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雅很快睡著了。

    自被獻(xiàn)祭之后，她變得嗜睡，往往只需要數(shù)息，就會沉入無意識的睡眠。

    情欲消耗體力，令她時(shí)時(shí)無精打采，但最根本的原因，或許是她不愿醒著，睡眠能讓她短暫地離開這個世界。

    為什么會這么難過呢？布蘭克低頭看希雅的臉。

    她睡得很平靜，無知無覺，無悲無喜，而雙手緊緊攥著布蘭克的衣服。

    明明說了想開開心心地活著，說這個世界是一個大禮物，想要體驗(yàn)更多，為什么還要這么難過呢？

    果然活著不能算是一件好事吧。希雅所說的那些話，不過是在說服別人，也在說服她自己。

    可是……

    布蘭克感受著懷中的重量，連這重量本身都讓他心頭發(fā)酸。

    “我會擔(dān)負(fù)你?！彼p輕說道，“我會讓你開心的?！?/br>
    布蘭克伸出兩只翅膀包住希雅，用漂浮的魔法升上天空。

    他找到溪流的所在之處，以不驚醒希雅的速度慢慢飄過去。他在溪流旁左找右找，找到一塊希雅能躺下的大石頭。用水把石頭表面清洗一遍，用火把水漬烤干，再用土系魔法把石頭的性質(zhì)改變，變得松松軟軟，和普通的床沒什么兩樣，最后把希雅放上去。

    接下來是捕魚。捕魚對現(xiàn)在的布蘭克來說很簡單，可以用漂浮魔法把魚撈出水面，或者往溪流里打一道閃電，那這一整片水域的魚都會翻著肚皮浮上來了。

    不過自己動手叉魚的話，更有所謂的“生活情趣”吧。這幾日他和希雅在外散步游玩，不知不覺已被她的思路感染了。

    布蘭克在附近找到一只趁手的樹枝，用魔力形成的劍刃削尖，做成魚叉，然后脫下鞋子，握著魚叉站到溪流中央。

    清冽的溪水沖刷他的腳踝，布蘭克有一瞬的恍惚。

    在很多很多年前，他還食不果腹的時(shí)候，也曾用這種方法捕魚填飽肚子。

    他還記得叉魚的技巧呢，要對著魚影下方一點(diǎn)的位置叉去。

    欻——

    一條肥魚被魚叉正中肚子，它的尾巴激烈擺動，做出臨死前的掙扎。

    布蘭克把它從木叉上取下，扔到地上，凝神尋找下一條獵物。

    希雅醒來時(shí)，正看到布蘭克握著魚叉，從溪流中走上岸。

    他的袖口卷起，露出結(jié)實(shí)的小臂，濕漉漉的衣服緊貼在身上，顯出精悍的身材。他的額發(fā)也被弄濕了，一縷一縷地粘在臉上，氣質(zhì)比平日里更加無害、溫和。

    落日余暉映在布蘭克身上，給他鍍上一層淡金色的光暈，一時(shí)之間，希雅以為布蘭克是從夢中向她走來。

    布蘭克見希雅醒了，微笑道：“你要不要也來叉魚？還蠻好玩的?！?/br>
    不要。希雅沒有出聲，用口型比出拒絕的意思。

    她還是很累，很困，很難受，什么也不想干。

    布蘭克垂下眼睛，他有些失望，但迅速將這微小的失望掩蓋。

    他看著地上一片半死不活的魚，為另一件事而煩惱——以現(xiàn)有的材料是能做出烤魚，但是，沒有鹽啊。

    他告訴希雅他們沒有鹽，烤魚做出來也無滋無味的?！拔覀兛梢园阳~帶回去做?！彼嶙h道。

    希雅遲緩地?fù)u了搖頭。她依然一言不發(fā)，視線渙散沒有焦點(diǎn)。

    布蘭克感到有一股郁氣堵在胸口。不要再難過了，他想這么對希雅說，但他也知道，難過不難過，不是他人的一句話就能改變的。

    布蘭克緩緩?fù)鲁鲆豢跉猓_始收集樹枝做燃料。

    希雅安靜地看著他忙活，看他把收集來的樹枝堆成一堆，在旁邊插上略高的木棍當(dāng)烤架，看他用魔力形成的匕首給魚去鱗片去內(nèi)臟，看他把魚穿好，放在烤架上。

    太陽完全落下山去，森林中只剩下火堆這一處光源。布蘭克小心地轉(zhuǎn)動樹枝，讓魚均勻受熱。他烤得很認(rèn)真，目不轉(zhuǎn)睛的。他希望希雅吃到嘴里的，都是最可口的食物。

    希雅只是安安靜靜地看著。

    她想起這里是哪里了。

    在最后的總攻前，她的隊(duì)伍曾在這里扎營。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呢……是多久之前，都不重要了。

    她的視線落向溪流的上游，她記得人類的城鎮(zhèn)離這里不遠(yuǎn)，順著這條溪流，就能回去了。

    真的想回去嗎？

    希雅從石頭上站起，向著溪流走了幾步。她往自己記憶中故土的方向眺望，層層迭迭的樹枝阻擋了她的視線，她看不到城鎮(zhèn)的燈光，此處僅余布蘭克燃起的火光。

    “……布蘭克。”她輕聲喚他。

    “嗯?！辈继m克應(yīng)道。

    “布蘭克?！?/br>
    “嗯，我在?！?/br>
    短暫的沉默，只聽得見火堆燃燒時(shí)噼里啪啦的聲響。

    “其實(shí)，我很恨他們?！毕Ｑ砰_口道。

    她望著遠(yuǎn)處，聲音輕飄飄的，幾乎被樹枝的燃燒聲蓋過，“我恨所有人，我恨不得所有人都去死?！?/br>
    “所有傷害過我的都要死，所有想傷害我、有可能傷害我的，也都要死，我希望所有人都去死?！?/br>
    她微微彎起嘴角，露出自嘲的笑容，“被我嚇到了嗎？”

    她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響，是布蘭克站起身，擦凈雙手，一步步向她走來。一束一束的雜草，被他踩折在腳下。

    “附近就有人類聚居地。”他走到希雅身邊，握住少女冰冷的手，說道，“我會殺光他們，不會花太長時(shí)間，我們來得及趕回去吃早飯?！?/br>
    他的掌中，希雅的手微不可察地瑟縮了一下。

    “你不阻止我嗎？”她用恍若夢中的語氣問道，“不覺得這很殘暴嗎？——你不是也不喜歡殺人嗎？”

    布蘭克握緊她的手?！安灰谝鈩e人怎么想?！彼f道，“你只要做讓自己開心的事就好，不論什么選擇，我都會支持你的。”

    希雅的身子晃了晃，她向布蘭克轉(zhuǎn)過身，她看著他的臉，張了張嘴，似是要說什么。

    遠(yuǎn)處傳來兵刃相接的戰(zhàn)斗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