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唱的第一天，尤恩在錄音室第二次見到柯睿棠，那一頭毫無特色的長發(fā)已被剪短，成了蓬松浪漫的鮑伯頭，煥然一新的發(fā)型將過去的路人氣質(zhì)一掃而空，加上那蓄勢待發(fā)的眼神，開始有了藝人的架勢。

    即便如此，尤恩仍然沒把這個新人放在眼里，再怎么說，出道四年的她絕對有資格當(dāng)她的前輩，更何況她還是她的製作人。

    為了下馬威，尤恩刻意一開始就選了那首較難的曲子讓柯睿棠配唱。而柯睿棠也沒讓尤恩失望，開口的第一句就錯過了進(jìn)歌的點。

    尤恩毫不留情地按下擴(kuò)音鍵，「unplug對你來說太難了嗎？如果做不到，我可以修改編曲。」

    柯睿棠咬著下嘴唇，透過大片雙層玻璃看著尤恩，那惡作劇得逞的嘴臉讓她恨得牙癢癢的。就算只有一把吉他演奏，她也能演唱，更何況是樂器之王的鋼琴演奏，音色豐富性比吉他多得多，怎么可能會掌握不?。?/br>
    「不用了。我可以辦到的，只是還沒暖身好。」柯睿棠咬牙切齒地說。

    「是嗎？」尤恩漫不經(jīng)心地將筆在指間靈活地依序來回轉(zhuǎn)動著，「下次請暖身好再進(jìn)錄音室?！?/br>
    被一個看起來比自己還小的傢伙這樣訓(xùn)斥，讓柯睿棠倍感臉上無光，可是，對方是自己的製作人，她不過是個新人，如果要和她槓上，大概也只有以卵擊石的份。她咬了咬牙，整理好情緒，專心投入音樂之中。

    可惜，她好不容易進(jìn)了歌，第一句才剛唱完，又被無情的打斷。

    「請問你認(rèn)真研究過這首曲子的結(jié)構(gòu)嗎？你也是用這種方式在唱bossanova的嗎？」尤恩的語氣很平淡，可是說的話卻很尖銳。

    「對不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柯睿棠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唱錯了，要如此被質(zhì)疑。

    「你應(yīng)該知道bossanova又稱新派爵士樂，表面上看來是簡潔輕快的節(jié)奏，似乎很容易駕馭，實際上卻是有著結(jié)構(gòu)復(fù)雜的旋律。如果你連單純的爵士旋律都掌握不住，我很懷疑在這張以bossanova為主的專輯，你要怎么錄下去。」

    柯睿棠感覺自己的臉火辣辣地發(fā)燙著。尤恩說的她并非不知道，但她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或許是一開始被尤恩的態(tài)度給激怒了，導(dǎo)致她太急于想唱好卻適得其反地顯得太刻意，使得節(jié)奏不夠流暢。爵士樂看似隨性，骨子里卻是嚴(yán)謹(jǐn)?shù)?，而她最大的敗筆就是太在意技巧的那部份。

    「再來一次。」尤恩淡淡地下達(dá)指令。

    這次柯睿棠從頭唱到最后，沒有被打斷，可是，在她唱完之后，尤恩卻沒有給任何評論。她當(dāng)然不會天真地以為自己可以oake，一次過關(guān)。

    就在她忐忑不安之際，耳機(jī)里傳來她自己的歌聲，沒有音樂伴奏。結(jié)束之后，緊接著是尤恩的聲音，「你自己覺得如何？」

    柯睿棠從來沒想過，自己的聲音會如此慘不忍睹，少了音樂的掩飾，轉(zhuǎn)音不夠圓滑，真假音轉(zhuǎn)換也破綻百出。聽完之后，她簡直想告訴唱片公司不要出唱片了，這樣的歌聲根本端不上檯面。

    可是，好勝的她卻不允許自己這樣懦弱。她採取了低姿態(tài)，豁出去地說，「請再給我一次機(jī)會?！?/br>
    「機(jī)會有限，請好好把握?！褂榷髅鏌o表情地說。

    本以為尤恩又會露出那討厭的表情，柯睿棠還嚴(yán)陣以待，不料尤恩竟然這樣輕輕帶過，讓她有種煞車不及的突兀感。她正想細(xì)究尤恩臉上的表情是否有其它涵意時，錄音室里的燈光卻暗了下來，只留下配唱間里的燈光。

    「可以開始了嗎？」尤恩的聲音再度傳來。

    「可以了?！?/br>
    看不見外界的狀態(tài)下，讓柯睿棠出乎意料地靜下心來，她閉上眼睛，專心地聆聽音樂。這首歌的歌名就叫「住在衣柜里」，這樣的氛圍和歌曲的意境吻合，使得柯睿棠很快地便進(jìn)入了歌曲的世界。唱完之后，她自己覺得很滿意。

    「再一次?！褂榷骱芸斓乇銚羲榱丝骂Ｌ牡淖晕覞M足。

    柯睿棠沒有抗拒地又唱了三遍，每次都是從頭唱到尾。再有耐心的人也禁不起這樣子折磨，她很想問問尤恩是哪里不好，但尤恩卻沒給她機(jī)會，只會反覆說著「再一次」。

    最后，在尤恩又說了再一次之后，她終于忍不住，「能不能明確的告訴我哪幾句不好嗎？這樣反覆地從頭唱到尾，一點意義都沒有?！?/br>
    「你和其他製作人也是這么說話的嗎？」尤恩旋轉(zhuǎn)燈光調(diào)節(jié)鈕，錄音室里重新大放光明。

    此刻柯睿棠又看到那討厭的表情掛在尤恩臉上。她的確是不會這樣和其他製作人說話，但是，其他製作人可沒有尤恩這么令人厭惡。

    不等柯睿棠回答，尤恩看了一眼墻上的鐘，「啊。吃飯時間到了。吃飽飯再回來。」

    柯睿棠目瞪口呆地看著尤恩像一陣旋風(fēng)般地跑出錄音室，她慢慢地踱出配唱間，經(jīng)紀(jì)人正好推開門走進(jìn)來，馬上迎上前詢問錄音的狀況。

    「那傢伙為什么這么囂張？明明就是一個小毛頭?！箍骂Ｌ牟环獾卣f。

    經(jīng)紀(jì)人笑了笑說，「尤恩的音樂底子是來自優(yōu)良遺傳，她的父親是位知名音樂家。她自己現(xiàn)在是音樂系大二的學(xué)生，算起來還比你大一歲?！?/br>
    柯睿棠張了張嘴，尤恩那張臉看起來明明就是個未成年，居然年紀(jì)比她大。不過，說她出身音樂世家這點，她倒是毫不懷疑，那個人態(tài)度雖然輕浮，可是，專業(yè)素養(yǎng)卻是不容置疑的。

    她跟著經(jīng)紀(jì)人走出錄音室，經(jīng)過辦公室時，看見尤恩正和一個行政助理談笑風(fēng)生，手上還捧著一盒比薩。末了尤恩還狀似親密地?fù)肀Я艘幌履莻€助理，然后抱著比薩蹦蹦跳跳地與她擦身而過，連招呼都沒打，還活像隻小猴子。

    想起那天第一次見到尤恩時，在她的衣領(lǐng)下面那個若隱若現(xiàn)的口紅印，柯睿棠的臉不知不覺地發(fā)熱著。

    原來她果然是個隨便的人。柯睿棠在心里暗道。

    一想到尤恩那張臉，柯睿棠恨不得服務(wù)生不要上菜，就讓這頓午餐吃到地老天荒。只是，該來的躲不過，她也不想為了一個人而毀了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機(jī)會。在公司里培訓(xùn)了三年，終于能出唱片了，怎么能因為這樣就放棄呢？

    走進(jìn)錄音室，撲鼻而來的濃郁披薩起士味道。尤恩蹲坐在椅子上，嘴里叨著一片披薩，雙手忙碌地在控制盤上移動著，眼睛專注地看著螢?zāi)?，似乎正在調(diào)整音軌，完全無視她的到來。

    「咳。」柯睿棠輕咳一聲，提醒尤恩她的存在。

    尤恩轉(zhuǎn)頭看了她一眼，悄然地放下雙腳，卻踢到椅子旁邊的薩克斯風(fēng)?？骂Ｌ耐瑫r也注意到，旁邊放披薩的盒子掀開著，里頭的披薩幾乎是完好無缺，唯一被拿走的那片就掛在尤恩的嘴上。她算了算時間，這頓飯她至少也吃了兩小時，怎么可能連一片披薩都吃不完？

    錄音師走進(jìn)來，坐到尤恩旁邊，「尤恩meimei，你平時不是挺怕餓的嗎？怎么今天披薩都沒吃？」

    「我剛錄了薩克斯風(fēng)的部份，才剛編好放進(jìn)去，你幫我聽聽。我快餓死了?！褂榷麟p腳一撐，將椅子滑到桌子旁邊，像個餓死鬼般地開始吃起披薩。

    「要錄音怎不早說？你一個人搞這些不是很忙嗎？看你忙到披薩都放涼了。」錄音師一邊說一邊將音樂放出來聽。

    前奏才剛響起，柯睿棠就知道那是她被折磨了一早上的歌。編曲加入薩克斯風(fēng)的伴奏，曲子是更容易掌握了沒錯，可是，她有種不被尊重的感覺?！笧槭裁匆薷木幥?？你不相信我能唱好？」

    尤恩似乎被披薩噎到，急忙旋開可樂保特瓶，就著瓶口往嘴里倒了一大口。她拍了拍胸口后，完全忽略柯睿棠的問題，逕直對著錄音師說，「錄音大哥，你覺得怎么樣？」

    「曲子是變得更豐富了，也多了些味道。薩克斯風(fēng)的聲音，讓整首歌增添了一種神祕感。不過，在音樂上面你才是專業(yè)，我只是說出我的感覺罷了。」錄音師撓著頭說。

    「不要這么說。你在這一行待這么久了，聽過的歌比我吃過的披薩還多，你的意見對我很重要的?！?/br>
    柯睿棠完全地迷糊了。眼前的尤恩和早上那個討厭的人是同一個嗎？

    「我修改編曲并不是不信任你的能力，只是我覺得這樣可以讓這首歌更完美。不過，我不想在一首歌上頭花太多時間，這也是事實。我們總共有三首歌要錄，我不可能每首都這樣陪你耗。加油，好嗎？」尤恩將椅子滑到柯睿棠身旁，仰著頭一臉挑釁地說。

    不管尤恩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光是在兩個小時之內(nèi)獨力完成伴奏錄音，又重新編曲，就夠讓柯睿棠佩服了。只是……尤恩那斜揚的嘴角，亮白的牙齒，看了就討厭。

    更讓她憤恨難平的是，她對任何人都和善可掬的，唯獨對自己是極盡譏諷之能事。待遇未免差太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