一竹蠻不講理往外面帶。 “到底什么事?” 她本就是急性子,如今眼看著努力了這么久的秀場不能如期進(jìn)行,還沒有人告訴她為什么。 “范媛媛出事了,你覺得那幫人會撇下東家小姐還有心思搞拍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