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如輕紗的云層被類似極光的光芒覆蓋，深色的天空中漂浮著許多和月球一樣的星體，這些星體的周圍又散布著許多如珍珠一般明亮的細(xì)小星光，整個場景呈現(xiàn)出與地球截然不同的異域風(fēng)情。

    極為美麗。

    我站在璀璨的星空下，俯視著眼前的大地。

    漆黑的密林占據(jù)了下方全部的視野，一棟黑色的高塔佇立在森林之中。

    有一個小小的黑點在朝著高塔移動，隱約看得出來是個人類。

    在星光的照耀下，我看見那個人終于走到塔下，敲了敲門，高塔的大門無聲開啟，灑落出一小片與黑夜格格不入的絢爛光芒。

    受光芒的吸引，那個人走了進去。

    “那是另一個和我簽訂契約的永生者?！蹦_邊的黑貓用尾巴指了指下方，“我被這個世界的人們稱為‘彷徨觀星者’，他們認(rèn)為星星能給予人類所有的答案，但人的一生太短暫了，要追求星空的指引，就需要更多的時間——所以這個家伙找到了居住在森林中的我?！?/br>
    獲得永生的人類從塔中走出來，眼前又是星辰輪轉(zhuǎn)。

    就這樣。

    一千年過去了。

    地上的文明蓬勃地發(fā)展，智慧生命占領(lǐng)了星球的每個角落，并開始朝著宇宙迸發(fā)。

    他們的足跡落在了灼熱的太陽和冰冷的月亮上，又逐漸擴散到這個星系里的所有行星，再不斷地擴張、發(fā)展、進化。

    一萬年過去了。

    灑落在宇宙角落的阿托羅斯之種吞噬著周圍的星球，天空中的星光越來越黯淡，因為找不到應(yīng)對神孽的方法，這個繁盛的種族也走到了終焉。

    十萬年過去了。

    宇宙悄無聲息。

    近距離的星球全部被阿托羅斯同化成了無光的死月，而距離太遠(yuǎn)的星系彼此之間又變得更加遙遠(yuǎn)，光芒再也無法傳到遠(yuǎn)方。

    來不及留下任何墓碑，所有繁榮的文明都被吞噬殆盡，在這個無聲的宇宙中，剩下的只有一個個冰冷的天體。

    沒有任何生命能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生存。

    ……不，有一個，只剩一個。

    我看見永生者一個人站在某個星球的大地上，正抬頭仰望著漆黑一片的天空。

    由于失去了大氣層，這個星球上連風(fēng)都沒有，顯得分外荒涼。

    我覺得心里有些難受，悶悶不樂地說：“你這是欺詐啊，永生和不死的概念又不一樣……”

    “與我無關(guān)，我可是有好好給他們講清楚的?！焙谪垜醒笱蟮嘏肯聛?，一臉漠然地看著那個渺小的身影，“光看到這里就不高興了？還沒完呢?！?/br>
    還沒完？

    ……不會吧。

    我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過去。

    宇宙中的場景幾乎沒有變化，但我能感覺到時間確實在快速地流逝。

    一百萬年過去了。

    一千萬年過去了。

    一億年、十億年、百億年……一億億年、十億億年、百億億年……

    當(dāng)數(shù)字大到難以想象，我就已經(jīng)失去了對它的概念，只是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并理解到了黑貓的意思。

    ——十萬年又算什么？對整個宇宙來說，所有的生命和文明都渺小得不值一提。

    在經(jīng)歷了久遠(yuǎn)到我無法理解的時光后，宇宙的熵達(dá)到了最大，所有的法則全部崩壞，就連時間本身也不再有意義。

    世界歸于混沌。

    所有的物質(zhì)糾纏在一起，每一個部分都完全均勻，個體即是全部，全部即是個體。

    不再有生與死，沒有了過去，也無法抵達(dá)任何終焉。

    永生者將在這樣的世界里永遠(yuǎn)存在。

    看到這樣的結(jié)局，想起故事最開頭那片璀璨的星空，我覺得十分難過。

    “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br>
    我不喜歡這樣的結(jié)局。

    ——看吧。我仿佛聽見女夢魘在我面前輕聲說著那句話。

    ——所有接受饋贈的人，最終都會變得一無所有。

    “我覺得挺有意思的。”黑貓毫不在意地說，“如果你想親自試試的話，我也不介意幫幫忙——當(dāng)然啦，我不會收取任何代價?！彼[起了眼睛，“光是能目睹到的景象就已經(jīng)足夠支付代價了?！?/br>
    誰會試啊。

    我想這么回答，卻發(fā)不出聲，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些哽咽。

    “我不喜歡這種故事?！蔽业吐涞卣f。

    “我當(dāng)然知道你不喜歡啦，不然我干嘛給你看？哈哈哈哈哈?！焙谪垱]心沒肺地說。

    我哽咽道：“你的存檔沒了?！?/br>
    黑貓的尾巴僵在了半空中。

    不再理會它，我繼續(xù)看著自己的前方。

    我已經(jīng)什么都看不到了。

    想必那個宇宙最后歸于混沌后，所處的狀態(tài)已經(jīng)超出了我的視覺接受范圍吧，所以現(xiàn)在的我無法直接地觀測到，只能憑借直覺去感應(yīng)。

    我一時分不清眼前的是幻境還是真實，只覺得那個死寂的宇宙就飄蕩在眼前。

    朝著空無一物的虛空中，我伸出手，想試著去觸碰什么。

    這只是下意識的反應(yīng)，老實說，我根本沒想過自己會碰到什么。

    但就在伸出手的時候，周圍急劇地變化起來，我看見四周的空氣忽地扭曲，拉長，包括黑貓在內(nèi)，所有的一切都在遠(yuǎn)離。

    要形容的話，就像是自己穿過了一個無形的隧道——和我當(dāng)初在夢境中穿越到過去的感覺十分相似。

    這樣的感覺只持續(xù)了片刻，直到周圍空無一物，我感到自己似乎觸碰到了什么。

    下一刻——

    萬千星辰在眼前炸開。

    就像是回到了宇宙大爆炸的時刻，物質(zhì)極速擴散，新的法則在一瞬間成形。

    散開，膨脹，冷卻。

    數(shù)不清的星團飛快地從眼前略過，散發(fā)著絢爛至極的光彩。

    一個嶄新的世界呈現(xiàn)在眼前。

    我眨了眨眼。

    突然，星辰像狂亂的流星一樣朝著我墜落，我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卻沒有躲過這些流星，眼睜睜地看著它們?nèi)柯湎聛?，變成?xì)小的光芒，落在了我的額頭上。

    什、什么情況……

    在刺目的光芒消散的瞬間，我看見了自己一直關(guān)注的那位永生者。

    在黑貓制造的龐大幻境中，他的身影顯得實在是太過于渺小了，即使是靠得最近的一次，我也只能看到他遙遠(yuǎn)的背影。

    但就在這一刻，他回過了頭，靜靜地注視我。

    隔著漫長的時空，那雙冰涼的眸子在一瞬間凍結(jié)了我的靈魂。

    我感到自己被徹底地剖開，思想、情緒，以及身上的每一寸細(xì)胞都全方位地暴露在了對方面前。

    這種自己的一切都無所遁形的恐懼感在剎那間襲擊了全身，大腦立刻激發(fā)了身體的條件反射——我感到自己快要醒過來了。

    在徹底逃離夢境的瞬間，我聽見了一聲溫柔而令人發(fā)毛的輕笑聲。

    短暫的午睡時間結(jié)束了。

    我猛地坐了起來，差點撞到了阿撒托斯的下巴。

    “你醒了?！卑⑷鐾兴股焓址€(wěn)穩(wěn)地扶住我，中規(guī)中矩的語氣像是在給領(lǐng)導(dǎo)作報告，“剛剛奈亞拉托提普過來想拿游戲機，他說是因為你想刪掉他的存檔，所以我把他扔出去了。”

    他把游戲機遞給我，看了看我的額頭，又非常淡定地說出了可怕的話：

    “啊，你的額頭上有猶格·索托斯的印記。”

    我：“？？？”

    “準(zhǔn)確來說，是祝福。”他想了想，補充道，“如果你不喜歡的話，我可以去掉?！?/br>
    “先等一下——”我捂著額頭，“什么情況啊這是——”

    努力冷靜下來后，我回憶著夢里的場景，全部給阿撒托斯講了一遍。

    源于自己都不太清楚的同情，在夢境的最后，我似乎是直接穿越了時空，看到了那個宇宙的新生——但這跟猶格·索托斯有什么關(guān)系??！

    我把自己的困惑也講了出來。

    “我不知道啊?！卑⑷鐾兴贡犞鵁o辜的大眼睛，特別耿直地答道。

    我：“……也是哦?！?/br>
    “不過有了這個，我可以去看看?！彼f著，動作輕柔地拿下我捂住額頭的手，摸了摸我的額頭。

    額頭像是被電了一下，有股輕微的酥麻感。

    “我知道了?！卑⑷鐾兴故栈厥郑猪樖值乇ё×宋?，“你們說的那個永生者，是猶格·索托斯的眷屬?！?/br>
    我：“哈？”

    “說是眷屬，但其實和他本人也差不多?！彼７挛移綍r思考的樣子，垂下眼簾，用兩根手指抵著下巴，看起來像個憂郁的美男子，“因為他代表著‘知識’本身，神眷者掌握的知識越多，就越靠近他的神格，如果一個人掌握了猶格·索托斯掌握的全部知識，那這個人也就是猶格·索托斯本身了?！?/br>
    我忽然覺得自己剛剛看到的畫面變得微妙了起來。

    追求永生的人最終被邪神欺騙，落得了悲慘的下場——看起來是這樣的。

    兄弟互看不順眼，相殘究竟為哪般——實際狀況是這樣的。

    我：“……”

    我剛剛到底為什么要那么難過??？

    掙脫了他的懷抱，我從客廳的沙發(fā)上跳下來，找了找鏡子，但完全看不出來額頭上有什么印記。

    “這個印記有什么作用嗎？”我又跑回了客廳，指著自己的腦門問道。

    “我不知道啊。”阿撒托斯依舊一臉的無辜。

    他又碰了碰我的額頭——這讓我覺得自己似乎變成了一個被反復(fù)使用的搜索引擎——這才告訴我答案。

    “它能規(guī)避不該被知曉的‘知識’?！卑⑷鐾兴菇o出的答案讓我有些出乎意料，“讓你忽略掉超出接受范圍內(nèi)的所有信息，比如說——”

    他似乎說了什么，但我沒聽清。

    “這是我的名字。”這次他看起來是真的有些憂郁了，“有些種族還把我的名字弄成了咒語，專門用來詛咒別人，但是都沒人念對過，念對的還沒念完就死了?！?/br>
    我：“……”

    一時之間不知道誰更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