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來到中子洲！林羽中尉，你們該下高度了，速度限制已解除?！?/br>
    “新年快樂，龍譜·朱利安少校?！贝痄洐C里傳出少年朝氣蓬勃的問好，“中子洲凈空風速達到19.5米每秒，你怎么想的，解除速度限制？”

    “哈哈哈，當然是挑戰(zhàn)一下你的駕駛技術了?！饼堊V注視著塔臺雷達屏幕，林羽和林時乘坐的飛機正在靠近，“一會到達我發(fā)給你的坐標，朝東南方望過去，你就能看到中子洲地緣裂縫，我保證這是未來十年最偉大的工程之一。”

    云層飛速散開，今日可見度極高，中子洲是一道狹長厚重的島嶼，被深藍色的海水包裹著。

    駕駛艙里的兩位少年望見即將竣工的數(shù)據(jù)礦洞，裸露在地表的監(jiān)測平臺猶如旱地里的海上油井，向下深入地表五千公里均是密密麻麻的算力系統(tǒng)。

    人類以螻蟻般渺小的力量踐行靈光一閃的某個假設，并有堅信其能成真的毅力。

    只有如此巨大體量的量子計算系統(tǒng)才得以模擬粒子碰撞后產(chǎn)生的平行時空，中子洲強大的地熱能與風能持續(xù)發(fā)電為運算提供源源不斷的能量。

    最早這里是由自由聯(lián)邦占領負責搭建，聯(lián)合政府奪回這塊重要島嶼后，與自由聯(lián)邦不曾?；穑珱]有人敢朝這里發(fā)射導彈。

    全球只有一個數(shù)據(jù)礦洞，集無數(shù)人的心血、巨大的物力與人力建造而成，國際間有這樣不成文的默契規(guī)定——建造權共有，使用權也歸全球共有，監(jiān)管權靠搶。

    數(shù)據(jù)礦洞將在兩個月后第一次啟動運行，那時候才能真正證明模擬平行宇宙學說。

    “平行時空！有人說這意味著旅游業(yè)的發(fā)展，太淺薄了！”龍譜在停機坪迎來林時和林羽，叁個人帶上隔音耳麥，頂著風向落日走去，龍譜興奮地說個不停，比圣誕節(jié)時要有勁頭得多，“還有人說能用來查看幾十年前阻止島國排放污水后的世界，我猜他們肯定想搞時空移民，這只會讓所有人更加痛苦！”

    “所以第一次運行探索的主題是什么？”林時問。

    “軍方要求保密?！?/br>
    林羽被吹得齜牙咧嘴，扣緊了防風眼鏡。

    “真沒勁，透露一下吧，龍譜?！?/br>
    “這得問安德魯斯，他們出的錢最多。”龍譜·朱利安說，“他們把伊藤擠出股東隊伍，讓這些日本人記恨了很久。你們和安德魯斯關系這么好，為什么不反過來透露一點兒給我？”

    “我看，你的腦子被風吹壞了?！绷謺r說。

    龍譜沒有生氣。他們一同走進軍械庫時，夕陽被夜幕蠶食殆盡，巨大的門簾緩緩落下。

    本次演習的任務難度分梯度，剛到達中子洲的戰(zhàn)士們負責日常巡航，排查安全邊界以外任何可疑的戰(zhàn)爭因素，自由聯(lián)邦發(fā)動突然襲擊的可能性很大。

    而數(shù)據(jù)蟲洞開始運行后，戰(zhàn)爭爆發(fā)的可能性達到頂峰。

    林時和林羽開洲際公學的訓練戰(zhàn)機來到這里，也得經(jīng)過重重審查程序才得以進入中子洲境內(nèi)。跨過大洋時便可看到雷達屏上密密麻麻的巡航船只和戰(zhàn)機。

    “中尉！林時中尉！”一名穿著淺綠色襯衣的士兵從戰(zhàn)機上跳下，興奮地沖他們跑過來，“??！還有林羽中尉和朱利安少校，晚上好！”

    林時沖他頷首致意。

    “晚上好，中士?！?/br>
    眼前的男孩是林時在沙灣時便開始帶的一支小隊的成員之一。中士軍銜的孩子在年齡上只比林時小幾歲，來自綠洲大陸的普通軍事學校。

    林羽點點他，笑著打招呼。

    “李長鵬——中士，這次我沒有記錯你的名字。”

    “鵬哥兒比你們早到半個月，跨年都是在戰(zhàn)機上跨的，學學人家。”龍譜打趣道。

    年輕的男孩摸著后腦勺嘿嘿地笑。

    林時卻不覺得好笑。

    “辛苦了?！彼呐拈L鵬的肩。

    長鵬是個實在孩子，和許多中士一樣，他們出身于綠洲大陸底層平民階級，根本去不了洲際公學這樣的地方。好不容易進入?yún)^(qū)屬軍事學校，就要被分配給洲際公學頭一回出來演習、和他們一樣年輕的預備役做下屬。

    李長鵬很幸運，跟著林時在沙灣一場場小戰(zhàn)役中活下來，那時候林時還是少尉，長鵬一并認識了林時的弟弟林羽。

    林時極其認真，會把下屬的命當成自己的命，但特別專注的時候總是臭著臉。林羽比他有親和力，私下里他們兩個會和中士們打趣開玩笑，但大家總是對林時臭臉的時候印象更深些。

    而中士們參與演習的機會全看自己分配到的軍官。如果被分到特別愛好和平，一年不愿意去一次演習的尉官，中士們也就沒有什么積累經(jīng)驗和履歷的機會。

    如果分到戰(zhàn)爭狂，中士們也有可能直接死在戰(zhàn)場上，綠洲聯(lián)合政府會啟動戰(zhàn)士撫恤金項目，一條生命就此被廉價地買斷。

    因此長鵬和他的戰(zhàn)友能夠來中子洲演習，也是因林時、林羽的緣故。

    “這次來了好多好多新人，他們還為新來的少尉組了一支編隊，只是聽說那個少尉脾氣不好，也不常露面?！?/br>
    “哦？不會是安德魯斯少尉吧?！绷钟鹦?。

    “對！他叫奧斯卡·安德魯斯?！f起來，安德魯斯家族有好多軍官在這里啊，我這回算是見了個夠！”

    龍譜知道林羽習慣奚落奧斯卡·安德魯斯，龍譜自己也不喜歡奧斯卡，于是跟著林羽一塊笑。

    林時微微點頭，心底覺得被分給奧斯卡的那些年輕戰(zhàn)士很可惜。

    “這次我會為你們選配一組更精確的通信設備，演習后你們也可以帶走。”林時徑直走向武器架，丟了一件厚重的戰(zhàn)術背心給林時，一邊調(diào)試自己的收音頭盔。

    按照演習日程表，到達中子洲后第四個小時，他們就要帶領中士開始夜班巡航。

    “明白！林時中尉，你上次教我們的掩體射擊戰(zhàn)術，已經(jīng)被所有中士學了一遍……還有林羽中尉的配裝技巧也被我們?nèi)耸忠环莩讼聛??！崩铋L鵬興奮地跟上去，雙手接著林時給的裝備。

    “嘁?！庇腥丝吭趲旆康膫}門上冷笑，“這些常識還需要教嗎？”

    長鵬張望了一下，不吭聲了。

    林時循聲瞥一眼，將一柄白色「短劍」塞給中士。

    “我還當是誰?！绷钟鹜祥L聲音，比說話的人還要陰陽怪氣些，“原來是奧斯卡少尉，別來無恙?！?/br>
    “原來是玩空戰(zhàn)都能輸給我的林羽中尉?！眾W斯卡惡狠狠地盯著他。

    奧斯卡身后是通往另一個庫房的走道，那里傳來腳步聲，不一會，另外兩位安德魯斯家族的軍官從黑暗中走出來。

    從外表來看，他們是家族旁系，因為那兩個男人的頭發(fā)是淡灰色而非奧斯卡那樣的全白。

    這下朱利安也不得不向他們行軍禮了，林時、林羽亦是如此。

    “安德魯斯中校，楚少校?！?/br>
    中校輕蔑地扯著嘴角，頭都不帶點一下。

    “真沒出息，玩游戲贏了都值得拿到這里來說？”肩章上銀星較少的少?！皣K”了一聲。

    林時和林羽當然認識他們，年末的莊園晚宴，這二位軍官也來了，分別是索圖里·安德魯斯和楚一瑋。索圖里是奧斯卡的堂哥，而楚一瑋是家族女眷和綠洲聯(lián)合銀行繼承人聯(lián)姻所生，因此不姓安德魯斯。

    “奧斯卡，你要分清楚游戲和現(xiàn)實?！彼鲌D里冷冷地開口，“游戲里死了隨時可以重開?！?/br>
    “戰(zhàn)場上死了便永遠長眠?！绷謺r淡淡地說。

    奧斯卡認為林時輕視自己，怒氣沖頂，卻見雙胞胎神色自若的樣子，只好硬把自己的脾氣壓下去。

    林時與林羽沒有興致與他們寒暄，正思索著何時離開。

    “你們在準備夜間巡航？”索圖里說，“我以為你們已經(jīng)接到通知了——你們的演習計劃有變。和你無關，朱利安。帶著這位中士回避，我和中尉們有話要說?！?/br>
    索圖里傲慢慣了，不把朱利安家族放在眼里。

    “李長鵬是我的下屬?！绷謺r說。

    “那就讓你的下屬和朱利安一起離開這里?！背滑|的話，讓奧斯卡也一臉得意洋洋。

    林羽已經(jīng)默默怒視著這位少校了。

    林時卻沒有表現(xiàn)出什么，他叮囑長鵬穿戴好裝備，一會在戰(zhàn)機上等自己。朱利安面若寒冰，拍拍他的肩，帶著李長鵬走了。

    *

    “中尉們，經(jīng)過沙灣戰(zhàn)役，我們充分相信你們的實力。請注意，我代表安德魯斯家族向你們傳達這份肯定?！?/br>
    武器庫的封閉會議室里，索圖里中校打開立體投影儀，安德魯斯的族徽在五人中央升起，寒光照著林時和林羽的臉側。

    “此次召你們前來中子洲，有更重要的任務要交給你們?！敝行Ｕf，“基于我們雙方家族之間的交情，我需要你們對我表達忠誠。此次任務保密程度為B，將在執(zhí)行完畢后公開?！?/br>
    “我們之間的交情還需要‘忠誠’二字來加固嗎？”林時反問，“用忠誠來形容的交情不叫交情，叫主仆情?！?/br>
    他已經(jīng)看出此次任務的難度與保密級別都在普通任務之上，自他答應用熔巖子彈換歌妮進入莫比斯大廈的機會開始，安德魯斯家族對他們一直是「有所求」的。因此，適當反駁一手遮天的安德魯斯，也是一種無形的規(guī)訓。

    索圖里想借這句話將林家不動聲色地轉換至「效忠」的角色上，可一開始就失敗了。

    “中校指的是朋友之間的忠誠?！背滑|說，“你們也看到了即將竣工的數(shù)據(jù)礦洞，歌妮的生命幾乎要走到盡頭，我們申報的00001號項目要等到兩個月之后，完全來不及。因此我們向議院申請啟動00000號項目，整個礦洞將在兩周后破例提前運行，目前屬于絕對機密，必須瞞著自由聯(lián)邦，不然他們會發(fā)狂的?！?/br>
    “破例運行礦洞，任務結束前絕對保密……”林羽用指尖敲敲桌子，“什么樣的任務，至關重要？”

    楚一瑋接到中校的示意，打開播放面板。桌面影像成了正在接受輸液治療的歌妮，只有半個身子的虛影懸浮在眾人之間，奧斯卡盯著meimei的臉，又不甘心地看著林羽和林時。

    “沒錯，至關重要?！敝行⑦^往拯救歌妮生命的兩個方案展示出來，“我們曾經(jīng)為這兩個方向努力過，但都失敗了。其一，在境外實驗基地復原數(shù)字生命技術；其二，前往無盡特區(qū)讓智慧大腦為歌妮診斷。如今無盡特區(qū)已經(jīng)宣布歌妮的具體死期，可莫比斯大廈的智慧大腦根本沒有想到一個探索方向，它是嶄新的，完全有可能實現(xiàn)的！”

    林時冷冷抬眼，結合數(shù)據(jù)礦洞，第叁個方向一點也不難猜。

    “平行時空?！彼?。

    “沒錯，中尉，平行時空?！彼鲌D里說，“數(shù)據(jù)礦洞初次運行的目的就是為了拯救一個小女孩的生命，這將被寫入歷史，比任何事情都有意義！”

    林羽望著全息影像里歌妮的臉，可那影像瞬間熄滅，光粒子重組成全新的畫面——是數(shù)據(jù)礦洞的示意圖。

    “數(shù)據(jù)礦洞需要試運行來記錄各項數(shù)據(jù)負載情況，我們需要搶在死神之前尋找解決方法。各位請看數(shù)據(jù)礦洞的結構圖紙，礦洞深五千米，每向地下伸展一千米為一級數(shù)據(jù)棧。一對粒子碰撞不足以產(chǎn)生大范圍時空彎曲，如果想要觸碰到另一個平行的宇宙，至少需要一萬億兆粒子同時發(fā)生碰撞，對應需要十萬億兆算力來模擬這種碰撞，也就是五級數(shù)據(jù)棧全開的算力總和?！?/br>
    “數(shù)據(jù)礦洞由綠洲與自由聯(lián)邦聯(lián)合設計，自由聯(lián)邦負責建造，至今沒有人測算過數(shù)據(jù)棧全開究竟有多少算力?！绷钟鹬赋?。

    “因此我們需要00000號項目，一舉兩得?！背滑|得意地翻轉礦洞影像。

    索圖里接著說：“算力數(shù)據(jù)聽起來巨大，但根據(jù)設計團隊估算，這樣模擬出的平行宇宙物理范圍極其有限。我們永遠無法到達一個無界又真實的第二世界，除非把整個地球都做成礦洞。”

    “所以模擬碰撞的結果可以由程序腳本事先指定?！?/br>
    “正是這樣，林時中尉！”索圖里的面容緩和許多，面部肌rou甚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所有生成結果通過腦機接口供人體驗，只要輸入相應的指令便可運算出最接近的結果，使用者只要躺在深潛椅上，如同做了一場夢……就能到達想要去的時空?！?/br>
    “所以什么樣的時空能夠拯救歌妮？”林羽看了一眼奧斯卡。顯然后者已經(jīng)知曉一二，卻不能像索圖里一樣表述清楚，蒼白的臉微微泛紅。

    索圖里將礦洞影像抹去，桌面上顯現(xiàn)出一串代碼:GLASS-z13。

    他用一種非常神圣的口吻回答林羽。

    “我們計劃去往星云計劃成功后的時空?？截愘Y料后，在現(xiàn)實世界復刻十六年前的星云大腦，上傳歌妮的意識，這才是成為數(shù)字生命最直接的途徑?！?/br>
    星云計劃是十六年前數(shù)字生命浪潮的突破核心，旨在研究人腦意識數(shù)字化。

    該計劃于2078年宣告失敗，計劃主導者畏罪自殺，用植入炸彈把自己的身體炸的粉碎，于是后趕來的軍隊沒有找到任何關于星云大腦的遺存。

    自那以后人類通過意識上傳擺脫rou身苦難的希望微光也一并湮滅在歷史河流中。

    會議室的燈光暗下來，長桌中央開始播放當年的影像資料。光粒子組成一張中年女性的臉孔，那是一張已經(jīng)逝去的女人的臉龐。

    奧斯卡把那張臉視作挽救歌妮生命的最后希望。

    “中尉們，我正式邀請你們參與數(shù)據(jù)蟲洞00000號項目，這會是被載入史冊的功績，也代表了我們家族對二位的認可。屆時我，楚一瑋少校，安德魯斯少尉也會加入?！彼鲌D里抬起雙手，嘴角掛著僵硬冰冷的笑容。

    林羽銳利的目光穿過全息影像，與林時默默對視。

    根據(jù)資料記載，星云大腦是人類永生不死的希望所在。

    它的代號以宇宙中最古老的星系GLASS-z13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