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十.了卻遺憾(1)
細小的水滴,落入河中,發(fā)出空靈清遠的聲響,盪出連綿不絕的漣漪。 從哪里傳來的?羅筱蕾聽不真切,她眼前的世界,在無念和虛相遇的那一幕定格,化為無邊無際的黑暗。 默不作聲,她愣愣望著虛無,和羅玥的連結(jié)已斷,她能夠隨心所欲的來去自如,腳步卻像被人釘住,心頭破了個大洞,眼中黯然無神,失去了他,她又該去哪? 自始自終,她要的,不過是能永久常伴在他的身旁,哪怕他不愛她??????事實上,他們倆是相愛的。 「無念,這千年的執(zhí)著,該是時候放下了。」 驀地腦海出現(xiàn)一道聲音,拾回意識的同時,周身的黑暗漫開成深幽的藍,透著點點星光,那是曾與她緊緊相依的星河,「......師傅?!?/br> 從前的司命,她在他座下千百年,而今,她才想起對方不僅是她的師傅,也曾是子虛的師傅,浮云派的長老,清虛。 是怎樣的命運糾葛,才會產(chǎn)生今日的局面,羅筱蕾徐步上前,一時不知該慰問,亦或該贖罪。 「無念,這不是你的錯?!?/br> 一句話,淚水翻涌,羅筱蕾傾刻間重重跪上了地,死命地?fù)u頭,「不,徒兒有罪,浮云派的師兄師姐,若不是我、我──」為了她,犧牲了多少無數(shù)的生靈,她腦海中上千百的人聲,全是因她而死的。 「若是如此,」輕輕打斷羅筱蕾的話,直到兩人對視,清虛扯出一抹虛無縹緲的笑。 「我貴為浮云派的長老,光磊的師傅,最后卻選擇對門派見死不救,甚至欺騙光磊,不愿救你??????你認(rèn)為這錯,是否是為師一手促成的呢?」 沒等羅筱蕾聽懂,清虛續(xù)道:「當(dāng)年......令封其實有替你續(xù)命的法子,我卻阻止他介入,只因你是光磊命定的劫......卻不想,一步錯、步步錯,是我的一念之差,親手將所有人推入萬丈深淵?!?/br> 清虛身為光磊的師傅,他也有私心,以為羅玥在光磊心中,興許還不到深情繾綣的程度,斬草除根,是為了光磊著想。 直到看著浮云派只馀他一人,橫尸遍野、腥紅斑點,說什么都為時已晚。 曾經(jīng)的他,不可一世,而今的他,必須背負(fù)罪孽而活,生生世世。 「知道為何光磊會同你一般,失了浮云派的種種記憶嗎?」背過身,他負(fù)手而立,望著滿天星斗,「因為當(dāng)時的他早已走火入魔,險些......墮魔?!?/br> 魔是沒有情感、沒有理智,毫無任何思想可言的,他們不死不滅、生生不息,殘暴狂虐......光是想著,內(nèi)心升起一股惡寒,子虛會墮魔,歸根究底,不就是為了她! 「因為墮魔......所以,他忘了我?」短短一句話,到嘴邊卻艱澀的難以言明。 她誠如子虛所言的被迫忘了他,最后,上天執(zhí)意讓他們忘了彼此。 「若是墮魔了,想必你們倆也不會再相見,是我出手,幫了光磊一把,反噬的后果,卻是讓他忘卻所有?!挂沧屗恼菩模粝铝四ú蝗サ膫?,日日受反噬之苦,師徒情,自此兩清。 光磊散盡了修為、亡失了記憶,煉獄之火將他的身心,焚燒的殘缺不堪,但他卻沒有情緒、沒有喜怒,因為就連他自己,都不知身在何方。 當(dāng)所有記憶拼湊成完整的圓,如今的羅筱蕾,不,是回歸最初的羅玥,發(fā)現(xiàn)眼淚竟流不出來,若連淚水都無法訴盡的痛,彷彿刻畫在靈魂最深處,直教人無法喘息。 「......為什么?」囁嚅出聲,說是詢問,更像無聲無息的傾吐,轉(zhuǎn)瞬消散在空氣中,「和他相愛,註定是錯的嗎......」 「這世道萬物,始終難敵天意,或許你認(rèn)為天道對你們殘忍,但這三世糾纏,何嘗不是最大的慈悲,有些人,即便是想,也求而不得?!?/br> 「求而不得......呵、不,不是的,不是天理不容,而是你們每個人,都不愿放過我和子虛!」 什么天理難容,倘若沒了世俗的眼光、沒了身分地位、沒了責(zé)任使命,她和子虛,豈會成為罪人?! 「人會犯錯,神亦然,為何我和他所犯的錯,必須載罪千年,這對我們不公平!」 羅筱蕾的話偏激了,任何一位心有不甘的人,總是不自覺的將錯誤推到了他人身上,卻忘了,身為受害者,亦是加害者。 孰是孰非?從無絕對的答案,其實羅筱蕾都明白,只是如果不去咆哮宣洩,根本無法撫平內(nèi)心千絲萬縷的痛。 時間彷彿靜止了,沉浸在宿世記憶的漩渦,直到腦?;^夏暘的臉......「他呢?」 「還困在凡世的rou身......」彷彿知道對方意欲為何,清虛向她搖頭,「他命該絕,鬼差已在一旁候著。無念,生死無常,不是你我能改變的。」 「我明白?!挂粧哐鄣钻庼玻纵d滿不具名的星光,似曾相識的眼神,不屬于無念,而是羅玥。 「但師傅應(yīng)該知曉,玥兒從不是會輕言放棄的人,為了他,在所不惜?!?/br> 不再去想前生種種,已逝的回不去,那她唯有把握現(xiàn)今,因為羅玥,從不是個坐以待斃的人。 「玥兒在此謝過師傅?!怪刂匾话?,為前世今生,為清虛對兩人的付出,很多事不需多言,彼此明瞭便已足夠。 望著纖細的身影離去,「娃兒走了呢?!?/br> 月老不知何時現(xiàn)身,又或者,方才的一切都看在他老人家眼中。 「他們兩個,真是如出一徹呢?!灌哉Z,清虛面上浮出一絲笑意,很快又消聲匿跡。同等倔強、決絕的性子......「命運多舛啊。」 相較于對方的沉重,月老拍了拍他,「天無絕人之路,起碼娃兒未曾想過要放棄不是?咱們且看命運造化吧?!?/br> 讓羅玥恢復(fù)記憶,已是逆天,清虛有他的天罰該受,而月老愿意盡一分力,何嘗不是心憐他們。 所謂執(zhí)念,便是如此。 * 等羅筱蕾再度睜開眼時,鼻尖nongnong的消毒水味,不用猜也知道這里是醫(yī)院。 她的房間很安靜,窗外的天是墨色的藍,雨早已停歇,她撐起身子,正要掀被下床時,正前方的房門被人開啟。 「筱蕾?」進門的是狄洛,看見清醒的她,雙眼滿是激動,「有沒有哪里不舒服?我去叫醫(yī)生——」 「暮雨。」 渾身一頓,瞳孔微縮,他似是不敢相信親耳所聞,直到對上羅筱蕾不興波瀾的眼,體內(nèi)的躁動瞬間平息,繼而將房門帶上。 「無念?!沟衣逍α?,不,正確來說,是投身凡胎的暮雨星君。 還是一樣的冷情,喊他的名字從不帶絲毫情緒,但他卻總想,也罷,總比她用同樣的語調(diào),去喊他另一個名??????起碼心痛,會減上幾分。 看著狄洛,很多稍停的思緒似乎又重新活了過來,千年,在她忘卻記憶的時候,連同子虛也不在時,有個人寸步不移,伴在她身旁。 還記得那些宮娥的私語,暮雨星君是九重天不茍言笑的仙,周身滿是沉默,如同他所降下的雨水,冷酷無情。 然而,這位星君卻對貴為司命的她情有獨鐘,每每兩人不經(jīng)意對上眼,她總能見他如沐春風(fēng)的笑,也因此對宮娥的評語不甚贊同。 直到被暮雨發(fā)現(xiàn)她同地獄惡鬼的私情,旋身離去時,飄散在空氣中,是這么段話:『哪怕物換星移,終究還是他啊??????』 虛無縹緲的呢喃,她根本聽不真切,彼時今日,暮雨當(dāng)時眼中的黯然,跟昔日的伊汸又有何不同。 「伊汸,我從來都不值得擁有你對我的好?!?/br> 羅筱蕾也笑了,只是狄洛讀懂她眼中的情緒,歉意、愧疚??????卻不曾有他所盼望的情愫。 很意外此刻的自己,并沒有他所料想的心痛難耐,興許千年的期待落空,他早已備好坦然面對的勇氣,又興許曾經(jīng)的至死不渝,早已隨著時光的洪流,覆蓋在塵土之下。 只馀淡淡的,一絲苦澀縈繞在心,恰好。 「當(dāng)年??????」,狄洛閉上眼,彷彿陷入回憶,「為了解你身上的毒,我跑遍大江南北,卻不想,當(dāng)我回到浮云派時,所有景物都變了?!?/br> 浮云派成了廢墟,不僅如此,幾大派門也是傷亡慘重,聽他人指證歷歷,說是光磊道君為了拯救愛徒,以靈煉丹,屠盡滿門,而他,成了僥倖躲過劫難的人。 「我不信我所聽見的,直到我遍尋不著你和道君,甚至是其他弟兄,我不得不信。后來過了幾百年,你不知道,看見你的那一刻,我有多感動。」 因緣際會下,他上了九重天,得了修行,成了后來的暮雨星君,當(dāng)他決意要忘卻前生種種時,某個不經(jīng)意地回頭,熟悉的容顏在他眼中放大,哪怕氣息不似過往,他知道,他找到心底的那抹倩影。 滿腔的熱情,在對方陌生的眼神中被一桶冷水澆熄,讓他不得不去尋找那未知的過往,想了解發(fā)生在無念身上的一切。 無念記憶被封,是子虛下的血咒;無念情感卻乏,是靈丹產(chǎn)生的后果。數(shù)以千計的怨魂執(zhí)念,夾雜著大量且恐怖的情感,與羅玥的靈魂牴觸著,最后竟成了后來無念的能力──覷見靈體的本質(zhì)。 清虛告訴他所有,獨獨問起一人,他會直接沉默,便是光磊道君。 清虛不說,他就以為光磊死了,直到發(fā)現(xiàn)一切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