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巍的年紀(jì)震驚了一大票人。

    錄製的素材里知名動畫電影《神隱少女》，出品上映時間恰巧與魏巍出生同年，錄音師看見時不由懷念青春的光輝歲月，有感而發(fā)，「哇，這部很久了，這些小孩里可能有人根本沒看過喔?！?/br>
    「不至于吧，這部很有名欸！」秦珉希驚呼道，簡直不敢相信。

    「沒有代溝到這種程度吧？」京蘭表示同意，魏巍也覺得不太可能，這么有名，近日還復(fù)刻重返大螢?zāi)坏淖髌范畞須q的人會沒看過。

    「我們大學(xué)時候的電影欸?！逛浺魩煷蟾缯Z氣平淡地提醒秦珉希，「都快二十多年了喔?！?/br>
    「不會吧？我都看過欸，很有名啦！我們這里最小的是誰?。俊咕臀何〉恼J(rèn)知來說，她在配音班的學(xué)生中應(yīng)該算年紀(jì)小，但對于自己是一屋子里最年輕的人卻毫無自覺。

    她環(huán)顧一周，突然意識到自己有可能就是錄音師口中說的小朋友，真摯地朝著一眾同學(xué)們發(fā)出疑問：「你們有人比二十一歲小嗎？」

    「你二十一歲？」那個魏巍心目中視覺年齡最小的女同學(xué)瞪著眼驚呼。

    糟糕，答對了，魏巍就是這一屋子人的年齡下限。唯一的高中生和其他幾個大一學(xué)生都不在秦珉希的組別。

    「對啊。我知道我看起來不像啦，但我真的二十一歲?！刮何￠]起眼，表情有點臭屁的笑著點頭，接著對人群方向吐舌頭做鬼臉。

    「咧──」她眉宇一擠，鼻子都皺了起來，和平時充滿距離感的形象截然相反。

    不曉得是不是錯覺，今天的魏巍特別古靈精怪。

    本來以為鼓頰托腮再歪頭笑已經(jīng)是極限，沒想到來了個更直接的心臟暴擊。邱晏之的心跳在屏息間失速，如果心跳是輛列車，那現(xiàn)在肯定手排跟煞車板雙雙失靈，正近乎脫軌暴風(fēng)疾馳。

    江承恩面色同情，看著耳朵血紅、正把臉低下去用一雙大手蓋住的邱晏之，忍不住發(fā)笑，看似關(guān)心實則挖苦，「兄弟，你沒事吧？」

    不問也知道、看也知道不可能沒事，那簡直太有事了。

    她剛剛吐完舌還繼續(xù)放招，一笑百媚，雖然不是直接對著邱晏之，但連續(xù)輸出的傷害即便只受流彈波及也夠邱晏之血條歸零。

    魏巍翻開抽到稿件，發(fā)現(xiàn)角色是神隱少女的湯婆婆時下意識一挑眉，點點頭，處變不驚、游刃有馀，她走進(jìn)錄音室戴上耳機，專注看大螢?zāi)簧系漠嬅媛犜暎⒖贪l(fā)現(xiàn)配音稿上的字?jǐn)?shù)對不上嘴，畫面里人物說話的口型顯然比把稿上臺詞說出來的長。

    「你在磨蹭什么？店都不用開了！快點叫那傢伙把錢交出來！」她小聲跟讀，「這......一、二、三......十五。」藉試音的機會暖身醞釀情緒，順便數(shù)嘴計數(shù)直到畫面里的人物嘴巴闔上，（註：錄音室術(shù)語，指中文相對原聲字?jǐn)?shù)過多或過少，配音員需聽聲音計數(shù)，確認(rèn)臺詞應(yīng)增減多少字?jǐn)?shù)才能對上畫面，一個字即為一嘴）然后向秦珉希要了一點時間思考怎么改詞，她在配音稿上涂涂改改，確認(rèn)好最終版本。

    魏巍臨場反應(yīng)迅速正確，秦珉希很是嘉許，正巧藉機講解自己改稿的心得。

    錄製時魏巍習(xí)慣第一次不理畫面專注看稿，一趟就把配音稿都標(biāo)好timecode，她太過依賴第一次看畫面時寫下來的時間，這次又不湊巧看錯，導(dǎo)致連續(xù)幾次烏龍ng，另外，這段臺詞情緒轉(zhuǎn)折迅速，讓她來不及切換，所以額外ng兩次才成功錄完。

    「你剛剛到底在磨蹭什么！」

    「這樣下去店還要不要開啊？」

    她隨著畫面中的湯婆婆傾身向前，咄咄逼人，頗有明知困難還要強人所難之意，「你最好給我想辦法，把那傢伙的錢全都榨出來！這......」

    最終成果細(xì)節(jié)情緒處理妥善，顯然下過苦功，邱晏之明顯感覺，魏巍變聲比起之前同組錄廣播劇時自然很多，聲帶放松、聽感舒適。

    「你稿借我?！逛浺艚Y(jié)束后京蘭向魏巍借手稿看，明明魏巍臺詞不多，沒什么好看，但站在后面的邱晏之還是雙手撐著膝蓋半蹲，停在那里看了很久，直到魏巍把稿子抽回手里才又站直。

    她走出錄音室回到監(jiān)控室的片刻，邱晏之忽地察覺從魏巍進(jìn)錄音室到出來，自己中間全程都沒喝水，乎覺非同小可。

    大半堂課過去，他總下意識跟著魏巍，她笑他也笑、她喝水他就喝水、她給予錄音結(jié)束的同學(xué)掌聲他便也鼓起掌，到最后甚至她的錄音不順利，他也變得不順了起來。

    魏巍錄湯婆婆，當(dāng)他隨手一抓，也抽到需要擬老聲的角色時，邱晏之突然不曉得究竟是該開心還是難過，默默抬眉。

    如果他這時候看一眼魏巍，就會發(fā)現(xiàn)她在笑，但他沒有，所以只聽到江承恩鼓勵他：「開什么玩笑，他老聲專家欸！」而不曉得江承恩發(fā)話的良苦用心。

    邱晏之一如既往走進(jìn)錄音室，但因為她就在外面的監(jiān)控室里而多幾分緊張，聽完原聲之后他正個人更加緊繃──他抽到一段雖然短但有相當(dāng)難度的段落──排球少年中老教練烏養(yǎng)一系的經(jīng)典名言。

    他抽到的段落是烏養(yǎng)一系作為一名人生閱歷豐富、實力強勁、看過許多選手更新?lián)Q代并親自培育選手的長者，在看徒孫比賽坐在觀眾席時的重量級發(fā)言，其中情緒復(fù)雜深刻，閱歷感尤其難以體現(xiàn)。

    開始錄製之前秦珉希先幫邱晏之做了點心理建設(shè)，「這段難度比較高，等一下ng比較多次非常正常，所以你不要緊張?！?/br>
    「好?！骨耜讨c點頭，試圖讓自己放松一些。

    「所謂『強大』是多種多樣的，曾幾何時，偉大的排球教練塞林格說過......」

    「不行，聲音不對。」

    「你用氣泡音（註：此處的氣泡音不是特定聲線，而是配音員放松聲帶的基礎(chǔ)練習(xí)項目）讓聲帶放松一下再試。」

    「不對，不是壓聲，聲音可以高一點?！?/br>
    「這個可以，把聲音放出來看看，能大聲的話就可以了。」

    「這邊其他同學(xué)也可以聽一下，算是我自己的一點心得?！骨冂胂u搖頭，來回讓邱晏之試音調(diào)整變聲，「你剛剛聲帶壓得太重了，反而會空泛，因為聲帶在極限狀態(tài)，所以會變得很不好放情緒，這段又很需要情緒，就會綁手綁腳?！?/br>
    「我個人認(rèn)為老聲的重點比起壓聲帶去製造沙啞的聲音，更輕松也更正確的方式其實是沉住氣，讓聲音產(chǎn)生一種穩(wěn)定而下沉的感覺就很夠用了?！?/br>
    「頭來喔！」

    「所謂『強大』是多種多樣的，曾幾何時，偉大的排球教練塞林格說過──」

    「先到這里，有地方需要修正。你剛剛錄的這句話里曾幾何時是轉(zhuǎn)折點，要更明顯有變化才能把上下句銜接好，前面是肯定，后面轉(zhuǎn)折后要給更多情緒來體現(xiàn)敘事感，再頭來一遍?！?/br>
    「所謂『強大』是多種多樣的，曾幾何時，偉大的排球教練塞林格說過：『我們沒有任何理由相信未來不會再出現(xiàn)發(fā)展和變革。』」

    「前面對了，最后一句重來，剛剛重音擺在沒有，等一下幫我擺在相信，還有發(fā)展和變革的語速要再慢一些，你剛剛嘴沒對好，大概缺了兩個字。」

    「我們沒有任何──對不起，我剛剛......嘴不好（註：嘴不好，指發(fā)音不標(biāo)準(zhǔn)或吞音連音、口齒不清晰等咬字問題）?！骨耜讨ι︻^，長吁一口氣，試圖重整狀態(tài)。

    「沒關(guān)係，我們重來！」

    他盯著螢?zāi)怀錾瘢裼行┰S渙散，錯過了時間。

    「對不起，我剛剛沒抓好，時間過了......」

    「吼！我就說不要緊張！」秦珉希滿臉寫著又來了我就知道，一激動，本來就高亢的聲音響上加響，「ng不可避免，就算是老配音員也會ng！」

    「我自己當(dāng)聲導(dǎo)的時候其實比較不怕配音員ng，但我很怕你們因為ng就開始緊張，然后越緊張就聲音越發(fā)不出來?！骨冂胂０研D(zhuǎn)椅轉(zhuǎn)九十度對身后的學(xué)生叮嚀，「所以ng的時候不要不好意思，大不了就是重來！理直氣壯一點！我有一個前輩的名言就是『就算ng也要理直氣壯的ng！』。」

    「ng后記得不要浪費就好，趁機跟聲導(dǎo)要時間著重把不好的地方多練幾次，多數(shù)聲導(dǎo)其實不介意你ng，但會特別看重修正能力，ng第二次開始就要好好思考，不是說不能有第三次，但至少得抱著原因要不一樣的決心?！?/br>
    「從我們沒有理由接，我前面聲音從頭放，給你一點時間緩衝比較好接，自己注意看畫面！」

    「謝謝珉希姐。」

    邱晏之調(diào)整過耳機后側(cè)耳傾聽剛配過的音，闔上眼讓自己專注于聽覺，尋找接點，「......偉大的排球教練塞林格說過──」

    接點一到立刻睜眼凝神看向畫面，抓緊時機銜接后一句：「我們沒有任何理由『相信』未來不會再出現(xiàn)發(fā)展和變革?！箘偤脤ι献詈蠼巧H嘴。

    「上面這段過了，繼續(xù)往下走?！?/br>
    「正因為沒有翅膀，所以人們才會尋找飛翔的方法?！?/br>
    「好，可以出來了，我們來聽一下?！?/br>
    在秦珉希沒注意到的地方，站在她面前的邱晏之眼神所及之處，一直是她身后坐在地上的魏巍，她總是很認(rèn)真聽檢討，包括檢討所有其他學(xué)生時聽到重要內(nèi)容也會記錄，偶爾抬起頭。

    邱晏之望著魏巍，忽然覺得她有點像某種小動物，笑起來經(jīng)常是脆生生的，會不自覺歪頭，又有點像是動漫人物，直白說就是她的眼睛會替她表達(dá)想法，或眨、或瞪，總而言之魏巍眼里一直有光，看起來是個大人了，反應(yīng)卻像個孩子。

    我正凝望著你喔，你是知道呢？還是不知道呢？

    她湊巧抬起頭，見到邱晏之眼中流光一轉(zhuǎn)，筆直鑽到心上。

    邱晏之笑了、魏巍也笑了，錄製不順的壞情緒一掃而空。

    秦珉希還連帶檢討許多包括邱晏之太緊張，好幾句連對都沒有對上全靠錄音師移位置的問題，還補聽ng版本指正他有時經(jīng)變聲后會音略浮的情況，邱晏之一一應(yīng)答后坐回原位。

    她時不時會回頭和京蘭說話、每次都會夾帶著看一眼他，他每次都會向前晃幾秒刷一下存在。

    某一刻，邱晏之眼里倒映著她和同性相處親密的畫面，那人看她時柔情深不見底，倏然驚覺魏巍男女通殺，整個人都不好了起來。

    當(dāng)她滿臉驚艷地看著極短發(fā)的女同學(xué)配音時，他不由自主地失落垂首。

    江承恩注意到他不對勁，趕忙照顧起邱晏之的情緒，他點點自己的喉嚨，「她用的是喉嚨共鳴，所以會聽起來很不放松，」邱晏之點點頭，心里也明白，為了轉(zhuǎn)移注意力繼續(xù)認(rèn)真地聽江承恩說下去。

    「就是整個卡住，而且她這種用法非常傷聲帶?！?/br>
    魏巍恰巧回頭，想起自己剛太過明顯的欣賞，又看看現(xiàn)在像是隻大狗一樣情緒直接撲面而來的邱晏之，心里一軟，非但沒覺得幼稚或軟弱，反倒覺得情緒直接坦承不失為一種魅力。

    全員結(jié)束回到大錄音室集合時，魏巍看懂邱晏之想跟在她后面，但礙于京蘭卡在中間而不敢太明目張膽的顧慮，決定悄悄安慰情緒不太好的邱晏之，從離開小錄音室到下課后拿包包都跟在邱晏之身后，給足相處時間。

    坐在魏巍身邊的時候邱晏之情緒感受有點復(fù)雜，一方面當(dāng)然是緊張，再方面又覺得安心，聽最后總講評時她看見邱晏之小心翼翼注意形象，還學(xué)她用手撐頰，目光看向講臺，臉卻朝著她──他連肢體語言都在表達(dá)他顯露無遺的好感。

    這點無異于塞給善于自我懷疑的魏巍一顆定心丸，讓她明白眼前的邱晏之就是希望她能多看看自己，無庸置疑。

    全員解散后大家各走各的一片混亂，魏巍卻精準(zhǔn)跟在邱晏之身后，他感覺得到。走著走著他蹲身拿起自己的包包，還未起身前鼓足勇氣，回過頭和魏巍道別：「掰掰?！?/br>
    魏巍愣在原地，一雙明眸乾凈澄澈，透著琥珀色的光，顯然沒反應(yīng)過來。

    她記不得邱晏之當(dāng)時怎么讓開的了，但她記得自己一邊拿包包一邊困惑于邱晏之到底是不是在跟自己說話。

    如果是，那邱晏之從頭到尾沒有回頭看，怎么知道在他身后的是自己？如果不是，又為什么頓在那幾秒等她回應(yīng)？

    她甚至都沒反應(yīng)過來，邱晏之到底跟自己說的是「掰掰」還是「要幫你拿嗎？」

    啊啊啊，不懂！男生有夠難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