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揚拍了拍門，鐵門四周的木框因為他不算重的力道輕微晃了下，秦招招甚至還看到有木屑從里面飄揚出來。

    “來了來了，誰??？”屋里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隨即門被從里面打開，看到他們，對方顯然微愣了一下，臉上表情有些不自然。

    女人看起來也就四十歲左右，身形有些矮小，穿的衣服因為洗曬過度發(fā)白變形了，蓬頭垢面的，碎發(fā)汗?jié)裨谀樕稀?/br>
    “你們來干什么？”她語氣不善地?fù)踉陂T口，眼里有些敵意，整個人呈一種抗拒、防備的姿態(tài)。

    雖然不認(rèn)識秦招招，但她認(rèn)出了高揚。她們這種窮苦人家，最討厭的就是他這種張嘴閉嘴拿法律壓人的精明律師了，之前他每次過來，最后都因為協(xié)商不成被他們家趕出來了，現(xiàn)在竟然還敢來。

    “陳女士，容我向您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恒遠(yuǎn)集團新上任的秦總，從今天開始由她和我一起共同處理您家的拆遷安置賠償款一事。”高揚說著，回頭看向秦招招，“小秦總，這位是陳蕊陳女士?！?/br>
    秦招招微微頜首:“陳女士您好，我們今天來，主要是想和您商議一下賠償款的事，請問您現(xiàn)在有時間嗎？”

    似乎是看她態(tài)度還算不錯，陳蕊臉色稍緩，上下打量了秦招招一眼，不情不愿地側(cè)身:“進來吧?！?/br>
    一進門，還沒來得及適應(yīng)撲面而來的悶熱，就聽到一群人打麻將的聲音，從最里面那個房間傳出來的。門還開著，里面煙霧繚繞，但能隱約看到五六個人，有男有女，扯著嗓子吆喝:“……清一色……自摸……”

    “……胡了！”

    房子很小，攏共不到四十平米，還被分成了客廳和里屋兩間。秦招招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發(fā)現(xiàn)客廳的角落還放著電飯鍋和便攜的燃?xì)庠睿瑪€了一地的酒瓶，另一個角落還放了個看不出年代的古董洗衣機。

    幾乎一家人的吃喝拉撒都在這兩間房里。

    但即使生活水平如此低下，這夫妻倆也沒有去工作，秦招招剛坐下，就聽到里屋有人叫陳蕊:“聰聰他媽，快過來繼續(xù)啊，在外面磨嘰什么呢？！”

    “……你們先玩兒著，我有點事要辦。”陳蕊沖里面叫了一嗓子。

    遠(yuǎn)遠(yuǎn)地，秦招招能隱約聽到屋里的人在閑聊:

    “……老鄒你最近有沒有去龍哥那兒搖兩把？我聽說那姓孫的前天晚上在龍哥地盤贏了六十萬，一股腦把債全還了，說要金盆洗手?！?/br>
    那個“老鄒”啐了一口痰，是個聲音渾厚的中年男人:“……我倒是想去，急得手都癢癢；但是不行啊，我上回又洗白了，手里沒錢，只能癱瘓在家。這拆遷款一天不到位，我就一天去不了，等什么時候這錢談妥了，我再去……”

    “……老鄒手氣好，你要去了哪兒還有那姓孫的什么事兒啊，錢肯定全讓你贏走了……”

    面前泛著陳年油垢的桌子被放上兩杯水，陳蕊推給高揚和秦招招一人一杯:“家里也沒什么好招待的，您二位多擔(dān)待。”

    說的是客氣話，女人的臉上卻一點兒也不客氣，她面相本就生的有些尖酸刻薄，如今因為刻意拿捏架勢擺出來的傲慢，顯得更加強勢不好惹。

    只是放在這破舊簡陋的房子里，她的氣派卻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秦招招不作聲，看了高揚一眼，對方立刻心領(lǐng)神會，從帶來的公文包里取出協(xié)議，放在陳蕊面前。

    “陳女士，我們秦總說了，賠償款可以破例給您上調(diào)一些，由原定的三十萬賠償款加一套安置房變更為五十萬加一套安置房；如果您和您先生不需要安置房，也可以將安置房折價，共計二百八十萬拆遷款?！?/br>
    “您看可以嗎？”

    事實上，一開始恒遠(yuǎn)給出的拆遷款就是略高于法定標(biāo)準(zhǔn)和市場價的，所以這附近的居民大多都爽快簽約了，就算有個別硬茬，經(jīng)過協(xié)商和勸解也都紛紛同意，只有陳蕊夫婦這一家臨時反悔，一直僵持到現(xiàn)在。

    “才五十萬，你們打發(fā)要飯的呢？！”陳蕊猛地拔高腔調(diào)，有些陰陽怪氣:“……上次都跟你們說了，除了安置房以外至少再給兩百萬，否則免談！”

    “陳女士，請您冷靜一下，”秦招招應(yīng)聲開口，表情看不出喜怒，“……您心里應(yīng)該明白，兩百萬的賠償款再加一套市值兩百三十萬的商品房已是天價，您的要求即使由法院審理也絕不可能判您贏。恒遠(yuǎn)破例給您一人上調(diào)賠償款，已經(jīng)是頂著巨大的壓力和風(fēng)險了，希望您能夠再考慮一下，不要讓我們太難做?！?/br>
    陳蕊一臉不信，還沖秦招招翻了個白眼兒:“你們兩個聯(lián)合起來騙鬼呢？要是我們贏不了你們怕什么，還三番五次地找過來。你們直接等法院判決下來，讓政府強制拆我們好了，何必來這么多次跟我們協(xié)商呢？”

    “別以為我不懂法律，就可以拿法律來唬人！”

    仿佛覺得自己把握住了開發(fā)商的命門，女人得意極了，“也別想跟我賣慘，你們恒遠(yuǎn)地產(chǎn)那么大的公司，難道還拿不出這幾百萬嗎？”

    氣氛陡然僵滯下來，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最后還是卡在了這里。之前高揚單獨跟這家協(xié)商時也是，對方咬死要兩百萬的賠償款，加上安置房的折價共計四百三十萬，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他們的預(yù)期。而且一旦松口開了這個先例，難保其他已經(jīng)簽約的住戶會不會再鬧事。

    四下一片死寂，里屋突然傳來聲音打破了這場僵局:

    “老婆！渴了，快點給我倒杯水！”

    男人似乎有些不耐煩，是那個“老鄒”的聲音。

    陳蕊“嘖”了一聲，本就蠟黃肌瘦的臉上更添幾分兇意，但她沒說什么，還是站起來去倒水了。

    人前腳剛走，后腳秦招招就壓低了聲音問高揚:

    “高律師，陳蕊女士的配偶賭博嗎？”

    高揚似乎有些意外秦招招竟然知道這件事，但他還是連忙點了點頭，“是的，陳蕊女士的丈夫鄒峰林有嚴(yán)重的賭癮，據(jù)了解已經(jīng)在外欠了一屁股賭債，不過這些債務(wù)都不高，加起來大約十幾萬。”

    “據(jù)說他們夫妻倆突然反悔，拒絕談好的拆遷協(xié)議，也是因為鄒峰林的慫恿和脅迫。”

    秦招招眼神冷了冷。

    一個想靠賭博一夜之間發(fā)橫財?shù)馁€徒，如今又把主意打到了地產(chǎn)開發(fā)商身上。賭博發(fā)不了橫財，萬一拆遷賠款可以呢？

    片刻，陳蕊回來了，看了高揚他們一眼，語氣還是那么有恃無恐:“兩位考慮的怎么樣了？如果不同意我說的，那也不必在這里浪費時間了，好走不送。”

    高揚似乎想辯駁什么，但剛要開口就被秦招招眼神制止了。

    她沖陳蕊笑了笑，收回放在對方面前的那份協(xié)議。

    “陳女士，我同意您提出的兩百萬賠款和一套安置房的要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