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角荷11
…… 月亮越來越陳舊模糊,是一個銅錢大的淺白色濕暈,浸透了一夜慘淡的白。 月光照到鄰里人家過來竄門的丫頭小杏的枕邊。小杏睜眼看了一看,只見身旁一只玉白色的手擱在半舊棉花被面上,便問道:“是月亮光么?”蘇小宜打地鋪睡在窗戶底下。 小杏父母進了城里做生意,已經(jīng)半年沒有回村,這兩年城里動亂四起,山匪多鄉(xiāng)里也不太平,屋子一個女孩不敢自己住,因此這一間破舊木房里橫七豎八睡了三個人。 她和蘇小宜,還有躺在床上的蘇小宜的哥哥。蘇小宜長得好看,她的哥哥也好看,美中不足的是,還沒見他睜開眼站起來過。 聽蘇小宜講,她哥哥天生的混賬脾氣,天天欺負人家,后來遭人家抱起團砸石子兒,一個沒注意碰到腦袋,給她哥哥砸暈死過去了,這下不殘也成癡兒,直到最近幾日才有絲絲醒過來的跡象。 聽到這,小杏一臉同情地望向蘇小宜,卻沒料到她竟看得開,也沒指望她哥醒,還直言都是他該的報應。生這樣的好皮囊的少年,究竟性格有多頑劣不堪,招得自己的親meimei的冷漠無情。 小杏不敢細想。 恍惚聽見背后有悉悉率率的聲音,猜著是小宜睡不著,翻過身去,果見布簾子一掀,一雙杏眼迷朦著的蘇小宜,模糊著醒過來了。她便輕輕叫了一聲“小宜jiejie?!苯褚?,她莫名睡不著覺。 小杏兒向她那邊擠過去,赤腳從蘇小宜身上跨過去,走到窗戶跟前,笑道:“你也起來看看月亮?!碧K小宜有些不耐煩,一骨碌爬起來,低聲說:“很晚了。” 小杏聽到這話,心里的火熱興奮被一盆冷水澆濕,軟了頑固性子就乖乖又躺下,嘴里嘟嚷不滿。對于她還是小孩般驕縱調(diào)皮的樣子,蘇小宜無動于衷,待小杏徹底安分下來,蘇小宜一聲不言語,拖過身下的棉花枕頭,一只手肘彎曲撐在軟枕,下巴擱在手掌上,另一只手溫柔撫在小杏頭發(fā)上。 這樣的舉動讓小杏很享受,她將眼前這個模樣比她大不了的少女真當成了jiejie一樣依賴,不知怎的,蘇小宜乖軟溫潤的模樣讓她很安心,盡管她們相識不過一個月。 蘇小宜緩了語氣,對剛剛的戾氣道歉:“小杏兒,剛剛我不該這么說?!?/br> 小女孩垂起眼皮,點點頭。 蘇小宜捻起她的發(fā)絲,漫不經(jīng)心地挑起一根又一根,眼神放空,黑色的瞳孔如這深沉的夜色,黯淡不明,對她說:“乖一點,嗯?” 威脅。 是了,她總是愛在小杏沉溺在柔軟細膩的時光里,隱隱點醒自己的身份。 小杏看向窗外,天就快亮了。 那扁扁的下弦月,低一點,低一點,大一點,像赤金的臉盆,沉了下去。天是森冷的蟹殼青,天底下黑魆魆的只有些矮灌木,因此一望望得很遠。地平線上的曉色,一層綠,一層黃,又一層紅,如同切開的西瓜——是太陽要上來了。 …… 一大早,蘇小宜就獨自上山采藥去了,憑著采來的藥草跟城里藥鋪或是醫(yī)館換點銀子,維系家里的生存。小杏也曾想陪著蘇小宜上山幫忙,蘇小宜卻說叫她只幫忙照顧好自己的哥哥就好,他一直昏迷不醒,也不見蘇小宜焦急萬分,更是從不親自照顧,看見小杏忙活照顧時,也只是避開不見或者冷漠麻木地站在一旁。 對此,蘇小宜淡淡解釋,她討厭自己的哥哥。 沒再說更多緣由,蘇小宜扭頭離開。 敝舊的太陽彌漫在空氣里像金的灰塵,微微嗆人的金灰,揉進眼睛里去,昏昏的。小杏在院子外晾曬著藥草,又一邊精心煨火為屋里面的人煎藥,爐子里沸水guntang,她抽去一些燒紅的木炭,火花四濺。 時而窗戶縫里漏了風進來,透紗簾子動了,模糊的煙霧繚繞了整個屋子,像一朵朵蒸騰的白云,綠蔭掩映下的紅雀嘰嘰喳喳起來,那緋紅小絨球底下毛茸茸地看見一點天色。 隔著玻璃窗望出去,影影綽綽純白紗簾下有人影,一搭黑,一搭白。 一點,一點,床上的男人緩緩睜開眼睛,濃密纖長的睫毛如輕巧蝶翼煽動,投射在蒼白的面頰上一層陰影,黑眸底下透出一線炯炯的光。 藥爐里是無底洞的深青色,煙霧和燒紅的火爐的微光,還有指尖必須忍耐的燙,小杏低著頭加快步伐往屋里走去。 少女呆滯在原地,忘卻了手里炙熱,醒過來的人一言不發(fā),警惕地注視她,這樣的目光太怵人。 小杏緩神過來,氣氛有些窘迫,她恨不得鉆進地里,又埋怨蘇小宜不在現(xiàn)場,許久,呆呆地問了一句白癡話:“你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