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芙
時間過得很快,學期末考試周結束,寒假開始,林喜朝選擇第一時間回家。 出發(fā)芙城的航班是在晚上,下午柯煜陪她到學校拿了行李,就先接去自己家休息。 去機場之前,他破天荒給林喜朝煮了盤餃子,讓她吃完再走。 rou餡兒和皮兒都是家里阿姨提前包好的,是她喜歡的香菇豬rou,咬一口滿嘴汁兒,小碟蘸料是油潑辣子加醋,一丟丟米蒜,既解膩又開胃。 林喜朝過來住之后,柯煜請了個更會做芙城菜的阿姨,能泡泡菜壇子,能做米椒辣醬,地道芙城方言,人熱情爽利,親切得好像林喜朝家的大親戚。 每每下課,她手機里總會收到柯煜發(fā)過來的張張菜譜。 【阿姨今天做啤酒鮮椒兔、蒜苔回鍋rou、雙椒牛rou、辣子雞丁等等等等, 要不要來,要來我去接你?!?/br> 就跟快板報菜名似的,正因為這,她跑柯煜家的次數(shù)都勤快了些。 遠隔千里,日日能食到芙城好滋味。 她咬皮兒嘬了口汁,問柯煜為什么要吃餃子? 柯煜正在一旁來來回回地收拾東西,等林喜朝回芙之后,他也要搬去爸媽舊宅,一直呆到過年。 他說上車餃子下車面,老一輩的送行規(guī)矩都是這樣,就想今后的每一次分別和遠行,林喜朝平平安安。 林喜朝坐在餐桌邊看他忙碌,黑發(fā)少年容貌與十七八歲時無差,但周身已經有穩(wěn)沉持重的味道了,時間真是個很神奇的東西。 柯煜抬起眼來看她,她對他笑,說柯煜也是。 于是離開京市,落地芙城后,爸媽問起她要不要吃點啥宵夜,她說那就吃碗面吧,吃碗面就行。 快半年沒回家。 mama把小蔥掛面擱上桌,又給她開了罐椰汁,在燈光下仔仔細細地端詳她面容,樂呵著說喜朝長胖了。 金榜被她抱坐在大腿,身量敦實,腿上沉甸甸地感受到大貓的重量及熱意。 貓掙扎著想逃,又被她牢牢抱緊。 穿堂風從陽臺冒進來,此刻正下著一場凍雨,家里沒有暖氣,體感比北方還陰冷。 但正是這種熟悉的連綿潮濕,反倒讓林喜朝有一種終于歸家的踏實感。 mama坐她對面絮叨一些瑣事,說火鍋店的生意蒸蒸日上,生活越來越好,爸爸換了臺新車,正在攢錢湊全款買房,到時候,房本會寫上林喜朝的名字。 不管她將來在哪個城市發(fā)展闖蕩,家中的力量微薄,但永遠都會是后盾。 貓在說話的間隙跳下大腿,林喜朝提夾起筷子,鼻尖有些發(fā)酸。 她憋回去,面條在筷沿繞三圈,躊躇著轉了個話題, “mama,我們家那火鍋店,和柯煜他們家有關系吧?!?/br> 她主動說起柯煜。 剛跟柯煜和好那陣,她考慮過從前mama的態(tài)度著實冷淡,所以一再猶豫要不要第一時間跟她講。 后來某次與mama的例行視頻,柯煜不小心入鏡,這段關系也就被動戳破。 當時林母的反應是,回家慢慢聊。 “是有關系?!?/br> 林母嘆了口氣,她撐著臉,面頰上有被回憶浸潤的暖光。 “當時我發(fā)現(xiàn)你跟柯煜談上了,我一邊去跟戚瑾溝通讓你住校,一邊,我也在提辭職?!?/br> 她手指揉了揉鼻梁,“戚瑾把我勸下來,說手里有閑錢可以助資我們開個店,那錢可以算借,賺了也可以算分紅,說我在他們家干了這么多年也不容易,有個館子,你爸也可以回來?!?/br> 林母的手指一遍遍摩挲在桌面,就像是在拍灰,可桌上哪里有灰, “她說問題都出在柯煜身上,怎么能算你的錯,后續(xù)為了不影響你,可能也是在安撫我,她就強制讓柯煜提前轉?;鼐!?/br> 林母說到一半,轉頭去瞧林喜朝的臉色。 小姑娘夾筷的動作有些僵硬,面條遲遲不進嘴。 “我也算是看著柯煜長大的?!绷帜傅纳ひ舻统粒啊谶@方面,確實對那孩子有點抱歉?!?/br> 餐桌短瞬的安靜。 林母想到什么,又笑了笑,“其實柯煜回京的那一兩年,還時不時來芙城到我們店里坐坐。” 林喜朝愣住,“他有回來過?” “嗯。” 林母猶豫一下,輕聲說,“在一些節(jié)假日,他會跟他朋友來我們店里照顧生意,但有時候就他一個人,也不多點別的,也不怎么動筷,挺安靜地坐在那兒。” “我不愿意收他錢,臨走他就把現(xiàn)金擱在桌上,還留一些給我們長輩買的節(jié)假禮品?!?/br> 林喜朝腦子嗡嗡嗡的,都能想象柯煜坐在餐桌角落的身影,以他慣常的漫不經心姿態(tài),有點兒沉默,也有點兒難過。 她著實沒有想到,這一兩年,他有主動來看望自己的父母。 “這些我都沒告訴你,就是不太想影響你?!?/br> mama緊握她的手,指腹在虎口輕輕揉動,“喜朝,我以前對你說過,如果一個人夠誠懇,他會一直誠懇。” 林喜朝抬起眼,在頂燈下對上mama的視線,她聽見她的嗓音被窗外的淅瀝雨聲所掩蓋, “正因為分開有意義,所以重逢,才會難能可貴。” - 緊挨著過年,柯煜也回了趟芙城。 那天天氣很冷,大早上就凍得直哆嗦。 天閃著不正常的光亮,像是在孕育著一場風暴。 芙城已經很久沒這么冷過了。 中午他們有一個跟茍奚維、蔣淮等人的飯局,晚上又要一起去千樾山,戚瑾擺了桌家宴。 林喜朝從家里下樓的時候,順便逮了金榜進飛機箱,準備趁寵物店放假之前,帶它去洗個澡。 柯煜就等在樓道,近十天沒見,他穿著白色厚羽絨,里搭衛(wèi)衣也是白的,臉掩在兜帽之下,整個人潔凈又清爽。 今天拾掇得還蠻帥。 林喜朝默默地觀察他,心里有點久別重逢的小心動,直到柯煜主動提溜過金榜的箱子,手指嗑噠敲了敲鎖扣,仔細審視眼貓,嘖一聲, “它怎么越長越像條金燦燦的抹布?!?/br> 啪嘰一聲,心里的意動全變成了氣動。 “你才像抹布!” 林喜朝氣鼓鼓地瞪他,“好歹也是你帶回家的,當初養(yǎng)它的時候就很不負責任,撒手一走拋給我們家兩三年,現(xiàn)在還說它像條抹布?” 柯煜扯唇笑了笑,也不辯駁,他揉著林喜朝腦袋親親她鼻尖,牽著她出小區(qū)往車上走。 他開的車依然是高中那輛,兩個人拉開車門坐上去,恍惚有種還在讀一中,周末放學了,柯煜接她一起去d10的感覺。 車行過芙城的大小街道,處處都是過年的喜慶氛圍,張燈結彩,慶賞佳節(jié)。 柯煜隔著車窗向外看,感嘆了句還是芙城有意思,哪哪兒都是他的青春回憶。 然后偏頭瞧林喜朝,在等紅燈的時候牽她的手,吊兒郎當?shù)卣f他明白了初戀的殺傷力。 林喜朝撇唇,把手倏地揣回兜,讓他好好看路。 她趴在窗邊瞧斑馬線上被凍得不停跺腳的行人,手指抹了抹窗戶上的熱氣,抱怨說今天好冷啊。 怎么這么冷。 “沒準兒會下雪。” 柯煜應話,“我賭今晚上會下雪?!?/br> “怎么可能?!绷窒渤瘺]把他說的放心里,“芙城好多年沒下過雪。” “賭不賭?!?/br> “不?!?/br> “真不賭?” “不!” 車行向右側的路口。 柯煜打著方向盤,漫不經心地抬頭望了一眼天。 …… 飯局就約在林喜朝家的火鍋店,熟悉的那一幫人都來了,徐媛媛咋咋?;5匦鼙Я窒渤?,塞給她剛買的新耳釘,讓人跟她戴好閨蜜同款。 茍奚維和岑舒然正在經歷異國戀,好不容易見次面,卻例行吵架,例行冷戰(zhàn),一落座就劈啦啪啦跟她倆吐倒酸水。 “茍奚維這個死東西,被我逮到刷tinder不是一次兩次了,都回國了還在刷,你這賤東西從來就管不住手是不是?!” 茍奚維拍桌子,“那你不也天天抱著手機和你學長聊?我洗澡你聊,我出來你聊,我他媽褲子都脫了睡你旁邊了你還在跟他聊?!” 蔣淮坐他倆中間,抱臂冷淡插嘴:“床上那點兒私生活就別擺明面上說了,惡不惡心?也沒人關心。” 兩個人完全不理他,依舊還在互相對罵。 “我們聊的是小組作業(yè)!你呢?你聊的是做——業(yè)吧,約炮zuoai的做!” “臥槽這特么公共場合呢,吃飯呢,你嘴巴里能不能別蹦這些臟詞兒??” 蔣淮朝他們板凳腿上一人蹬一腿,“有完沒完?從前吵現(xiàn)在吵吵得人腦袋炸,分了得了?!?/br> 茍奚維迅速掉轉矛頭:“你少他媽挑撥離間?!?/br> 岑舒然附和,“你沒談戀愛的是不太懂?!?/br> 徐媛媛驚訝道:“天啦,我們淮哥一直沒談戀愛呢?” “不應該??!” 她笑嘻嘻湊過去問,“誒,你是不是暗戀我啊?” 蔣淮悠悠指她,“你配不上哥。” 他被徐媛媛在桌下狠踢了一腳。 場面十分地亂,雞飛狗跳惹得隔壁桌頻頻打量,林喜朝左看看右看看,沒法兒插話,嘆氣一聲站起來給他們倒維怡豆奶。 茍奚維立馬探了只手阻攔,“別別,您請客怎么還來服務我們,放著我來。” 她剛想說沒關系的,人就被蔣淮和岑舒然齊齊訓話,“那你倒是站起來動?。 ?/br> 如此,真是吵得人腦袋炸。 她默默地拾起蘸料碟,準備先去調料臺松一松神經,離桌的時候,剛好碰到柯煜跟她爸媽打完招呼回來。 柯煜瞥她神情一眼,落座問人,“聊什么呢,這么激烈?” 大家紛紛收聲,話題就此休止,男生們跟他插科打諢哥倆好,女生們扯些亂七八糟大學日常,林喜朝這會兒也已經備好蘸料回桌。 她正想再添一勺折耳根,背后有人新奇問—— “你跟柯煜和好了?” 是男生的嗓音,有些陌生。 林喜朝被突兀嚇了一跳。 折耳根抖出鐵勺,她怔愣回頭,等看清人又被猛嚇一回。 眼前戴著眉架眼鏡,笑意溫和又內斂的人,不是許矜宵還有誰。 林喜朝緩定心神,淡淡點頭。 高考畢業(yè)后,她和許矜宵就沒再見過面,聽說人現(xiàn)在在京北大學,就在柯煜隔壁。 林喜朝繼續(xù)手中的動作。 總歸還是不太熟,她沒有要跟人敘舊的意思。 許矜宵輕聲說了句可惜。 他站她旁邊,手中接過她剛舀完的鐵勺,大言不慚地說,“我還打算上大學追你的,前一陣籃球聯(lián)賽我還去你們學??磥碇Y果那一場你好像不在?!?/br> 他又補了一句可惜,話里還真有幾分遺憾的意思。 林喜朝沒太在意,“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愛開些很無聊的玩笑?!?/br> “你怎么知道我當初只是在開玩笑?” 她抬眸看他,表情相當?shù)ā?/br> 許矜宵緩緩一笑,他往倆人的身后看一眼,語音變輕,“柯煜也還是一點都沒變?!?/br> 林喜朝轉頭,柯煜正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塊兒,他手撐額角,指間的筷子往旁側的座位散漫一點,示意她麻溜回來。 林喜朝抿了抿唇,轉過頭回復,“我先走了。” “你還怕他?。俊?/br> 她搖頭,“我是怕你?!?/br> 腳步聲和她的話語聲同時響起。 林喜朝回,“怕你等會兒被他揍?!?/br> 身后傳來許矜宵的輕笑。 她往前走幾步,想了想還是回頭,目光誠摯地看他, “許矜宵?!?/br> “嗯?” “你那里……都好了嗎?” 往事歷歷在目,許矜宵輕扶了下鏡架。 掌心握住的蘸碟磕碰在手腕,他眼睛里有釋然。 “好了?!?/br> “都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