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棋老師是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人，穿著一身白色的夏季唐裝，手握一把折扇，表情嚴(yán)肅地坐在棋桌旁。

    “吳老，這位就是榮老的外孫韓蓬，這位是榮老的孫女兒晏寧?！笔鎽阎钢鴥晌荒贻p人介紹道。

    吳穹面無表情地看了他們一眼，揶揄地說：“少爺，小姐，你們遲到了?！?/br>
    韓蓬不知道這老頭在擺什么譜，雙手揣兜站在棋桌旁，垂眼看著他。

    “對不起，吳老師。”許晏寧朝他鞠了一躬，怯怯地道歉，“我們下次不會了?！?/br>
    吳穹朝許晏寧淡淡地看了一眼，又把凌厲的視線挪到韓蓬身上。

    許晏寧悄悄伸手戳了戳韓蓬的后背，遲到都怪你，道個歉你能死？

    韓蓬緩緩朝許晏寧看了一眼，許晏寧你還真的是見誰都服軟，就在我面前最硬氣。

    他敷衍地把許晏寧的話重復(fù)了一遍：“對不起，吳老師，我們下次不會了?！?/br>
    吳穹望著韓蓬笑了笑，“韓蓬，你為人處世比你爸爸差遠(yuǎn)了?！?/br>
    舒懷見吳穹已經(jīng)開始授課了，稍稍欠身退了出去。

    韓蓬也不跟他搞什么尊師重道虛頭巴腦的那一套了，滿臉不爽地往他對面的座位一坐。

    “請你來是讓你教我下棋的，不是讓你來教我做人的?！?/br>
    許晏寧難以置信地看了韓蓬一眼，站在他背后狠狠擰了擰他的后背。

    你怎么這么沒禮貌？對老師對長輩這什么態(tài)度？

    韓蓬被她擰得蹙了蹙眉，隨你怎么擰，我今天看這老頭子就是很不順眼。

    吳穹打開折扇緩搖，“棋局如人生，從棋局里，不僅可以看到人，還能見世間萬物。圍棋不只是勝負(fù)游戲，不會做人就不配下棋?！?/br>
    “呵-”韓蓬冷笑道，“你去跟我外公說，就說我不配下棋，我謝謝你，不稀罕學(xué)?！?/br>
    許晏寧只是聽這老師說了兩句就滿眼欽佩了，大師??！她恭恭敬敬地對吳穹鞠了一躬，“吳老師，請您教我下棋！”

    韓蓬轉(zhuǎn)頭看向那個叛徒，許晏寧你什么意思？

    吳穹的視線在韓蓬身上淡淡掃過，看向許晏寧的眼神溫和了一些，“晏寧，以前下過棋嗎？”

    “沒學(xué)過?！痹S晏寧坦然搖頭。吳穹用折扇指了指韓蓬的座位，“正好他不想學(xué)，我教你?！?/br>
    “謝謝老師！”許晏寧笑盈盈地看向韓蓬，“少爺，麻煩你讓一下?！?/br>
    “許晏寧！”韓蓬表情漠然地看著她，“你還真是好學(xué)上進(jìn)?！?/br>
    許晏寧拽了拽他，“不要耽誤吳老師寶貴的時間，麻煩你讓一讓?！?/br>
    韓蓬氣憤地起身，忍下摔門而出的沖動。雙臂交叉抱在胸前，靠在墻邊，站在舒榮那幅寶貝字畫旁，看他這吃里扒外的女朋友到底能學(xué)成什么樣。

    吳穹和許晏寧當(dāng)他不存在一般，開始了圍棋課的第一講。

    吳穹從棋罐里摸出黑白兩子，落在棋盤上，“晏寧，一黑一白，先后落子，這是所有游戲能制定的最簡單的規(guī)則。但是這些格子里，卻藏著10的172次方數(shù)量級的復(fù)雜運算。你數(shù)學(xué)成績怎么樣？”

    許晏寧謙虛地笑了笑，“數(shù)學(xué)？還行?！币宦牶蛿?shù)學(xué)有關(guān)，她更感興趣了。

    吳穹點了點頭，“縱然是數(shù)學(xué)天才也難以窮盡棋盤上的千變?nèi)f化，從一個人下棋時的布局、著法、時間、節(jié)奏，乃至對輸贏的態(tài)度，我們也能看出他們的性情和修養(yǎng)。抱有謙卑的態(tài)度，才能領(lǐng)悟圍棋中的學(xué)問。  ”

    韓蓬耐著性子都快聽不下去了，教個棋話那么多。

    為了招待吳穹，舒榮從外面風(fēng)塵仆仆地趕了回來，舒懷已經(jīng)命人在日韓料理餐廳備好了晚宴。

    圍棋課上完，舒榮親自把吳穹從棋室迎至餐廳。

    去往餐廳的路上，舒榮小聲問道，“吳老，怎么樣？”

    “你們家少爺脾氣不小?！?/br>
    “哈哈哈哈，不然也不會把你從大阪請到這兒來?！?/br>
    “正則的兒子讓你慣成這樣，你罪該萬死?！?/br>
    “你還給我定上死罪了，你能教好韓正則，就能教好他兒子。別光說那小子，我孫女兒不錯吧？”

    “晏寧不錯，可塑之才?！?/br>
    韓蓬和許晏寧不遠(yuǎn)不近地跟在他們身后，不知道舒榮在笑什么。

    少爺突然握住了許晏寧的手腕。

    “許晏寧，你能不能偶爾考慮下我的感受？我都差點跟那老東西吵起來了，你居然站他那邊去了?！?/br>
    又來了，跟誰不對付都讓她選邊站。

    許晏寧盡量保持耐心，“我覺得吳老師很厲害，想跟他學(xué)圍棋。我連想學(xué)什么就學(xué)什么的自由都沒有嗎？”

    聽到這兒韓蓬怔了怔，“又不是只有他會下圍棋，你想學(xué)我找別人教你?！?/br>
    許晏寧看了看遠(yuǎn)去的兩位老人的背影，搖了搖頭，“你見過爺爺這么鄭重其事地招待過其他特訓(xùn)老師嗎？沒有，吳老師肯定是非常了不起的人?！?/br>
    “那你以后自己跟他學(xué)吧，我不陪你了?！表n蓬一臉不悅地轉(zhuǎn)了個身，準(zhǔn)備直接去游泳池。

    許晏寧今天聽了一堂課，總覺得這是舒榮特意請來教韓蓬“做人”的老師，吳穹句句看似不經(jīng)意的話都是在敲打韓蓬。畢竟是爺爺良苦用心，不能白費。她只能轉(zhuǎn)身抱住他的手臂，“你別走，你不在我一個人坐那兒陪兩個老人家吃飯嗎？我看到吳老師我就緊張?！?/br>
    許晏寧你真有出息。韓蓬憋住笑，轉(zhuǎn)身垂眼看著她，“我們不跟他們一起吃，去吃別的。”

    “我不想吃別的?！痹S晏寧捏了捏他的手臂，“求你了，爺爺招待吳老師的，肯定是特別特別特別好吃的?！?/br>
    韓蓬猶豫地看著她，忽然笑了笑，“Babe，我不僅可以陪你去吃飯，晚上還能陪你睡覺?！?/br>
    哇！你可真是會找時機(jī)提條件。

    許晏寧好想甩開他的手直接轉(zhuǎn)身走人，她耐著性子皮笑rou不笑地點了點頭，“好啊。”

    韓蓬得逞地笑了笑，手搭上了她的肩。

    走到餐廳門口，許晏寧特意停下來才讓他放下手，倆人規(guī)規(guī)矩矩地走了進(jìn)去。

    等他們走進(jìn)餐廳，前菜已經(jīng)上到第二道了?？居衩缀拓愵惤M成的茶碗蒸。

    舒榮朝他們看了一眼，“晏寧，快過來坐下，我讓他們給你準(zhǔn)備了一份章魚小丸子?！?/br>
    “謝謝爺爺?！?/br>
    韓蓬朝那兩個老家伙掃了一眼，在許晏寧身邊坐下。

    “晏寧，聽說你對圍棋很感興趣??？”

    許晏寧放下勺子，乖巧地點了點頭，緩緩道：“我覺得吳老師說的每句話都特別值得反復(fù)思考，圍棋里有另一個值得探索的世界，有人生之道，也有宇宙之道。學(xué)好圍棋，就可以通過棋局的萬千變化，為我們提供更多生活和學(xué)習(xí)的獨到解法。我喜歡圍棋，很榮幸能得到吳老師的親自指點，以后我會好好學(xué)的?！?/br>
    舒榮和吳穹相視一笑，都贊許地點了點頭。

    韓蓬欲言又止地看著她，許晏寧我真是服了你了，隨時隨地都能現(xiàn)場作文。

    說完許晏寧又拿起勺子繼續(xù)吃茶碗蒸，真好吃。

    韓蓬見她那碗都快見底了，趁著舒榮和吳穹聊天，把自己那份換給她。

    許晏寧并不領(lǐng)情，人家還想留著肚子吃但馬牛rou呢，不滿地瞥了他一眼。

    舒榮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韓蓬，你以后的圍棋課不用去了?！?/br>
    韓蓬懶懶地抬眼看了看他們，巴不得。

    許晏寧咀嚼著舒榮的用意，在桌下拽了拽韓蓬的褲子，用手機(jī)在備忘錄上打了一行字：說你想繼續(xù)上圍棋課，快點！

    許晏寧你什么意思？韓蓬假裝沒看到，不吭聲。褲腿又被拽了一下。備忘錄上多了一行加粗加大的字：求你了，我一個人上課沒意思。

    韓蓬抿了抿嘴，許晏寧你真有出息。懶得理你。

    許晏寧只能拿出了殺手锏，備忘錄上出現(xiàn)了一行紅字：行，你以后都沒糖吃了。

    “憑什么？”韓蓬看了她那行字，面帶微笑地看向舒榮，“我偏要去?！?/br>
    舒榮擰眉看著他，“吳老師說你不想學(xué)，不必勉強(qiáng)你自己，也別給我的老朋友添堵?！?/br>
    “我道過歉了啊，大人不記小人過，吳老師沒那么小心眼兒吧？”

    許晏寧吃了一口煎鮟鱇魚與生熟蔬菜組合的色拉，在桌下踢了他一腳，真的是不會好好說話。

    韓蓬伸手按住她的腿，似笑非笑地說：“我以后會好好跟著吳老師學(xué)下棋，學(xué)做人?！?/br>
    舒榮和吳穹心照不宣地看了一眼，兩個小年輕在桌下的斗爭，他們透過對面日式屏風(fēng)的鏡面反光，看了個清清楚楚。

    除了備忘錄上的字看不清，還真是啥也沒漏掉。

    舒榮忍著笑撇了撇嘴，“以后收著點你那少爺脾氣。”

    “知道了，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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