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這個痛哭失聲的男人，我不忍再苛責(zé)他什么，他所言所行皆是出于親情，明知是深淵、是泥沼，卻依然障目掩耳的走了下去。

    「我可以讓你姊姊毫無痛苦的死去。」我道，「還可以送你到安全基地，展開新的人生。你并不需要放棄自己的生命?！?/br>
    「謝謝?！顾鷣y的抹著鼻涕淚水，「但是真的不用了，我是真的不想活了?！?/br>
    「我勉強活著，只是為了照顧她。明知她這樣難受，卻還是狠不下心做個了結(jié)……我也知道，這樣的日子總有到頭的一天，但我就是膽小如鼠，就是逃避現(xiàn)實……」

    「如果你們真想幫我，就讓我們都毫無痛苦的解脫吧，我會感謝你們的大恩大德的?！顾律韥?，「砰砰砰」的磕起頭。

    我向旁一步，避過了他懇求的大禮。

    「你實在不用如此?！刮业?，「安全基地里，衣食住行雖然未必寬裕，但總好過這里太多，你在里頭住上一段時間，很快就能適應(yīng)?！?/br>
    「你雖是個普通人，但卻有對付喪尸的能力，一般的倖存小隊都會十分歡迎你。若你不喜歡直面喪尸，基地內(nèi)部也有許多工作可供請領(lǐng)，憑你的能力，絕不愁沒有適當(dāng)?shù)穆殑?wù)?！?/br>
    「若你想成家，也可以找個合適的女人共組家庭，生育幾個孩子，若是幸運，將來未必不能含貽弄孫、安享天年。」

    「是嗎……」他涕淚縱橫的抬起頭來，額上已是一片赤紅，「這些事，就算不是遙不可及，對我來說也是不可能的?！?/br>
    語罷，他撩起衣袖，腕上滿布著發(fā)黑的傷痕。

    「你被喪尸抓傷了？」我訝道，彎身抓起他的手腕端詳，那上頭的傷，有新有舊，舊傷早已癒合，留下了一道道黑色的痕跡，新傷周圍的皮rou仍微卷著，不住滲出血絲。

    「有我姊，也有其他的喪尸?！顾罋獬脸恋?。

    那些舊傷，目測起碼超過五天時間。

    被喪尸所傷，卻未受到感染……

    天生免疫者！

    我的心臟不住砰砰跳，天生自帶喪尸免疫體，完全可以「奇蹟」二字來形容。

    全世界所有的倖存者里，也許就他這么一個。

    「就算傷好了，也會留下痕跡。我這樣的體質(zhì)，根本就瞞不住?！顾猿暗溃骸腹烙嬤M(jìn)安全基地后，我吃喝是不用愁了，但下場是被抓去切片實驗?！?/br>
    我漸漸沉默下來，他說得沒錯，這的確是極可能成真的事實。

    「所以，謝謝你的費心?！顾Φ帽瓤捱€難看，「但還是讓我自己決定自己的人生吧……」

    「如果你不想動手的話，那就由我來吧！反正他早就厭世許久，況且要沒那體質(zhì)，早就不知死了多少次了?！棺客业溃块g里的利器隨著他的話語飄浮了起來，有小刀、開罐器，以及邊緣鋒利的易開罐蓋子?！肝視屗B恐懼都來不及感受。」

    「他已經(jīng)身處在恐懼之中了?！刮覠o奈地拉起那名可憐的業(yè)務(wù)經(jīng)理，看著半空的器物，他眼中有著渴望，但雙腿卻誠實的抖個不停。

    「我、我怕痛……」他抓緊了我的手，像抓住了根救命的浮木。

    我大概可以想見他腦補了什么：噴濺的鮮血、劇烈的疼痛、或是身首異處的涼冷，多年來恐怖片的荼毒，灌輸給大眾的是諸多錯誤荒謬的思想。

    「還是我來吧……」我嘆道，輕拍著他的手背安撫著。

    儘管我依舊認(rèn)為死亡不過是逃避的手段，但正如他所言，每個人都有權(quán)決定自己的人生，但也必須為自己的決定負(fù)責(zé)。

    無論我是否贊同，那都僅是外人的看法。

    在我的安慰下，他漸漸松開了手，「如果你害怕的話，」我道，「我可以先幫助你姊姊?！?/br>
    我與他相偕走到女性喪尸面前，嗅見人類的血rou，她齜牙咧嘴作勢著想撲上來，但鐵鍊捆縛得十分緊實，衝撞了數(shù)回，皆以失敗告終。

    我將手輕輕貼上她的頭頂，毫無猶豫的運轉(zhuǎn)異能，點數(shù)增加的同時，她的眼光也逐漸黯淡下去，彷彿滿格的電池慢慢被抽光了能量，狂暴的動作漸次遲緩下來，直到最后歸于平靜。

    「姊姊……」這個被生活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男人哽咽喃道，顫抖的伸出手闔上了女性喪尸的雙眼。「已經(jīng)沒事了，你就好好的安息吧……都是我不好，讓你受了那么久的罪……」

    「她不會怪你的，畢竟你是她最疼愛的弟弟。」失去至親之痛，我并不太明白，此刻也只能以言語空泛的寬慰。

    「她不怪我，但我怪我自己?！顾皖^甩了自己一巴掌，「不過沒關(guān)係，我很快就會去陪她了，到時候一定當(dāng)面和她好好的道歉?！?/br>
    「快點，」下一刻，他拉住我的衣襬，「快點讓我去見她，拜託你了！」

    面對他急切的表情，我心知此刻再多規(guī)勸的話語已是無用，于是將手一翻，兌出了一瓶藥水。

    他問也沒問，迫不及待的仰頭就灌了下去。

    「這是什么毒藥？會讓人難受嗎？」抹了把嘴后，他這才有些后怕，猶猶豫豫的問。

    「只是普通劑量的安眠藥?！刮艺f，看見他難掩失望的表情后，又道：「吞服安眠藥自殺是不現(xiàn)實的，若是體內(nèi)藥物的濃度過高，反而會引起極度不適的感覺，你有可能會半途嘔吐著醒來?！?/br>
    「但濃度這么低，怎么會有效果？」

    「相信我，你會毫無痛苦的睡去，再也不會醒來?！刮业溃阜椒ê褪鼓沔㈡㈤L眠是一樣的，這藥只是為了免除你感受死亡的過程?！?/br>
    聞言，他臉上又有了光彩。

    「那就快點開始吧！」將床上的女喪尸雙手交疊于胸，擺成安眠的姿勢后，他毫不在意的往雙人床上的空位一躺。

    一尸一人并排而臥，因為親情的聯(lián)系，看著并不讓人升起突兀之感。

    他的眼中沒有絲毫對世間的留戀，對他而言，唯一的聯(lián)系已經(jīng)切斷，也斬除了他與生的羈絆。

    「你知道嗎？小時候我們家窮得很，經(jīng)常有這餐沒下頓，我姊為了生活，就到處拼命給人打工，白天透支了體力，晚上買完飯回到家，常常來不及吃就坐在椅子上昏睡過去。我那時半大不小，每回都得使勁全力才能將她扛到床上，那時知識來源是電視，我就傻笨笨的將她擺成這種睡美人的姿勢，隔天早上起來，她胸口彆悶，就會氣得打我一頓?！?/br>
    「那你一定跑著讓她追了?！刮业?。

    「是啊?！顾Z氣滿是懷念，「但其實她手勁并不大，因為還得留著力氣去上工，所以總是做做樣子。我也沒真正撒開腳跑，要不憑她的腳力，怎么追得上一個毛頭小子？」

    「后來我不跑了，她就說我懂事，也不追了。我說想去找工作，她又說我還小，要我好好讀書。結(jié)果等到我出社會，她的身體也累垮了?！?/br>
    他苦笑一聲。

    「早知道會有末世，那還讀個什么鳥書？掙錢才是王道，就算她逃不過這一劫，至少還能多享幾年福。人生就是難買個早知道！」

    我靜靜的聽著他絮叨。

    「現(xiàn)在她醒不過來了，我就陪著她睡……走了也罷，這世界哪里好？到處是吃人的怪物，我就算能有孩子，也不想生，這太折騰人了?！?/br>
    藥勁逐漸上頭，他的眼皮也緩緩沉重。

    「你知道嗎，你是我見過最好的客人，別人買組合屋都想著怎么殺價，就你特別大方，錢給得十分爽快……只不過，你給的三倍的錢，我昧了一部分下來，給我姊添了幾套衣服，真的是……很抱歉……」

    「沒有關(guān)係?！刮业?，「只要房子堪用就無礙。公司那邊，你交代得過去就行?！?/br>
    「謝謝……我還一直在想，末世都來了，你那房子不知買得是值或不值……」

    「很值?！刮倚α?，「因為有它，我才能有個棲身之地?！?/br>
    「那就好……那就好……」他的聲音低了下去，最后變?yōu)槟剜骸赴萦毮悖f別讓我醒來……我是真的不想醒了……拜託……」

    「我知道了?！刮铱粗椒€(wěn)了呼吸。

    「和他說這么多做什么？」站在一旁圍觀的卓嗤笑：「能死就不錯了，還想著舒服的死？這對多少人來說是種奢求！」

    「不過舉手之勞?！刮业f道。

    沒錯，他既膽小怕疼又想死，但雖然膽小，卻敢與吃人的怪物周旋戰(zhàn)斗；儘管怕疼，卻又不畏危險靠近變成喪尸的親人，即便時時刻刻想死，卻又為了失去理智的姊姊努力堅持下去。在旁人看來，他或許只是個無舉足輕重的小人物，但卻仍有令人欽佩之處，這樣的人，為何不能予他一個善終？

    沒理會卓的冷嘲熱諷，我伸手握住了床上昏迷之人的手腕，運轉(zhuǎn)起異能，開始吸收他的生命能量。

    沒過幾秒，我便松開了手。

    「怎么了，不忍心？」卓又道。

    「不……」我看著變化的能量值，一時有些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