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翌日。

    年初雪發(fā)起了高熱，竺心請了在清風(fēng)山莊參加盟主大會(huì)，還沒離開的妙春谷的神醫(yī)莫小春來給她瞧病。

    莫小春隔著羅帷，懸絲診脈。

    他閉眼好一會(huì)兒，才收了絲線，搖了搖頭。

    “這位……是您什么人？”莫小春慢吞吞地問道。

    竺心道：“是我妻子?！?/br>
    他回答的太過正經(jīng)，莫小春以為自己聽錯(cuò)了，還自我懷疑了一陣。

    說道：“咳，您……恭喜，貴夫人已有身孕，一個(gè)半月有余。且，胎氣不穩(wěn)，忌行房事。昨日是不是受到了勞累，心神上又有些虧損，似是悲傷過度，您，您對她稍微有些耐心。貴夫人高熱不退，喝藥的話，恐影響胎兒，不過沒事。遇見尋常大夫，說不定保不了你們的孩子，索性你們遇見的是我?！蹦〈赫f了一大堆，竺心認(rèn)真的聽著他說的每一個(gè)字。

    “多謝莫神醫(yī)，拙荊與那未出世的孩兒，便靠您了?！斌眯碾p手合十，對著莫小春行了一禮。

    躲閃不及，莫小春差點(diǎn)跪下來，不過他還年輕，定力強(qiáng)，沖竺心回了一江湖大禮。

    “我去給貴夫人抓藥?！蹦〈汉么跻淮襻t(yī)，雖然也是這幾年剛獲得的稱號(hào)。

    不過，讓他覺得驚恐的，莫過于大周朝最尊貴的圣子娶妻，更震驚世人的是，連孩子都有了！

    太驚悚了。

    再去抓藥前，莫小春給她喂了顆藥，這藥是穩(wěn)定她病情的。當(dāng)然，不會(huì)傷害到她腹中的孩子。

    竺心一直在照顧年初雪，一刻也不得閑，給她擦額頭上的汗，哄著做噩夢的她。

    不敢給她用涼水，竺心用內(nèi)力將水溫保持在溫?zé)岬某潭取?/br>
    他記得，因受罰被師叔他們打得半死，凈明他們把他抬回去，是她一直在照顧自己，衣不解帶，徹夜不眠。

    莫小春抓了藥回來，竺心就要去煎藥，他的右手血滲透出白布。這可嚇了莫小春一跳，要知道江湖俠士武功排行榜上，青年榜排行里，竺心可是武功第一，什么內(nèi)力，劍法，還有他們佛家講究的心法，無一不是最強(qiáng)。

    誰那么有本事傷了他？莫小春好奇心被勾了起來，不過好在忍了下去，對竺心正色道：“讓我給您止一下血吧。”

    竺心拿著那藥包，正要去小廚房熬藥，聞言：“不必了?！彼脍s緊讓年初雪好起來。

    “圣子大人，還請您不要諱疾忌醫(yī)。要知道，您的傷口如果加重可就不好了，如果您病倒了，誰照顧貴夫人？”他朝床邊看了一眼，對竺心勸說道。

    竺心動(dòng)作頓了頓，看向床賬那里，道：“也好?！?/br>
    莫小春將他手上的白布小心揭了下來，看見那血rou模糊，連骨頭都是酥的手，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真狠，整個(gè)手骨都是碎的。

    “你這傷，誰那么有本事？”莫小春更好奇了，不過手也沒停，用烈酒在整只手上消了消毒，將他手上的爛rou用剪子剪下來。點(diǎn)上油燈，將刀片給燒熱，將他手上的rou劃開，他皮rou里的小骨頭碎成了一塊塊的，莫小春凈了手，給他一個(gè)個(gè)拼了回去，在狠下心給他的手指一個(gè)個(gè)接骨，又用針線，將他的皮rou縫了回去，倒了他自治的藥粉……

    這期間，明明疼得冷汗直流，竺心愣是咬牙堅(jiān)持住了，哼都沒哼一聲。莫小春本來手都是顫的，畢竟對方可是大周圣子，若是治不好，砸的是他自己的招牌，若是治好了，他的地位又將提升一個(gè)高度……

    整整給他治了一個(gè)時(shí)辰，莫小春滿頭大汗，心中驚疑未定，最后用干凈的白布給他重新包扎。

    就在莫小春以為自己的問題好像投入大海的時(shí)候，聽到，“我自己?！?/br>
    竺心黑色的目子，望向床上的人。

    莫小春嘆了口氣，畢竟是圣子求人，而且這件事最好不要有第四個(gè)人知道，不然會(huì)有大麻煩。

    “您在這里照顧夫人，我去煎藥吧?！毕胨锰靡唤樯襻t(yī)，還得親自給病人熬藥。

    莫小春拿著藥出來的時(shí)候，嘆了口氣。

    他看了看落日黃昏，搖頭。

    身為大周朝最尊貴的佛門圣子，本應(yīng)一生供奉佛法，心如菩提，身如琉璃，本就要舍去七情六欲，青燈古佛，為國為民。

    如今圣子動(dòng)了凡心，娶了妻，娃都有了。

    這個(gè)八卦如果穿出去，不僅武林動(dòng)蕩，恐怕當(dāng)今圣上也會(huì)勃然大怒，到時(shí)候……

    莫小春可不想看到死傷無數(shù)的場景。

    竺心握著年初雪冰涼的手，自嘲地笑了笑。

    “我還配娶姑娘么?！庇檬軅氖置齡untang的額頭，竺心輕輕的親吻了一下她的手指，“待你好了，我自會(huì)向師父請罪，脫去袈裟，不管你原不原諒我，我都會(huì)贖罪?！?/br>
    他將臉貼在年初雪的手心上，眼角濕潤，眼中的黑暗慢慢褪去，變回原本的金色。

    他聲音微微顫抖，哽咽著，“屆時(shí)，我可不可以求你，別不要我，我是替身，也沒有關(guān)系的?！苯鹕捻娱W過一絲悲鳴，淚水緩緩滑落，凝在他微尖的下巴處。

    這幾日，竺心的肩膀越發(fā)的單薄，原本穿上合身的僧衣，也有些大了。

    年初雪高燒不退，睡得斷斷續(xù)續(xù)的，隱約聽到有人在耳邊說話，好像還哭了。

    她疑惑，是竺心嗎？

    竺心為了她哭了么？

    她聽見竺心說，別不要我。

    年初雪想告訴他，不會(huì)的，她不會(huì)不要他的。

    她的嘴巴毫無血色，眼下一片烏黑，睜開眼的時(shí)候，雙眼有些無神，她沒有力氣，只能虛弱的發(fā)出聲音。

    “小和尚……”

    竺心聽到她的聲音，猛地抬起頭，殷殷看向她，一向神圣莊嚴(yán)的臉上，終于有了人氣：“你醒了……對不起。”喉嚨里一片苦澀，他于年初雪，除了無能為力，什么也做不了。

    “別哭呀……沒關(guān)系，我沒事……”年初雪面無血色，發(fā)現(xiàn)竺心一直握著自己的手，心里一熱，又頭疼的難受，咳了幾聲。

    “小和尚……你變回來了呀?！斌眯牡耐鬃兓亟鹕?，年初雪心里終于踏實(shí)了不少，這代表竺心已經(jīng)恢復(fù)成了以前的樣子。

    年初雪實(shí)在是太過難受，嘴唇愈發(fā)灰白。肺部好像有團(tuán)火在燒，她再傻也知道自己是發(fā)燒了。

    竺心卻比年初雪還像個(gè)病人，金眸中隱忍著揮不去的痛苦，看上去無比憔悴，面色灰白，唇上都是血痂，眼里忍著水色，喉嚨堵塞，“對不起……是我不好，不該生出心魔傷害你……大夫說，阿靈月，我們有孩子了。”竺心將她的手放在臉上蹭了蹭，眼神望著床上虛弱無力的年初雪，guntang的淚流了出來。

    年初雪腦子沒轉(zhuǎn)過來，卡殼了好一會(huì)兒，她有點(diǎn)害怕，她怎么可能會(huì)懷上孩子呢？

    “大夫說，一個(gè)半月了。”竺心說道。

    年初雪都傻了，要知道，她來這個(gè)世界的時(shí)間不長，而且行動(dòng)很快，認(rèn)識(shí)竺心的第二天就跟他啪啪啪，后面小半個(gè)月都在照顧他，好日子還沒過上幾天呢，武林盟這邊就出事了，趕路的當(dāng)晚遇見伏擊，然后是竺心背著她用輕功跑了兩天一夜，風(fēng)餐露宿的，而且她幾乎都是睡過來的。

    再然后就是在這里呆了一段日子。推算一下，也就是說，他們初次的時(shí)候，她就懷孕了。

    后面，他們兩個(gè)加上昨天，也才做過兩回。當(dāng)然，不包括每回的次數(shù)。

    年初雪腦子里成漿糊了，粗略的算了一下，原著里，好像阿靈月是在新武林盟主當(dāng)了快一個(gè)月的時(shí)候，就被殺了。

    那不就是說，她的孩子，注定活不下來？

    摸著小腹，年初雪有些慌，心急下，又咳了出來。

    竺心連忙起身，給她順了順氣，“怎么了？”

    年初雪眼里盡是淚，話都說不來。

    這時(shí)，莫小春將藥煎好，端著藥碗進(jìn)來。

    “夫人醒了，醒了就好，把這藥喝了吧?！彼幜渴裁吹模际撬⌒男⌒脑傩⌒淖昧颗涞?。

    “我不喝，會(huì)傷害孩子的。”年初雪瞇著眼哭道，也沒注意對方對自己的稱呼。

    莫小春連忙道：“您就放一百個(gè)心，這藥是我親自調(diào)配的，既可以治療你的風(fēng)寒，又可保胎嗣性命。若您不喝的話，恐病氣入體，胎嗣怕是難以存活啊?！?/br>
    年初雪強(qiáng)振身體，讓自己坐起身，腦袋里一片眩暈，她伸手要去接，被竺心阻攔。

    “太燙了，我喂你喝?！斌眯牡馈?/br>
    年初雪搖頭，“你的手受傷了，我自己喝，沒事的。”

    竺心看了眼自己的手，心中一陣懊悔，他不該如此，瘋魔。

    “是我的錯(cuò)?！彼?。

    年初雪看著他，靠在床頭，緩緩搖了搖頭，喉嚨腫脹，每次張嘴說話，百根銀針刺上去一樣，痛的她聲音有些嘶啞：“不要自責(zé)，小和尚，我不怪你?！?/br>
    “醫(yī)者仁心，夫人，讓我給你喂藥吧?！贝操~早被拉開，莫小春看到年初雪臉的時(shí)候，心都動(dòng)了，尤其是那雙眼睛，雖然帶著病氣，看人的時(shí)候，卻帶著微弱的亮光。

    年初雪胳膊上沒有力氣，虛弱一笑，“麻煩您了?！?/br>
    “不麻煩不麻煩。”莫小春將藥給攪了攪，頂著竺心目光的壓力，腿都發(fā)顫了，手不敢抖，穩(wěn)穩(wěn)地給年初雪將整碗藥給喂完。

    那么苦，年初雪蹙著的眉，自開始喝藥，就沒展開過。

    竺心給她拿了一塊糕點(diǎn)，年初雪吃了才好點(diǎn)，嘴里沒有那么苦了。

    “謝謝大夫。”年初雪聲音嘶啞，有些難聽，不過還是得道謝。

    莫小春擺擺手，“不客氣，您沒事，圣子大人就放心了?！?/br>
    他囑咐幾句竺心在用藥上注意點(diǎn)量，多少克多少兩，每一樣都不能超過，給他寫了下來，吩咐一定要吃完叁天，方能藥到病除。

    竺心記下，并且一一照做。

    這叁天，出了一件事。

    不算大，也不算小。

    尹漠頂著兩個(gè)黑眼圈，一瘸一拐的來找年初雪。

    “誰給你打得呀？”年初雪喉嚨好的差不多了，身上的燒也退下去了。

    “還不是你的寶貝小和尚，見了我，問了一句，你是阿靈月的大師兄？我當(dāng)然說是啊。結(jié)果他不由分說地就開始打我撕～”他的臉好不容易消腫了，又不小心扯到，疼死了。

    年初雪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啊，可能竺心他心情不好?！?/br>
    尹漠氣死了，“奶奶的，心情不好就打老子？”

    “你別罵人。”年初雪道。

    尹漠傻乎乎地問：“憑什么不能罵？我挨打了還不能罵幾句？”

    “我知道你是不跟竺心一般見識(shí)，你是不是沒還手。謝謝你啊，師兄?！蹦瓿跹┬Φ?。

    尹漠沒說話了，他不是沒還手，是根本打不過，他連竺心的衣角都沒碰到。

    “你要當(dāng)舅舅了?！?/br>
    ?。恳疀]聽清，當(dāng)啥？

    “你要當(dāng)舅舅了，我懷了竺心的孩子?！蹦瓿跹┯种貜?fù)了一遍，并做出補(bǔ)充。

    尹漠驚得板凳都倒了，他也坐在了地上。

    年初雪要下床去扶他，被尹漠伸手制止。

    “別動(dòng)！”他從地上慢悠悠起來，別問為什么不是蹦起來，實(shí)在是他的后背被打的已經(jīng)快直不起來。

    “阿酥……”

    “你居然懷了那個(gè)禿驢……不，和尚的孩子！你可是……”不敢明說，隔墻有耳，尹漠憋得臉通紅。

    “這孩子跟我有緣，不知道我是否能……”嘆了口氣，年初雪摸了摸小腹，“我只希望，以后的日子，可以平安無憂。”

    尹漠終于想起正事：“可他是大周朝的佛門圣子，身份尊貴，不容褻瀆。你懷了他的孩子，豈不是冒著天下之大不韙？我?guī)阕?！?/br>
    竺心端著藥推門進(jìn)來，聽到尹漠說的最后一句話，心中涌起無名之火。

    “阿靈月是我的妻子，你要帶她去哪里？”竺心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走過去。

    尹漠往后推了幾步，實(shí)在是害怕，誰知道這和尚那么能打，想他在南疆，也是排名第叁的高手好不好。被打的跟個(gè)喪家犬一樣，真是氣死個(gè)人了。

    暗地里偷瞪他好幾眼，可看到竺心身殘志堅(jiān)，用自己受傷的手給年初雪喂藥的時(shí)候，心里不禁觸動(dòng)。

    年初雪喝了幾口藥，“竺心，你手還沒好呢，我自己來。”

    竺心堅(jiān)持，左手穩(wěn)穩(wěn)地端著藥碗。右手包的跟粽子一樣，勺子夾在大拇指跟食指中間，小心地喂到年初雪嘴邊。

    年初雪嘆氣，張嘴喝下。

    尹漠覺得自己有點(diǎn)多余，一瘸一拐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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