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水玫瑰
永縣位于肅省中部,L市西北部郊區(qū),是古絲綢之路的重鎮(zhèn),河西走廊的東部門戶,亞歐大陸之要沖。 宋慧韻一大早被劇組統(tǒng)一的大巴車拉到永縣,吳導安排的,顧名思義要過來沾沾地氣。 “喝點?”陳旎文把礦泉水遞到宋慧韻面前。 是同組的男演員,年紀比她大一點,沒她火,人是正經(jīng)央戲畢業(yè)的,氣兒正,演的都是精品,以他的演技火是遲早的事,長相嘛,不是細皮嫩rou的,是那種一看就是個品行端方,正人君子的模樣。 宋慧韻覺得他比較適合去演政治劇,他的模樣太板正了,那種正襟危坐、不可褻瀆的模樣,去演個什么廳長、書記,保不準能火,她和他不是第一次搭戲了,兩個人認識很久了。 “謝了,老陳。”她接過他手里的水。 這回的戲,一個字能形容,苦。 來的地方苦,她接到這部戲的女主角,命也挺苦的。 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永縣某村婦女,一個人是那個時代所有婦女命運的縮寫,這個女孩要更慘一點,父親是從疆省來的遠遷人,愛上了村里的女人,自然而然地生下了孩子,疆省人生來自帶北美高加索人的面部特征,那個時候的村子哪里出過這等人物,都以為是外國人。 生下來的小姑娘生得異域風情,雖然漂亮,卻因為傳統(tǒng)觀念,不為人所容。 “這回難度倒是挺大的,吳導能叫你,我是沒想到。”兩個人慢慢在一起逛著。 “你是沒想到,我能舍得吃這個苦來這里拍吧?!?/br> 畢竟這部戲?qū)ρ輪T的要求很高,基本上是對藝術(shù)有追求的人來拍的,這種是不要求回報高低的,拍這種藝術(shù)底蘊濃厚的農(nóng)村題材電影,導演一般是不怎么有錢的,這屬于寫實派來的。 “毒舌?!?/br> 男人笑了一下,看了一眼面前面容偏西化的女人,漂亮,高挑,可是她真的適合這個角色嗎?她有東方女性嬌小溫婉的氣質(zhì)嗎? 可是轉(zhuǎn)念一想,劇本里都說了她爹是身材高大的疆省人,母親是勞動婦女,勞動婦女,可能是慈愛身體很結(jié)實的,也可能是皮膚黝黑帶著被父權(quán)馴化厭女特質(zhì)的。 又轉(zhuǎn)念一想,他太狹隘了,對女性有刻板印象。 宋慧韻看了他一眼,見他在發(fā)呆,“想什么呢?人介紹特產(chǎn)呢?!?/br> 他的目光落到女人臉上,耳邊是永縣扶貧干部的聲音。 一位女干部,戴著副有點臟的銀框眼鏡,戴著一頂花帽子,皮膚還是曬得有點黑,牙齒卻很白,笑起來嘴邊有兩個酒窩,用一口字正腔圓的普通話正在臺上介紹永縣特產(chǎn)——苦水玫瑰。 苦水玫瑰是有異于其他地域的不同品種,經(jīng)林業(yè)專家和特色農(nóng)作物專家分析,該物種具有原始天然灌木基因,長期處于高海拔、寒冷、干旱少雨的生長環(huán)境中,形成了“苦水玫瑰”特有的品質(zhì)和優(yōu)勢,具有很高的經(jīng)濟和科研價值。 高處卻勝寒,少雨也綻放。 “我們永縣的苦水玫瑰,雖然生在貧瘠之地,卻是世界四大名品玫瑰之一,我們的玫瑰可香……” 宋慧韻扭頭看了眼四周,在這個小院子里圍著的都是來看熱鬧的村民,年紀小的小孩子們蹲在地上看,還有一些很小的孩子拉著一根細小的繩子,繩子另一頭牽著小羊羔,站在最前面,葡萄似的漂亮眼睛滴溜溜地看著他們這些外鄉(xiāng)人。 陸荀拓和久久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看見她的目光,他朝她笑了笑,安靜地站在那里,休閑的運動套裝和勤勞的永縣格格不入。 “這個女干部賣苦水玫瑰花茶看起來不錯,要不然我買點送你?”陳旎文拍了拍她的手臂。 宋慧韻回頭,“我叫我助理給買了,你買自己的就行?!?/br> 接下來,除了開機儀式,就沒什么特別的項目,只是宋慧韻沒想到吳導是永縣人,這部戲只有她和陳旎文兩個人是專業(yè)的演員,其他角色都是村里人演的,他們的幾個主要配角也都是村里人。 難怪陳旎文說難度很大,坐在回程的大巴車上,宋慧韻拉了拉自己的衣服,傍晚的L市很冷,但是天空卻很好看。 她其實喜歡這種折磨自己的電影,也喜歡這種折磨自己的環(huán)境,卸下一身的光環(huán),踏踏實實做點喜歡的事情,不把自己框在一個圈里,什么都試試吧,反正她要價也不高,單純?yōu)榱诉h離城市塵囂來的。 “你這個角色,看起來太像一個異類了,我真不敢想象西北農(nóng)村,有這么一個西方面孔,來這里碰撞出一些故事。”陳旎文坐在她身邊,聊天似的說話。 “發(fā)生在異類身上的事,才能最直觀、真實的呈現(xiàn)出他想表達的丑惡?!彼位垌嵳{(diào)整了一下坐姿。 “不過這是藝術(shù)電影,被罵應該也不會太狠?!?/br> 兩人斷斷續(xù)續(xù)又聊了會兒,聲音低低的,車很快便到了酒店。 “明天見。” 車到站時,陳旎文又拍了拍她的肩膀。 “回見?!?/br> 回程路途挺遠的,宋慧韻一路沒睡,就看著車窗外,久久和陸荀拓跟著其他工作人員一起坐在這輛大巴車上。 到酒店已經(jīng)很晚了,久久打電話訂了飯,還在跟繁越匯報行程,這部戲的拍攝周期很短,是一個很簡單的故事,因為資金問題,導演把精華部分都給他們來演,劇本宋慧韻已經(jīng)讀過很多遍了。 “你怎么想著來拍這種電影。” 這是宋慧韻裸著身子,進浴缸的時候,陸荀拓問的。 “那我應該演什么電影。”宋慧韻躺在陸荀拓懷里玩著他的手指。 “你好像沒演過這種電影。”他輕輕地摸著她的背,這樣幼滑的肌膚,那里能有西北風沙在人民身上的淬煉的影子。 “試試唄,哪有一直讓我演白富美的?!?/br> 其實一共也沒演過幾次白富美,演的要么是配角要么是打戲,她長得漂亮,卻很少演花瓶角色,倒是哪里苦她往哪里去。 “那我守著你,跟你一起?!?/br> “跟我一起演戲?” “跟你一起吃苦?!?/br> 宋慧韻笑了,起身抱著他的臉親了一口。 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是借著那些角色,借著每一路的風景,在一點點找回一小部分丟失的自己,疼痛好過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