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擦洗好身子回去，孫粲似乎睡了，隔著紗帳，隱隱綽綽并不清晰。

    應(yīng)冀小心翼翼地掀了一角，也躺在榻上，側(cè)著身子，手里拿著扇子給她輕輕扇著風(fēng)，涼快些睡著也舒服。

    “你回來了……我一人躺著沒事，便瞇了會(huì)。用了晚膳回去吧？”

    “無妨，我一會(huì)讓人回去說一聲，晚上我們住自己那。”孫粲的臉色還是不太好的，說話都沒什么力氣，應(yīng)冀不由更放低了聲，“你躺著，我給你扇扇風(fēng)。”

    “扇久了你也累，別扇了。我不熱，不熱的?！彼竭@樣說，應(yīng)冀更覺著什么東西堵著胸口了，他腦海里過了好多畫面，最后定格在他站在碼頭上，那時(shí)已是叁四月的時(shí)候，天氣很暖和，可孫粲卻披著大氅，穿著很厚實(shí)。她好瘦，走路似乎也要人攙扶著，他不由自主地想要上前去牽，可孫粲卻看也不看地掙開，繼而笑著走向?qū)O祁……

    他與孫粲為何會(huì)變成那樣了呢？應(yīng)冀始終不明白，在不知不覺間，在那所謂的前世里，他與孫粲發(fā)生了太多變故，硬生生地磨掉了好多的感情。

    可是他還是愛孫粲，可最后卻只得眼睜睜地看著她在自己懷里死去，毫無辦法。

    “六娘?！?/br>
    孫粲沒應(yīng)，只抬了抬眼，可半天也沒聽見他再說什么，只得出聲問：“你到底怎么了？”

    “還疼嗎？”

    “疼有什么法子，誰讓我生了這樣的身子呢……”她沒有常人那樣健康，做什么都要小心仔細(xì)，騎不了馬，也不能放肆地在外嬉戲打鬧，連吃食都要留心，“阿冀，其實(shí)你我心里都曉得，我這身子是好不了的，本就是娘胎里帶出來的。那上官漳便是再高的醫(yī)術(shù)也無法的。方才你沒回來的時(shí)候我想了許久，她們說得也不無道理的，我這樣的終究是會(huì)拖累你……你可有什么看得上的婢子丫鬟，便抬了做妾吧，若安分或有了身子……到時(shí)再說。”她忽然悶哼一聲，捂著胸口，細(xì)長(zhǎng)的眉毛緊緊蹙著，嚇得應(yīng)冀忙讓人去尋上官漳過來。

    “不用，不用去——我無事，方才已經(jīng)吃過藥了，想來是我自己沒注意。不礙事的，阿冀，我說的事情你聽見了么？”

    “六娘，我不想與你吵的，這事以后不用再說了?！彼鋈幌肫鹉擎咀拥脑?，神情頓時(shí)冷了下來，那雙豺狼似的眼里盡是殺意，“又誰與你多嘴了是不是，阿姊么？”

    “娘娘待我極好，咳咳咳……如親姊一般，是我不爭(zhēng)氣，我只怕陪不了二郎多久了，如今你有戰(zhàn)功，有——咳咳咳，我已經(jīng)很滿足啦，是我不好，我實(shí)在……你娶了我這樣的妻子，才是心里最委屈吧？”她咳得厲害，胸口劇烈的起伏，淚光閃閃，兩抹因?yàn)榭人远旧系募t暈竟使那蒼白的面上像添了幾分血色。

    應(yīng)冀慌得很，不住地給她順氣，又倒了水，“你說這些東西做什么，說這些——阿粲，你別說這些話往我心里捅刀子?！彼弥父共恋羝拮友劢堑臏I水，強(qiáng)笑著想把話蓋過去，不料孫粲倒真像交代遺言般拉著他說好多，到最后，應(yīng)冀那股子邪火蹭地被燃起來了，猛地起身將那茶碗甩在地上，咬著牙，目光暴戾兇狠，“是不是那老虔婆跟你多嘴，她到底說什么了，你說！狗仗得什么玩意的勢(shì)，倒真尋思管到你頭上了？你如今這樣好欺負(fù)了？誰說什么，你就照做，誰講什么，你照聽！孫粲，你當(dāng)我是什么，你到底在看輕自己還是來作賤我的！”

    他既惱那該死的東西多嘴，又煩孫粲這樣容易動(dòng)搖，旁人的話哪里算話，他應(yīng)冀又不是與他們過日子的。如此竟跟個(gè)煞星修羅似的站在那，陰騭著看她，“你心里到底什么打算，真要給我納妾？”他氣得肝疼，只恨不能把心剖出來證明，“你要給我納什么妾，你既然這樣大方，便去籌——”這只是氣話，卻見著孫粲登時(shí)就哭了，嚇得應(yīng)冀忙改口道：“我只是說氣話，我沒這樣打算的，六娘，我——我有你就夠了，我要什么妾啊！”

    “她們都欺負(fù)我，阿冀，她們欺人太甚！”她伏在應(yīng)冀的懷里嚎啕大哭，上回哭得這樣厲害……約莫是兩人第一回拌嘴那日。美人就是美人，即便這樣狼狽也不讓人生厭，只覺心疼，恨不得傾盡所有博她一笑。

    當(dāng)然，或許只是應(yīng)冀這樣想，他愛孫粲，孫粲做什么他都覺得好。

    “不哭，不哭，六娘，沒人欺負(fù)得了你。你在家等我，我即刻便把那下作玩意殺了給你出氣！”

    孫粲不自覺地想笑，可極快地掩住了，忙拽住他，“二郎！阿冀你去哪？”

    “她不是仗著身份讓你不痛快么，殺了便是了，死人能有什么話說?！?/br>
    “若給娘娘知道怎么辦，你別去?！?/br>
    “我管她知不知道，你走開，成天管著我屋里的事，自顧不暇了都要空出來尋我麻煩。那算個(gè)什么鳥人，舊人，我殺了便是死人一個(gè)！六娘，你不用攔我，你在家等我，我晚些回來。”

    “二郎，二郎！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你去宮里殺人叫什么事。便是陛下再重用你也不可，別去，你別去。這些無妨的，我也就現(xiàn)在惱了些，過會(huì)氣就散了……我只想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是想跟我好好過么？”

    “那不然我跟誰過！”

    “那以后不要聽娘娘的好不好，別讓她管我們屋里的事。這些事情是你我之間的，怎么能給外人知道呢？”

    “好，我答應(yīng)你，不會(huì)再有這種事發(fā)生了，你信我。這段時(shí)日若再有喚你進(jìn)宮便推了，不用理?！?/br>
    “可阿姊問起來怎么辦，呦呦他的事……”

    “我來處理，不會(huì)讓他去做太子伴讀。不過……不過不能保證不是旁的小郎君，也不能回絕的太過了。多少，多少也該給點(diǎn)面子才是?！?/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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