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晗叁月份才回杭州，近期都不用出差了，剩下一個是本地的項目，可以常駐所里辦公，不過也是昏天黑地，凌晨叁點下班成了常態(tài)。她是典型的嘴甜心硬，和季紹明分開時還難舍難分，真離了他，他發(fā)消息，她依舊愛答不理，經(jīng)常隔十個小時回信息，有的直接不回。

    婦女節(jié)當天，天盛請美甲師來，免費給女員工做美甲。陳敏兒子的幼兒園有小朋友出水痘，她臨時接孩子來公司，照顧孩子走不開，本想著不做了。向晗閃著她的石榴色貓眼美甲過來，說替她看孩子。

    她抱著小鬼頭在公司轉(zhuǎn)了一圈，介紹一下她的工位，帶他去茶水間吃奶油小蛋糕。幼兒園也沒作業(yè)，小孩子讓向晗講故事，她對著繪本胡編亂造，欺負他不認字，講完一個，小孩說再講一個，一口氣講了叁個故事。向晗沒招了，教他念英文字母，趕在小鬼拿筆敲她腦袋前，陳敏回來了。

    “你成天說討厭小孩子，這不也帶得好好的嗎？”

    “別人的孩子，能不和顏悅色嗎？要是自己的，早不耐煩了?！?/br>
    陳敏抱著孩子，眼神曖昧，問道：“最近就沒有新目標？”

    向晗未來得及回答，方梓玥半路殺出，拍著桌子說：“肯定有，在廣州小臉滋潤的，加班都不暴躁了?！?/br>
    “你們……”左右夾擊，她不情不愿道：“有，行了吧？”

    方梓玥繼續(xù)問：“這算談戀愛了？”

    “不想談。”

    陳敏搖搖頭說：“那是你沒遇到真愛，遇見真喜歡的，看你想不想談，結(jié)婚恐怕都想好咯?！?/br>
    向晗心想，遇到真愛，就更不舍得戀愛了。談戀愛，總有結(jié)束的那一天。而結(jié)婚呢，一著不慎，變成于蘭和向偉華那樣的怨偶，互相折磨一輩子。一段關(guān)系，只要不開始，就不會破裂。但她只抿抿唇，什么都沒說。

    一小時后，陳敏的兒子開始發(fā)燒，雖不像水痘的癥狀，但陳敏擔心得緊，請假帶孩子去醫(yī)院，原定的線上直播宣講會不能參加，臨時喊向晗頂上。她得到消息時，只有十分鐘的搶妝時間，描描眉，借梓玥的卷發(fā)棒燙燙頭發(fā)，圓領(lǐng)顯得隨意，臨時征用陳姐的襯衫。

    她是第四個出場，分所所長、總經(jīng)理、合伙人都講完話了，禮物也抽完了，才輪到她說兩句。直播間剩九十個人，向晗簡單講講審計條線的工作日常，時間到就下播了，她沒戴眼鏡，也看不清彈幕上說什么。

    剛下播，外賣都沒來得及取，母親于蘭就打來電話，喊她清明節(jié)回家相親，男方是恩城發(fā)改委的，她靠著落地窗，用湖北話說：“人家為么事看上我？”

    “……離過兩次，想找頭婚的小姑娘難找。”于蘭升語調(diào)，增強底氣：“你也別挑！他是強勢部門的公務(wù)員，前途無量，人家看中你，說你回來還能給安排工作?！?/br>
    “我不相，小李我都不愿意見，更別說他?！?/br>
    “你現(xiàn)在是挑花眼了！等你過了叁十找男人，年紀大、離婚、有病、沒工作，總得占一頭。到時候你想找好的，都找不到?！?/br>
    “就讓我找不到，單身一輩子吧！”

    這通電話不歡而散，向晗倒霉透頂，吃冷掉的炒面鬧肚子，跑一晚上廁所。

    翌日上班，人事給她看昨天直播的走勢圖，向晗出場的時間段人數(shù)飆升，破了五百，彈幕量也比其他人多一倍，人事求向晗常駐直播，說春招KPI就靠她了。向晗自己的工作忙不完，不想多攬活，緊急求助陳敏。

    她和人事找陳敏時，陳敏正在跟獵頭通話，四大的北京所挖她做并購咨詢，她腦子正亂著，又顧忌人事，就把向晗推出去直播了。

    直播定在每晚七點，人事當天就用向晗的照片，在天盛公眾號上發(fā)直播預(yù)告。向晗化個全妝，頭發(fā)束成馬尾，和人事對一遍流程，便匆匆開播了。平臺加大了推薦流量，今天的起始人數(shù)是兩百人，她按人事準備的腳本，介紹天盛春招的職位，彈幕忽然滾動得特別快，向晗側(cè)身出畫戴眼鏡，又轉(zhuǎn)回來。

    “jiejie好美！”、“我來了~”、“今天是專場嗎？”……她微笑，對著彈幕寒暄幾句，主要還是聊招聘，奈何彈幕沒有一個和工作相關(guān)，都是圍繞向晗的，她沒法互動。幸好播了十分鐘，就有個ID叫“0623”的人出現(xiàn)，問天盛的晉升機制和五險一金標準。

    “我回答一下0623同學的問題，一般來說，審計助理升審計需要……”

    后面幾天，直播的觀看人數(shù)都在一千以上，彈幕風格也持續(xù)走偏：“老婆?。?！”、“jiejie有男朋友嗎？”，令她最接受無能的，是那一排眼冒桃心吐大舌頭的表情。向晗納悶，現(xiàn)在的大學生都這么不見外嗎。0623倒是每場不落，從開場守到最后說再見，五花八門的問題中，只有他問向晗專業(yè)知識，救向晗于水火中。

    有一天，不到七點鐘，向晗提前開播，等人進場。她托腮，眼神低垂讀著彈幕，0623發(fā)“晚上好”，她便對著屏幕說：“晚上好。”0623又問：“吃晚飯了嗎？”向晗說道：“我沒有吃晚飯，最近腸胃不好，沒胃口?！?623回：“清淡飲食，少吃辣的！”

    這個人怎么知道她愛吃辣，向晗沒有多想，正式和大家打招呼。當晚的人數(shù)破了兩千，總所的大老板都刷到了，他先褒后貶，肯定她們新奇的創(chuàng)意，隨后便要求停了直播，說這不上檔次，客戶還以為天盛轉(zhuǎn)型做網(wǎng)紅機構(gòu)。

    直播雖然停了，原定的禮物不能少。向晗看0623是真心想來天盛工作，就讓人事把面試直通卡送他。過了大概一周，差不多是出審計報告的日子，人事依然約不來0623的面試，他一直推脫，最后才說不面了。在文印室人事遇見向晗，正跟她吐槽這件事，還說0623的聲音聽著年齡不小，像個中年男人。

    她放下報告，便往工位跑。一個猜想憑空萌生，她等不及驗證它，否則根本沒心思工作。太有意思了，心像塞滿氫氣球，飽漲的，輕飄飄的，搖擺著升上藍天。

    搜索興安官網(wǎng)，點擊“人才團隊”，技術(shù)中心板塊右列第七個——他的個人簡介，詳細到出生年月日。

    向晗“噗嗤”一聲笑了，旁邊的方梓玥被她嚇得，喝咖啡嗆著，“你笑什么？”

    方梓玥湊近，她立刻切回網(wǎng)站首頁，梓玥推推眼鏡說：“興安的網(wǎng)站很搞笑嗎？”

    她笑得更放肆了，咯咯的，前后的同事都扭頭看她。

    春風來了，燕子銜泥而歸，河流漸次化凍，梅花開敗，桃花卻含苞待放，華北大地重煥生機，陽光都透著融融暖意。叁月末，安州仍在供暖，但水域的冰已融化完全。韓文博開車帶著釣具，到山里的野河溝釣魚，鄒穎笑他這是老頭樂。

    別人哪有韓文博勁頭大，他拿出艱苦奮斗精神，半夜就進山了，挨一整天凍才回來，這趟可謂滿載而歸。停好車，他提著魚桶朝家走，遇見希希下樓倒垃圾，他放下桶，希希還和小時候一樣，蹲下摸魚玩。

    “怎么樣，韓叔這釣魚水平不賴吧？”

    “別說家屬院，放眼全安州，都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希希拍完馬屁，嘿嘿一笑說：“韓叔，你和我小嬸兩個人也吃不完這些魚，不如……”

    韓文博正有此意，說：“老規(guī)矩，你爸做，我們一塊吃。白鰱燉魚湯，小鯽魚炸成魚條?！?/br>
    “好嘞?！?/br>
    她看向桶內(nèi)回游的魚，思索半晌，問道：“韓叔，你覺不覺得我爸最近有點奇怪？”

    這是奶奶叮囑季希的，前些年她害怕季紹明出事，告訴希希發(fā)現(xiàn)她爸有什么不對勁，可以跟韓文博說，他們住得近，方便照應(yīng)。

    “怎么個奇怪法？”

    “他每天晚上抱著手機傻樂，看直播?！?/br>
    韓文博心想夠變態(tài)啊，也不避著孩子，問：“什么直播？唱歌？跳舞？”

    脫衣服？

    “一個會計師事務(wù)所的直播，講招聘的，主播是個美女?！?/br>
    他了然一笑，開始信口開河，正色道：“希希，中年危機你聽說過吧，你爸這個年紀就很容易有。事業(yè)上遇到瓶頸，他想換個行業(yè)發(fā)展也是很正常的?！?/br>
    “可這差別也太大了吧？”

    韓文博一時語塞，看著面前比小樹還高的女孩，感慨她同時繼承了劉意可的慧黠和季紹明的嚴謹，他已經(jīng)說不過了。

    “挑戰(zhàn)越大，樂趣越大。趕快回去吧，你爸在家等你吃飯呢?！?/br>
    桶被拎走了，他望著希希上樓的背影，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