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遇到這對夫妻時，正朝著她最好且唯一的朋友奧古斯都.庫比席克吐露心聲。她從少女時期已經(jīng)見慣了從她身旁走過的人都不理睬她，無論是鼻孔要長在眼睛上的軍人，還是她強(qiáng)調(diào)過的來自林茨中學(xué)的學(xué)究，他們兩者都斜視著她，流動的眼光從頭看到尾，最后從鼻腔里發(fā)出一聲漫不經(jīng)心的哼，而她是緊張的，仿佛正在被漫蕩的目光所透視，嚴(yán)格意義上來說，前者更多的是激起了她的表現(xiàn)欲，每當(dāng)她路過前者，他們那些軍官的華麗制服，那些筆挺如鋼絲的花紋，像是要把他們胸前的鐵十字頂?shù)锰摮鰜恚搽S之抿住嘴唇，在尖銳刺骨的寒風(fēng)中保持自己在他們面前曾經(jīng)流露出的鄙夷與高傲態(tài)度，而后她難為情的從喉嚨里發(fā)出一聲不舒服的咳嗽，顯然與秋雨季節(jié)的猝然相逢讓她的肺部感染問題更為嚴(yán)重。

    或許她應(yīng)該去搬來一個高腳凳，把自己同街上隨意散落的懶漢，流浪貓，外來人給區(qū)別出來。而這時來自后者的評論使她啪嘰一聲摔到椅下，使她匆匆忙忙的從家中出逃，又混入之前叫她嗤之以鼻的人群中。

    “若是阿道夫.希特勒肯用功，她一定會得到了不起的成就?！?/br>
    那評論轉(zhuǎn)了個彎，流到她父親的耳朵里，變成巴掌與訓(xùn)斥，父親打了她，她躲在奧古斯都.庫比席克這里，且為此覺得安全。在這里，她甚至可以排一部自己的幻想劇，奧古斯都.庫比席克自然永遠(yuǎn)全心全意崇拜她，如果她是披著閃亮盔甲的瓦爾基里，那他就是她的魔法長袍與金屬翅膀，如果她是埃爾薩，那他就是守護(hù)著她的天鵝騎士，她可以大吃特吃他的面包與牛奶，同時大言不慚的引用瓦格納的《紐倫堡的名歌手》，雖然成功至今與她無緣，但嚴(yán)格意義上來說—她能感覺到它的逼近。

    當(dāng)然逼近的不止有成功啦，或許也有可能是查克雷斯夫人，她很善良，但沒有人還能對拖欠房租長達(dá)半年的人繼續(xù)善良，她和他交不起20克朗的房租，而職業(yè)房東把她和他掃地出門，輕巧的像清理掃帚上的灰，她抖一抖，她就從空中樓閣流水花園里摔下來，兩人的大包小包堵在門檻上，她還抓緊時間猛喝了幾口玻璃瓶里的牛奶。

    她打算睡大街。但奧古斯都.庫比席克卻不行，他是音樂學(xué)院的學(xué)生，他的鋼琴，小提琴要用松香保養(yǎng)，哪里能放到污水四溢，酸得像醋似的大街，更別說可能還有扁虱，他的那些鋼琴課程，入學(xué)測驗，都需要體面的著裝，可她還拉扯他回躺在大街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小提琴堆在她腳邊的衣服上，她評論說柴可夫斯基毫無品味。

    毫無品味？

    男聲沉默了一下，那你覺得貝多芬怎么樣？而后變成了一個溫柔的女聲。她嚇得猛地睜開眼睛，小提琴也會說話？難道小提琴也學(xué)會了德國人的表達(dá)方式，學(xué)會了德國人的形式作風(fēng)？那一定是她的功勞，奧古斯都.庫比席克常說音樂屬于全世界，在她看來都是廢話，只有德國的作曲家才能叫做大師，其他外國音樂家的曲目勉強(qiáng)叫做用棍子鋸木頭。

    當(dāng)然小提琴是不會說話的。她首先看到一雙有鞋釘?shù)能娧?，用鞋油擦得锃亮，她是第一次見到來到來自軍官階層的人主動停在她的面前，以往他們要不就是趾高氣揚的經(jīng)過她的面前，他們的華麗制服能刺痛她可憐的自尊心，要不他們就是軍警，揮舞著警棍拎起她的家當(dāng)，丟出劇院羅馬柱的外圍，這些自負(fù)的蠢貨，她有時候委屈有時候憤憤不平的奚落，讓聰明而了不起的她和庫比席克早早陷入慘淡。

    相依為命二人組，大概只有她是這么想的，反正惡意與張牙舞爪總是沖著她來，四面墻壁永遠(yuǎn)太逼仄，弗萊堡的叢林永遠(yuǎn)太吵鬧，公務(wù)員永遠(yuǎn)叫她困惑又尷尬，但尋齜找事，叫她難堪的，她不大肯定，或許也不總是來自軍官們？

    軍靴上有一個修長的影子，那是一截椴樹的影子。中尉或者上尉，她還是見過德皇的軍隊中的長官，或者軍士長穿這樣的制服，在同樣一塵不染的漆皮軟頂軍帽下，具有非常優(yōu)越的骨相，而后是一雙疏冷的藍(lán)灰色眼睛，他半瞇著眼睛看她時，她才注意到他旁邊的女士，她低低垂下來的睫毛，像被夜露吹拂的靜謐樹葉。

    而她正倒在一堆舊家具，庫比席克的衣服蓋在她的臉上，像被狗趕跑到樹上的流浪貓，一時竟然在他和她的注視下緊張地發(fā)起抖來，她沒有接觸過這樣的人，她雖然對她生活的方寸區(qū)域了如指掌，然而，她還是打心底的不想與他們掛鉤，仿佛是她設(shè)計的房子突然不請自來了不友善的外人，雖然不請自來的外人沒有點名要求她繳納稅務(wù)，也沒有一下揪起她的衣領(lǐng)，做出斗毆的動作，但她還是為此惴惴不安，她并不害怕啦，繳納稅務(wù)她能偷偷溜走，至于斗毆，問問被她抽耳光的喝彩者，那記耳光響不響亮？

    還好奧古斯都.庫比席克醒了過來，她才不情愿的承認(rèn)，他才是有社交能力的人，他被她推搡起來，仿佛一個還沒入伍就已經(jīng)被她捉弄戴上羽毛的老兵，此時僵硬著手腳，與令人尊敬的先生與女士說著什么，而她再次為庫比席克在這里而感到安全。

    不知道先生和女士對庫比席克說了什么，使他一下心情激動，他把那句她對他說過的話全部返還給了她—“跟我走吧，阿道夫！這名女士想聽我來一首哥德堡變奏曲?！?/br>
    等等，是巴赫，她想，德國人。但她突然覺得好不舒服，仿佛自己唯一的朋友也要叫人用金錢收買或者騙走，哪怕他們想聽德國曲子—那也不行！她為此生氣！收起他們泛濫的同情心，她和奧古斯都.庫比席克是藝術(shù)家，為金錢，為住所，顯得輕浮且毫無保障—

    她的肚子卻咕吱咕吱的抗議起來，像一只燒水壺。直到此時她才看見那個先生面上的似笑非笑消失了，他眼底有了點近乎揶揄的笑意，而那個女士與他對視了一下，她也輕輕的笑了一下。

    明明沒有風(fēng)，她卻覺得滿街的樹葉都好似吹拂在她的面前，那些飄散的濃蔭一下遮擋在她的身上，使她坐在裝有兩個大電燈泡的黑色轎車，也覺得維也納叫她不能熬過去的冬天與陰雨也似乎轉(zhuǎn)瞬即逝，繽紛的夏日應(yīng)該快到了。

    她看著奧古斯都.庫比席克彈奏鋼琴，他為新鋼琴，新談吐，好心腸而不自然的傾倒與動容，摸上叁角鋼琴的前一刻，他擦了四五遍手，而她倒也難得平靜的沒有在鋼琴前走來走去，而是呆呆地聽完他奏完全程，第一次沒有嘗試去打斷。

    蜜餞是糖漬桃，從冷餐到餐后甜點，她都沒有說話的機(jī)會，她好像把這個當(dāng)成了最后一餐，吃到肚皮都有點鼓起，奧古斯都.庫比席克非常有禮貌，他感謝他和她，尊敬的尤塔.西貝麗女士與埃里希.馮.曼施坦因先生，曼施坦因夫婦。

    但她卻沒說話，此時腳拖在地上，軟綿綿的拖鞋好像拔掉了她的爪牙，她本想居心叵測的猜測一下飯菜是不是有迷魂藥，或者這對夫妻是騙子，她等待著肚子發(fā)出劇痛，這樣她就可以離開這所房子，離開壁爐，離開巧克力，回到骯臟的膳宿公寓，再那里繼續(xù)埋怨可恥的軍官階級。

    她不懂尤塔.西貝麗，也不懂埃里希.馮.曼施坦因，因為她與這對體面的夫妻是完全相反的人，他們居住的世界也與她極其遙遠(yuǎn)。她生活的世界到處都是粗糙的煤煙，連來自上方世界的汽車喧囂都能熏黑她家那面唯一的墻，或許埃里希.馮.曼施坦因隨便彈彈煙灰，就能叫她父親失業(yè)…她從報紙上新學(xué)了兩個詞，一個叫特權(quán)，一個叫忙于統(tǒng)治—連接在一起叫做特權(quán)階級忙于統(tǒng)治使奧地利底層小市民永遠(yuǎn)蒙受屈辱。

    可她等了半天，也只能等到眼皮都耷拉，她打了兩個小小的哈欠，肚子沒有痛，她發(fā)困，想睡覺。奧古斯都.庫比席克在桌下突然用力拉了拉她的手，她才沒有嗑到桌面，尤塔.西貝麗問她和她的朋友有沒有去處，這個好心的女士似乎對流浪的動物有深刻同情，也許還是什么慈善組織的捐贈者吧，她還抱著一絲溫柔的鼓勵態(tài)度，希望她能需要點什么。

    她毫不客氣的說了。原本期望她和他把自己趕出去，或者是想趁她和他厭煩自己之前，趁機(jī)再多撈上一把。但她一下被換上睡裙，水溶的花邊在她的大腿上輕的就像花草的影子，她把自己的手指放上去，也不知道哪個更白，奧古斯都.庫比席克的房間安排在樓上，她從半圓的窗戶望出去，樓下的深綠色花園里跑著貓和狗。

    能撈一筆是一筆。她帶著這個美好的祝愿進(jìn)入夢鄉(xiāng)，奧古斯都.庫比席克第二天就想帶著她離開，他穿上他的衣服，拿著琴盒，拘謹(jǐn)?shù)木拖癯粤孙垍s沒錢付的食客，而她卻顯得理所當(dāng)然，他不是拉了曲子嗎？他想再拉一首的時候，尤塔.西貝麗靜靜的聽完，突然問她和他在哪里上學(xué)。

    她沒有學(xué)上，奧古斯都.庫比席克才是藝術(shù)學(xué)校的優(yōu)等生。她這時才像被踩到尾巴就炸毛的貓，她最討厭別人問起這個，她都不知道怎么介紹自己，阿道夫.希特勒，學(xué)院畫家，聽起來蠢得要命，說完她也生出點復(fù)仇成功的快樂，仿佛下一步就是卷著自己的家當(dāng)和奧古斯都.庫比席克被扔出家門。

    但尤塔.西貝麗沒說話，她看著她，仿佛用低柔的眼神看到一道淡淡的傷疤。如同多年之后，她也能認(rèn)出她，她在這樣的目光里顯得無所適從，想把自己縮小，在偏開頭之前，她感覺有道視線落在她的身上，她不想與之對視，心跳得很快，卻還是偷偷睨了一眼，埃里希.馮.曼施坦因也看著她，他的目光很復(fù)雜，說不清里面在膠著什么。

    她一下泄氣了，仿佛不知道怎么走路。她真煩呀，為什么要用這樣的目光端詳她，又仿佛覺得自己無限可憐，卻又遲遲疑疑地靠近尤塔.西貝麗，過了許久，才把自己的臉從她溫柔的撫摸里解脫出來，她覺得自己很小，仿佛被呵護(hù)，像被壓在舌頭底下的舍不得吞下的流心糖。

    你們想怎么辦就怎么辦吧。

    奧古斯都.庫比席克對她的順服表示驚詫。她仿佛一下解除武器，卻又哆哆嗦嗦為自己袒露出柔軟的肚腹而發(fā)抖，其中還有欲說還休的猜忌與暗示—要是再敢往她的肚皮里摸，她就會瘋狂地?fù)先耍┨挂蚍驄D對她和他很好，像修剪她的皮毛，就絕對不會碰到她的爪子，奧古斯都.庫比席克可能手都要拉斷，才能還得起這對夫婦的投資，而他和她也讓他拉琴，大概是為了尊重他的自尊心。

    她給mama寫信，說自己不止交了庫比席克這一個朋友，現(xiàn)在有一對很好的人看上了她的天分，她強(qiáng)調(diào)，大人物，家里缺洗盤子與擦玻璃的。

    等奧古斯都.庫比席克做了大音樂家，他就能順帶把她的吃住也還上，同時他還能請這對夫婦觀看他的表演，永久免費。而她呢，看著奧古斯都.庫比席克都忙碌起來，也決心做一番事業(yè)，但她實在什么都不會，只能勉強(qiáng)打掃一番家務(wù)，房子太大看來也是壞處，她想，來回擦擦玻璃，就已經(jīng)讓她累得倒在地毯上。

    先表揚她的竟然是埃里希.馮.曼施坦因。她還以為他不喜歡她呢，大概是他看自己的眼神很特別，總有種意味深長的味道，但她卻不怕和他獨處，她覺得他看的日記很有意思，大概每次他讀完就夾在書縫里，她想偷偷去看，但他的字跡顯得很飄忽，叫她不明白。而那天晚上埃里希.馮.曼施坦因和他的夫人和她一起看歌劇，她為他支付的票價而大呼小叫，她從前就知道軍官們消遣的費用很低，但不知道那個費用碰上這個頭銜，這個名字會降到免費，大概，她有時候小心翼翼又有些畏懼的猜測，他來頭大概很大吧。

    但大到什么樣，她卻沒有概念。

    她想想普通軍官看一場《崔絲坦》只需要二十克朗，那馮.曼施坦因…她不敢想了，此時坐在他和她中間，她腳下是從前和她一樣的窮學(xué)生，年輕職員與技工，可惜奧古斯都.庫比席克沒有來，自從他開始計算要還給這對夫婦的數(shù)字之后就開始冷汗涔涔，他就選擇去給音樂學(xué)院的小姐們上課。

    她從前對他是有著非常強(qiáng)的占有欲的，無數(shù)次嬌聲嬌氣的不準(zhǔn)他和其他女生，同齡人以及動物交往。但奇怪的是她和他的相處卻又不夾雜欲望，她那時敢在庫比席克面前脫衣，他用衣服又把她包好，無數(shù)次她和他合衣而眠，最近的距離不過是兩人之間淺淺的呼吸。

    也許是因為她現(xiàn)在和這對夫妻在一起？她對他和她有什么感覺呢？

    她偷偷觀察起她旁邊坐著的這個男人，他在欣賞一段女高音，他高高挺起的眉骨在他的臉上裁出灰色的陰影，窗邊的月光使他的唇很薄，他注意到她在看他之后，也把視線投了回來，他的目光又變了，此時他的目光很陌生，但在陌生之后，他好像恍惚了片刻。

    而她旁邊坐著的這個女人，她看上去朦朧且細(xì)膩，在察覺到她偷偷看她之后，她的手遞了過來，拍拍她發(fā)涼的掌心，而她遞過來的那個眼波十分的溫柔。

    為什么要對她這么好呢？

    她有些抓心撓肺的想知道答案。

    她厚顏無恥的猜測他和她是不是有這么一個女兒，或者表親，但完全不像，她的眼睛不是藍(lán)灰色，不是淺色，她的五官沒有和他和她相似的任何地方，她想學(xué)一下埃里希.馮.曼施坦因的神態(tài)，但看起來像小大人，而學(xué)尤塔.西貝麗的神情，她學(xué)不來，一點端莊大方都沒有。

    等她有了錢也許會像？但她現(xiàn)在就有錢了。她脖頸掛著那串大的象牙珠串，包括成套成套的裙子，那些亞麻的，真絲的織物，被織剪成最貼合她身體不過的裙子，曼夫人把鏡子推到她的面前，她剛剛給她編好頭發(fā)，發(fā)尾織就的辮子留在肩頭上，曼夫人的目光恍惚了一瞬，仿佛看回了很久很久之前。

    她突然感到害怕，像是害怕現(xiàn)在享受到的全是偷來的，搶來的。從前她不覺得有什么不對，她偷走旅館的茶水，戲耍請她吃飯的男人，把那些能撈得到的全緊緊攥在手心，甚至連奧古斯都.庫比席克母親寄來的東西，她都要吃掉一半…她那時不害怕失去，是因為反正也不會見面，或者篤定自己生命中的某個人不會消失或者必定原諒她…但是埃里希.馮.曼施坦因和尤塔.西貝麗，他和她一下出現(xiàn)在她的生命里，叫她突然覺得好像一場夢，她想起年輕軍人看她的復(fù)雜表情，想起曼夫人，突然覺得自己好舍不得。

    可再舍不得，她還是匆匆選擇對那對夫妻不告而別。她還是回到了那個街區(qū)，照顧了mama一周，她確實不是好女兒，把mama下葬在父親旁邊的時候，奧古斯都.庫比席克抱了抱她，她突然意識到，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那些愛她或者在乎她的人開始一步步消失在黑暗里，開始使是父親，而后是母親，他們被埋葬在墓xue中，牧師開始掩埋新土，住在旁邊的斯蒂芬妮投下來一株小小的紅罌粟。

    她得長大了，也許是時候向她和他告別？她認(rèn)為那對夫妻大概假期是在維也納的心血來潮，有錢有勢的人，她能大方的理解，等到她離不開她和他，他們大概就會發(fā)現(xiàn)她什么都沒有，什么都不是。

    她渾渾噩噩的回了她和他的家。竟然第一次什么也不想吃，她又穿上了她來時的裙子，寫了封信，大致感謝了她和他的好意，等她成功考上維也納藝術(shù)學(xué)院，她會回來感謝他和她種種…

    但她舍不得走，摸摸那些漂亮的裙子，閃爍的首飾，那個大的象牙珠串，她從沒見過這么美的東西，從前她總是想拼命占為己有，但她此時卻覺得很糟。

    埃里希.馮.曼施坦因發(fā)現(xiàn)了她，躺在地毯上，裙子陳舊，指甲也臟污，他大概不能理解，像是收養(yǎng)的貓，剛剛好好剪了指甲，梳理了毛發(fā)，卻在短短沒有看管的時間內(nèi)，迅速又把自己弄得一塌糊涂，他看了那封信，沉默了片刻。

    你過來。

    他少見的沒有加請字，她還是垂著腦袋過去了，她跟著他進(jìn)了樓上的書房，他把那些夾在書縫里的日記全部都讀給她，那些她不懂的字以及不懂的日期。

    她突然茫然了。像是一下窺得了所有的似是似非，她仿佛恍恍惚惚透過日記飄進(jìn)他們之前所居住的世界的縫隙，在蒙蒙的陰雨下，她仿佛看到埃里希.馮.曼施坦因突然站起身，他沒有行禮就離開房間，一會兒她坐在溫暖的壁爐旁，柴火撩著她的肚皮，一個青年進(jìn)來，通知他和她。

    元帥先生，元首—阿道夫.希特勒已經(jīng)死了。

    尤塔.西貝麗掩面而泣，而埃里希.馮.曼施坦因陷入沉默。她突然有些想哭，明明她還不認(rèn)識那個在日記本里的她和他，卻仿佛覺得無比熟稔。

    你們想怎么辦？

    她鼓起勇氣，已經(jīng)做好了被打一頓的準(zhǔn)備。但沒人打她，也沒有質(zhì)問，她垂著眼睛，最后稀里糊涂的把自己投在曼夫人懷里，她用手指慢慢梳她的頭發(fā)，直到又重新漂亮瑩潤，她給了一個很像母親的吻，但她此時拼命地想去還，那個吻最終變成了情欲，變成了索求。

    她不知道與她和他怎么開始，也不知道怎么結(jié)束。她抱著埃里希.馮.曼施坦因的手臂，像怕黑似的貪婪不放開，曼夫人輕輕吻了她的面頰，她又去回吻她，吐出舌尖，勾她的唇瓣。

    非?；靵y的一夜，她醒來覺得自己在這對夫妻之間成了一片餅干，壁爐一直在燃燒，她此時趴在中間，有些好奇與羞澀的望著她和他。

    “我以后會成為國家元首？”

    埃里希.馮.曼施坦因輕輕嗯了一聲，他閉著眼睛，但他伸手撫摸了她背后的長發(fā)。

    “但我現(xiàn)在想做畫家，我覺得這樣就很好?！?/br>
    曼夫人也嗯了一聲，她把毯子給她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