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回春(一)
是夜。 回到蒹葭院,一路如常,府中仿佛沒有任何變化。 但甫一進(jìn)寢房,扶光便發(fā)現(xiàn)了變化—— 房中從床帳到擺設(shè),再到香爐中的熏香,無一不透露著用心。 扶光自枕下翻出了春宮圖,旁邊甚至還有個小錦盒,扶光一打開,里頭是精巧的緬鈴、羊眼圈等物。 果然江氏嫡公子出門,一舉一動都被掌控得一清二楚。 “這是什么?”扶光拿起一個小瓷瓶,拔開塞子嗅了嗅,不像是助興之藥。 江玨默了默:“那是宮中的回春膏?!?/br> 扶光不消想也知道是因?yàn)榻袢赵诎财胶罡说木壒?,這藥是做什么用的不言而喻。 扶光正要放回去。 “你可留著?!苯k道,“那藥是醫(yī)仙谷供至宮中的,千金難求,也是極好的傷藥?!?/br> 即便那夜那般情況,江玨卻莫名連她身上的舊傷新傷是什么武器招式所致都能記得清楚。 … 數(shù)日后,扶光隨江玨到了洛陽西郊。 早春二月,草長鶯飛,洛陽名士身著各種形制的紅衣,青壯老年皆有,在郊外席地而宴。 來前扶光已經(jīng)打聽到江玨今日出席雅集,是要和聽雨樓中的密諜傳遞消息。 她問起時(shí),江玨不僅沒有隱瞞,還直白地告知線索,坦蕩地讓她猜。 扶光自是被激起了好勝心,一路上仔細(xì)觀察。 今日雅集,名士均約好了穿紅衣,江玨也不例外。 扶光只見過江玨穿些素色沉色,今日他少有地穿了件紅底織金鳳鳥紋的圓領(lǐng)袍,更顯得矜貴從容,面如冠玉。 入席后便引來不少名士贊譽(yù)其美姿儀。 席間有名士清談,亦有士子放歌縱酒,扶光邊聽著邊起舉箸品嘗面前的食物。 旁側(cè)有壯年文人的家眷命侍女送來一味藥膳,扶光尚未接過便嗅到阿膠的氣息,不著痕跡地皺了皺鼻子。 ……在教中右護(hù)法便常命人送來養(yǎng)爐鼎用的阿膠制品,扶光對這味道自小就討厭。 扶光不好推辭,笑著謝過,不客氣地推給江玨:“正好夫君補(bǔ)身可食?!?/br> 江玨正和席間的士人對話,看了看燉品沒發(fā)現(xiàn)不妥,順勢品了口,繼而淡笑,看了她一眼,表情帶著那么一絲微妙。 扶光揚(yáng)眉,竟還能笑出來,嗓音帶著擔(dān)憂:“夫君,可是太少,還要多些?” 旁邊送燉品的夫人也看了過來。 江玨微笑:“不必,夫人費(fèi)心了?!?/br> 旁側(cè)的士人有人感嘆:“玉郎與夫人當(dāng)真恩愛?!?/br> 今日雅集,只有少數(shù)士人是攜帶妻眷的,大多帶了外面的女郎,更少有這般親昵的。 江玨笑而不語。 宴上話題轉(zhuǎn)了一轉(zhuǎn),江玨作為話題中心不時(shí)應(yīng)付他們的話語,余光瞥了扶光一眼,順手拿走她面前又一道甜點(diǎn),低聲:“夫人當(dāng)真什么都敢吃?!?/br> 扶光自然知道那甜點(diǎn)有問題,她本就準(zhǔn)備接了放在一旁,如今起了玩心,把它拿回來放至江玨面前,甜笑:“夫君與我看起來卻不該像是不敢吃的。” 遠(yuǎn)處的山間小路上,安平侯府的馬車停駐,恰好能看見下方扶光與江玨的位置。 馬車前,趙玥正看著下方二人,眉頭緊擰,一張手帕幾乎要被她扭破。 如今正是踏春的好時(shí)節(jié),附近寺廟也多,白馬寺也在附近。 附近上香踏春的貴女路過,當(dāng)然少不得注意到這么多少年郎君、風(fēng)流人物在此。 其間自然少不了聞風(fēng)而來的趙玥。 席間士人們觥籌交錯。 江玨看著興奮得臉色微紅的扶光,道:“夫人今日似乎格外盡興?!?/br> 扶光小酌了幾杯,語氣有些慵懶,仿佛陽光下懶覺初醒的貍奴:“我總覺得,阿耶和阿娘沒到西域前,便也像他們一般?!?/br> 她目光盡頭是一對帶了稚童出席的年輕夫妻,兩人擁著孩兒在樹下與同輩手談,好不溫馨。 “我記得阿耶在時(shí)也常與阿娘帶我踏青,那時(shí)圣主還笑阿耶太聽阿娘的話,若有尾巴也肯定似西殿的阿黃似的……”扶光托著腮,熠熠的黑瞳帶著困倦的水光,亮晶晶的:“阿黃是桑圖送來教中的一條犬貍?!?/br> 她話中的圣主已去世多年。 桑圖是沙陀部落首領(lǐng)的小兒子,如今已經(jīng)稱王,據(jù)說也因圣教易主與圣教斷絕了外交。 她話中的事約莫也是她幼時(shí)的事了。 物是人非。 江玨想到她父母可能的身份,與她所想出入甚遠(yuǎn),可以想見并非什么好故事。 扶光知道后又會如何呢? … 宴后,士人們在岸邊席地而坐,水中裝了木樁子及高臺,有樂班的胡姬們于水上起舞。 胡姬足尖輕旋,陣型變換,裙擺翻飛,首飾叮當(dāng)。 當(dāng)即有士子為之吟詩作畫。 扶光在岸邊坐著,吹著和風(fēng),清醒了些。 士子們欣賞著精彩的歌舞,熟悉樂班的扶光卻在看下方不遠(yuǎn)處岸邊的一個八字胡漢人—— 那是樂班的胡班主,洛陽不少樂班都在他的名下。 胡班主正訓(xùn)斥著方才臺上的胡姬。 那胡姬一條腿姿勢怪異,顯然方才受了傷。 胡班主正抓著她的失誤訓(xùn)斥于她。 那小胡姬顯然初來中原,尚不清楚。 扶光初入中原混入戲班時(shí)已見識過,中原近年對胡人管理日漸完善,那班主想趕走這些胡姬,但朝廷律例不可違背,胡姬沒犯大錯他也不能趕,遂耍手段,做手腳,威迫利誘,讓胡姬不得不自行離開,還能少給些工錢。 果不其然,又一名在角落起舞的胡姬在同一根樁子上受傷下了場。 乍到的胡姬稍顯年長,顯然不好惹,還大聲道出班主逼胡姬陪夜的丑行,惹得胡班主氣急了,一巴掌讓她閉上了嘴。 “夫君,妾想去那邊看看?!狈龉怆x下面岸邊本就不遠(yuǎn),聲音一揚(yáng),胡班主那頭聽得一清二楚。 江玨在她看過去時(shí)便已注意到,配合露出疑惑的表情:“夫人可是想到那頭,那是四喜班的后臺?!?/br> 扶光點(diǎn)頭,如泣如訴,娓娓道來:“妾從淇縣到洛陽備嫁時(shí),便為胡姬所救,于胡姬淵源頗深。妾聽說有些豬狗不如之輩,?!?/br> 接著便把班主們的手段直白道來。 她越說越激動,不自覺抱著江玨的手臂,邊佯裝抹淚。 她今日穿了件齊胸的襦裙,香軟抵著江玨的手臂而不自知,還隨著動作被帶動。 江玨低頭便能看見那若隱若現(xiàn)的雪白溝壑。 少女正演得起勁,江玨閉了閉眼,沒將手臂抽走,另一手不著痕跡地替她理了理領(lǐng)口。 胡班主方才還氣勢逼人,如今越聽便越發(fā)覺得背后冷汗岑岑,這小夫人說的,他即便沒做的惡行都便有做了。 這一查還得了。 偏生扶光訝然,仿佛剛看見他走過來:“呀,這是胡班主嗎,妾可不是說您。從前常聽阿耶提起,您在洛陽那是德高望重,在洛陽戲班中可是您說一旁人不敢說二啊?!?/br> “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焙嘀髅π卸Y,解釋道,“在下戲班中可沒這般情狀,還請夫人明鑒啊?!?/br> 聽說江玨從前在京中也從未帶女眷出席宴席,這次竟帶來了新夫人,還是這般傾城美人。 這親昵之態(tài),這枕邊風(fēng),他可不敢讓扶光接著說。 扶光掩袖笑:“妾怎敢懷疑胡班主,只是方才妾看有兩個受傷的胡姬,讓妾想起了些不好的過去,方有此言?!?/br> 扶光都點(diǎn)出這兩個小胡姬了,胡班主是怎么都不能趕她們走了,還得連忙向周圍士人解釋,自己方才只是在教學(xué)。 偏偏眼前的少女還摸出一瓶回春膏,說是不喜傷藥的味道,要送給胡姬。 江玨按下她的腕子,讓侍人去取了旁的傷藥給胡姬,淡笑吩咐石竹回頭還要查看兩位胡姬的情況看是否需要再送。 胡班主忙稱不必,并許諾自己會再補(bǔ)充藥物,維護(hù)戲臺。 這一番下來,他是深刻記住了,江氏嫡少夫人與胡姬有淵源,往后可得夾著尾巴做人,不可太放肆。 士人們有的感嘆原來還有這般事情,更多是見怪不怪的。 旁側(cè)有士人帶來的胡姬朝扶光笑。 扶光抱著江玨的手臂,隔著郎君俏皮地眨了眨眼,以示回應(yīng)。 感覺到懷中臂膀微僵,扶光側(cè)目看去。 四周的士人們酒足飯飽,擊缶而歌的有,聞歌起舞的也有,姿態(tài)縱逸,更顯得江玨坐姿挺拔。 扶光感覺到郎君的不自在,心念一動,忽然輕“嘶”一聲。 江玨目光投來,側(cè)身彎腰湊近:“可是哪里傷了?” 卻不防扶光伸手,袍袖籠罩下,少女的柔荑直接地抓住要害。 扶光“體貼”地笑:“天色明朗,賓客環(huán)繞,夫君怎地這般硬?” ———— ovo12點(diǎn)還有一更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