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五人先前便說好分頭而行，申時再回客棧匯合。他探得這項消息后，回頭往客棧便正好遇見她──雖還有其他緣由而需得找她一起，但他私自想，其他三人或也有其他發(fā)現(xiàn)，屆時再一同交換消息，當(dāng)才最有效率。

    而燕青頷首，領(lǐng)她一同往桂州里處，靠靈川尋去。

    都說桂州山水壯麗，川流城間，樣貌可比江南、頗有幾分小橋流水之意?？纱颂幣R山卻較江南更高聳入云，越是偏進(jìn)里處，便愈是窮苦，窮困的百姓傍山而居，矮房長久失修，像是颳風(fēng)下雨也無處可躲的樣子。

    果真無論哪里都有這樣的地方啊，她感慨。

    穿著打扮于此處便更顯惹眼，尤其以楊若一身青白衣衫，江南的料子向來又是上好，看著一副大戶小姐的模樣──她不由得抱緊了琴，神情緊張，都怕一會兒自己就要被搶。

    燕青無奈看她這樣子搖搖頭?！改氵@身樣貌出身于此，一會兒若遭了罪，可怪不得我。」

    「什么話？我哪兒知道你帶我來的桂州的貧民處??？」

    不悅地抿抿嘴和人湊著細(xì)聲嘀咕，她冷哼一聲，「此處普通百姓對黑市可是絕口不提，你既問得了他方法，他可提了什么要求？」

    周遭越看便越覺不對勁，她一面響，終于想得要問這個，腳步一下也頓了下來，滿臉狐疑地回頭望他：「阿青，你不會是看我不順眼，把我拐來這兒順帶給賣了吧？」

    「……燕家軍不做此事?！寡嗲鄳械猛虏鬯裏o妄的胡思亂想，只頓步于一幢看來破舊不已的屋子前。

    那屋子看來破得幾乎要散架，屋頂都零落大半碎木條，門板裂了大半，原該當(dāng)是一處不小的院子，如今卻已荒蕪得像個廢墟。燕青自己停于門口時都皺起了眉，他是于這處貧民窟外頭見得一個乞丐，早前瞧他四處詢問李仄與黑市消息，乞丐便忽地與他搭了話，說他早年家中曾有人入過黑市求得蠱毒解法，亦可告知于他，來這小村中最大的木屋即可見得他。只是……

    這乞丐當(dāng)真奇怪，只是問他，自己別無他想，只想與幽篁閣門人一見。

    ──那么眼下此處，他唯一識得的幽篁閣弟子，自也只有楊若了。

    楊若一踏入廢墟院落便覺出氛圍有變。眉目一凜，她伸手示意令燕青先別輕舉妄動，有怪風(fēng)拂過門前枯樹，她一抬眼，忽而聞得不遠(yuǎn)處傳來沉沉簫聲，挾過風(fēng)流，竟如千鈞之重壓來。

    「阿青，捂耳?！姑寄恳粍C，這簫聲肅沉襲來，曲倏忽而起，其中竟有殺意……這內(nèi)功她可再熟悉不過了──是幽篁閣的霜音功法。

    可她竟不知門中還有這人，所持的樂器竟還是簫？

    燕青不明所以，但那樂聲方入耳時確實叫人覺出了幾分不適來，便就依言捂起耳朵。楊若則拆開古琴白布，一手持沉丹田捧琴而坐，氣息調(diào)沉間，垂眸依那人簫聲撥弄琴弦，于簫音奏響之時，以琴音撥彈應(yīng)回，似是合奏，又似試探。

    聞得琴音，簫聲所持者更加興奮，樂聲愈來愈快，樂聲不再試探，挾含簫聲其中的殺氣與其沉厚丹田毫不掩飾地直取而來！

    ──太厲害了，她竟不知自己門中還有這樣一號人物。

    幽篁閣以琴立派，便是由得幽篁的功法由許久以前、中原一名名號「琴魔」的高手所創(chuàng)。琴魔所習(xí)內(nèi)功，雖不渾厚，卻乾凈醇盈，而以琴為武，便是藉由樂聲奏響時，調(diào)和中調(diào)動丹田氣息將琴絃震出的音與聲引得變化，藉以傷人或救人──幽篁閣的心法并不以厚勁著稱，可吹奏簫笛卻須得更渾厚的氣勁，尚得維持醇盈，那可不是易事。

    還有此曲……應(yīng)當(dāng)是，漁樵問答。

    她知道這曲，可這合奏原該是簫聲悠然，琴聲低沉，或怡然、或詢問迫切，但此刻卻反了過來，這簫聲太過迫切，她這琴聲尚只能堪堪應(yīng)對……

    這可不行，看來這人不得個滿意是不會給出答案的。

    簫聲的氣勁波濤洶涌，多少也將她影響得不好發(fā)揮。燕青見狀，便私下碎布暫且堵住雙耳，而后落坐、運功于掌中運至她體內(nèi)，試圖幫助調(diào)和她被擾得紊亂的內(nèi)息。

    「別分心?！顾?，「他應(yīng)只是想試一試你，阿若。你放心應(yīng)對，后邊有我?！?/br>
    雖說意思是幫她分擔(dān)偷襲的可能，這話倒還是說得挺是曖昧了。

    不過，這可不只想試一試，怕還是同門師兄前來考試呢……楊若心里苦笑，此刻尚沒心思意會這點旖妮，但多虧有他幫忙，她雖不知燕家的武功出自何派何門，內(nèi)息至陽至純倒是確實，幫她撥正了不少被擾亂的內(nèi)息。

    深呼吸調(diào)息，她安心閉眼，再信手撥動琴弦，呼吐間，琴音將簫聲洶涌而來的氣勁輕柔回手托擘，底絃應(yīng)和和弦扣抹勾，兩者紊亂的樂聲逐漸趨于平穩(wěn)，竟大多都被琴音輕盈地盡數(shù)返回──怪風(fēng)一下變了風(fēng)向，方才還暖熱如夏熾熱，此刻又是秋風(fēng)清涼。

    簫聲愈急，又似興奮，一曲漁樵問答奏得似十萬埋伏，逼得楊若的手不得不愈來愈快以應(yīng)對他時快時慢的簫音，一來一回間，終于叫她抓住破綻，于他簫聲暫停之時睜眼，抹絃重擘擊回戾勁，掌心于琴面拍響，主動將這曲漁樵問答戛停于此。

    音律即止，枯葉轉(zhuǎn)而懸停，復(fù)又輕盈而墜，好似一切未曾發(fā)生。

    燕青收掌調(diào)和內(nèi)息，楊若這方看看四周，本就乾枯的葉子又掉了不少，抬頭看對方一副雷打不動的模樣，再瞧了瞧他塞耳朵里的碎布條，忍不住嘖嘖稱奇地?fù)u搖頭。

    「你們燕家軍是什么內(nèi)功？還挺厲害，竟然兩個碎布條就能受不得影響?！蛊胀ㄈ艘牭眠@樣的音律，怕早給震得七葷八素，說不準(zhǔn)內(nèi)傷還得調(diào)理好些個月……她決定重新審視他一番，看來比想像中的靠譜嘛。

    燕青仍是淡淡，「不知道。師父早前游歷各處，許是集了幾家所長?！?/br>
    不過此前見她吊兒郎當(dāng)?shù)?，還未見過她如此認(rèn)真使出武功過……今日一見，當(dāng)真是超出他所想。幽篁閣功法果真特別，音律雖是動聽，內(nèi)功卻凌厲非常，若非他一面予她運氣調(diào)息，一面穩(wěn)住內(nèi)息，怕早已要受不少折磨。

    「──好！果真好！」

    兩人還忙著調(diào)理內(nèi)息，那方忽地一聲朗笑打破沉靜。

    燕青看著沒事，但也是頭一回體驗霜音功法的威力。楊若年方不過十六，向來玩樂江湖，縱然天資再出色，招惹上如此厲害的人也是少事──何況那人怕還是放了大水給自己的。

    她忙聞聲瞧過去，卻竟見得的一個蓬頭垢面、破布碎衫的男子，手握著一柄破木簫，雖說渾身上下臟得看不出個正形來，卻是目光灼灼，似滿含懷念。

    「沒想到，如今我幽篁閣年輕一脈弟子也已有如此實力，甚好啊、甚好?！估掀蜇狒P朗笑，似頗為暢快滿意，但話盡后，又幾分遺憾地看了看手里的簫，「可惜啊──我離開幽篁閣已久，卻竟是忘了如何彈琴了?！?/br>
    「師兄果真是我閣中人！」楊若一樂，心道自己猜中了，這師兄立刻叫得朗朗上口起來，笑呵呵地朝人收琴抱拳，「小女子竟不知師兄，是我失禮呀。原來──師兄便是那知曉黑市門路之人？」

    老乞丐瞅她機靈得很，一雙眼睛古靈精怪的，這目的昭昭也絲毫不掩。目光于二人間游轉(zhuǎn)，許是因得她是同門小師妹，不由忍俊不俊，觀感也好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