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子，三十二年前，十八歲

    呂淑芬坐在大禮堂門口的臺階上，看著樂儀隊在cao場上練習(xí)。已經(jīng)五點半了，他們應(yīng)該很快就會結(jié)束，這是這學(xué)期最后一次的練習(xí)。離放暑假雖然還有一個月，但為了讓隊員專心準(zhǔn)備期末考，樂儀隊總是提前結(jié)束各學(xué)期的演練活動。

    她不是樂儀隊成員，她只是在等柚子而已，柚子在樂隊里吹小號。自從上學(xué)期葉大成和柚子去找過蚊子之后，葉大成就不再接送柚子上、下課，他現(xiàn)在的接送對象變成蚊子，呂淑芬是徹底的沒希望了。這讓她心情很沮喪，她很后悔，為什么不早點向葉大成表白？這樣說不定還有機會？她不能肯定，畢竟葉大成也暗戀蚊子這么久了，葉大成才不會為了她放棄蚊子。

    樂儀隊演練過完整的一遍后，指揮讓大家結(jié)束排練。眾人陸續(xù)散去，柚子也和其他隊員道別，走向呂淑芬。

    她看到柚子滿面笑容，表示今天練習(xí)得不錯，柚子心情很好。

    「干嘛不回家？」柚子連小號都還沒放下，就急著調(diào)侃她。

    呂淑芬指指柚子的書包，「幫你顧著?！?。呂淑芬一臉不耐，最好柚子還知道「感謝」二個字怎么寫？她不是每天都幫柚子顧書包嗎？柚子干嘛還問？

    柚子拿起水瓶喝水，知道呂淑芬聽不懂他剛才的調(diào)侃，故意瞪大眼睛看著呂淑芬。

    「你想等葉大成？不用等了，他跑去接蚊子下課。」

    她當(dāng)然知道，而且還是天天接送。她覺得柚子很煩，今天干嘛要提起這個話題？

    「我才沒有在等他哩?！顾€想逞強。

    柚子忍不住笑出來，嘴里剛喝下去的水差點噴出來，「這樣，別人會以為你喜歡的是我哦，不好啦?！?/br>
    呂淑芬回敬給柚子二聲乾笑，「哈，哈，不好笑，換一個?！?/br>
    她回過頭瞪了一眼柚子，卻看到柚子后方來了一群學(xué)妹，大約四、五個人，就站在柚子后方等待，似乎有事要找柚子。呂淑芬給柚子一個暗示，告訴他后面有人。

    柚子轉(zhuǎn)過身去看，就看到那群學(xué)妹，她們簇擁著其中一個人，一邊說著「去啦！」、「加油！」，一邊竊笑。

    呂淑芬很明白，這一群人，應(yīng)該又是柚子廣大的「愛慕者」之一。

    柚子一看到這群人，便緩緩在呂淑芬旁坐下，淡淡地看著那群學(xué)妹。呂淑芬知道，柚子現(xiàn)在只是裝作若無其事，其實心里慌得很，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些「愛慕者」，柚子最需要的，是呂淑芬的出手相救。

    這個柚子，這么多女孩子倒追他，他倒像對任何一個人都不感興趣似的，總是離她們遠遠的，保持距離，寧愿自己一個人。還好他最好的朋友是呂淑芬，呂淑芬也常被誤認(rèn)為是「柚子嫂」，否則應(yīng)該會有人懷疑柚子的性向。

    呂淑芬隱約覺得柚子心里有一個人，只是柚子從來不說，她也沒多大興趣去探究柚子的內(nèi)心世界，她一心只想引起葉大成的注意，柚子從來不是她的目標(biāo)。

    其實，柚子說不說都沒差，因為他說不清楚。每次只要讓柚子說說心里的想法，他就開始支支吾吾，還得看他心情，說得多時，就說得雜，不著邊際；說得少時，就顯得高深莫測，不知道他想要表達什么。柚子也知道自己沒有辦法面對面跟人把心里話說清楚，所以有時會選擇用寫的。像上次，他就託呂淑芬轉(zhuǎn)交一張紙條給一個學(xué)妹，那個學(xué)妹已經(jīng)託人拿了十幾封情書給柚子，但柚子就是不為所動。人家已經(jīng)是?；ǖ牡燃?，呂淑芬真不知道柚子到底有哪里不滿意？柚子的標(biāo)準(zhǔn)到底在哪里？

    結(jié)果，學(xué)妹拿到紙條后，當(dāng)場就哭了出來，呂淑芬只好落荒而逃，心里還埋怨柚子，給她這么一個爛差事。

    其實，任何人看到那張紙條，都會承受不住吧？柚子還用他最得意的書法來寫，真叫人哭笑不得。

    「過盡千帆」，就這四個字。呂淑芬在交給學(xué)妹之前，偷偷看了一眼。要死了！寫這什么玩意兒？呂淑芬在心里暗罵柚子。國文造詣不好的，根本看不懂「過盡千帆」這四個字，到底是什么意思？看得懂的，知道沒寫出來的那三個字是「皆不是」，一顆少女心都不知道要碎成幾片。她不知道，為什么平時和善的柚子，在面對感情的事時，一點也不顧及學(xué)妹的感受？

    柚子也是被逼急了吧？那么多情書，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柚子進退二難，就這么擱著，是呂淑芬看不下去，逼他要做個了斷的。平常柚子很和善，也很體貼，笑容滿面，任何一個人看了都喜歡。但柚子不喜歡別人逼他，一逼他，他就躲進自己的世界里，不想理任何人。這時候的柚子，就會變成一個滿身是刺的任性大王，什么耍賴、胡鬧，都使得出來。很奇怪，只有呂淑芬見過這個樣子的柚子，柚子也只敢在她面前耍無賴。平常的柚子還是很注意形象，永遠是一副云淡風(fēng)清的樣子，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是一副從容笑臉應(yīng)對，就是這種書生氣質(zhì)，吸引著眾多愛慕者。她好想讓那些「愛慕者」們知道，其實她們喜歡的柚子，有時也會像小孩一樣任性，需要有人安撫、包容，她們真的受得了嗎？

    不過，呂淑芬從那時起就開始好奇，「過盡千帆皆不是」，表示柚子看過很多「帆」嗎？應(yīng)該是，那么多女生倒追他，他確實看過很多「帆」，沒錯。那么，「皆不是」表示什么？她只知道柚子對這些女生，沒一個動心，所以，柚子有他心中屬意的「帆」囉？她對于柚子心里的「那面帆」有些好奇，平常跟她無話不說的柚子，竟然對「那面帆」隻字不提，保密到家，究竟是什么人？這么了不起？

    「柚子學(xué)長?！褂赂业膶W(xué)妹終于走出她的第一步，來到柚子面前。

    呂淑芬上下打量這個學(xué)妹，真真是小可愛一個，但是看剛才柚子的反應(yīng)也知道，還是不合柚子的味口，真不知道柚子的標(biāo)準(zhǔn)到底在哪里？

    「嗯，學(xué)妹。」柚子的口吻僵硬，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嚇呆了吧？呂淑芬知道他在假裝鎮(zhèn)定。

    「學(xué)長，你…樂隊練習(xí)結(jié)束了嗎？」這個學(xué)妹有事前做功課，完全掌握柚子的行蹤，這樣看來，學(xué)妹一定知道柚子接下來沒事，想約柚子出去。

    「嗯?！?/br>
    呂淑芬都快替柚子急死了，難道柚子只會說「嗯」嗎？如果需要幫忙，至少該給個暗號吧？

    「不知道學(xué)長…有沒有空？我想…」

    再講下去，學(xué)妹就會約他出去，到時就更脫不了身，呂淑芬知道自己不出手不行。

    「?。¤肿?，我忘了講?！箙问绶壹傺b剛剛才想起這件事，大聲對柚子說話，「剛才，校長說要你幫他寫一幅輓聯(lián)，今天就要，你不要忘了。」

    「輓聯(lián)？！」從柚子的驚嚇看來，他的反應(yīng)不是裝出來的，呂淑芬覺得柚子很不進入狀況，這一套劇本他們不是演練過好幾遍？柚子怎么全都忘了？

    呂淑芬只好對柚子眨眨眼，柚子本來還看不懂，呆呆地望著她，她眨眼眨得都快抽筋，柚子才瞭解她給的暗示。

    「哦，那要寫很久?！硅肿咏K于回想起這套劇本，開始背誦二人套好的臺詞，「學(xué)妹，不好意思，今天沒辦法?！?/br>
    「哦，沒關(guān)係。」學(xué)妹看起來很失望，「柚子學(xué)長，再見?！?/br>
    「嗯，再見?！?/br>
    呂淑芬明顯聽得出來，柚子有松一口氣的感覺，她在心里拜託柚子，可以不要表現(xiàn)得那么明顯嗎？這樣有點傷人耶，拜託顧及一下學(xué)妹的感受。

    原本在一旁觀望的那群學(xué)妹，在前鋒出征失利之后，所有人都擁上前去安慰她，說著「沒關(guān)係！」、「下一次再試?！梗蝗喝藝\嘰喳喳講個不停，還是很有活力，看來學(xué)妹不會那么輕易被打倒。

    呂淑芬知道，她們不會放棄的，只想拜託柚子，可不可以不要那么會放電？她跟在后面收拾，很累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