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繹百無聊賴地在離國皇宮的御花園間逛，自從得知宣月他們已經(jīng)在往離國來后，他就顯得有些坐立不安，甚至在鐘仁面前都幾乎掩飾不住。他既興奮又害怕，雖然與宣月分離沒有多久，但是他真的好思念她，自從答應(yīng)了和宣若的婚事之后，他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面，直到現(xiàn)在。但是他沒有把握，宣月是否能原諒自己，最后違背了諾言，娶了另一個女人。

    「參見太子殿下?！苟四纠[停住了腳步，低頭看著俯身在地的一名少婦。

    他皺了皺眉，伸出手親自將她扶了起來。來到離國皇宮已經(jīng)幾個月了，但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他看著那人低著頭的模樣，思索著，但很快就將這件事情拋諸腦后?；蕦m這么大，他總不可能每個人都見過。

    端木繹點了點頭，松了手便往前走去。

    「太子殿下......」誰知身后的人突然叫住了他，他疑惑地轉(zhuǎn)過頭，正好看見一張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

    「太子殿下，可否隨奴婢走一趟。」端木繹看著少婦一臉祈求的模樣，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他點了點頭，轉(zhuǎn)身便跟著那人往前走。

    就在剛經(jīng)過自己的寢殿時，鐘山突然出現(xiàn)在面前。

    「太子殿下，陛下請殿下去一趟恒守宮。」鐘山低著頭恭敬地說道。

    端木繹皺了皺眉，「但本太子如今還有事......」話還沒說完，鐘山便打斷了端木繹接下來的話，「陛下說事情緊急，請您務(wù)必立刻前去。」

    端木繹看了那少婦一眼，只見她低著頭有些顫抖，不禁搖了搖頭，想來定時被鐘山的面容嚇到了，的確鐘山嚴肅起來是挺兇神惡煞的。他無奈的搖了搖頭，「既然如此，那就走吧?！?/br>
    「請?zhí)拥钕孪刃星巴?，小的隨后就到?！?/br>
    端木繹不再答話，邁開腳步，便往前走去。

    那少婦看著端木繹遠去的背影，滿臉的不捨，她淚眼朦朧地看著鐘山。鐘山看著她嘆了口氣，「徐娘，你這是何苦？」

    「鐘山，看著陛下這樣，你忍心嗎？」徐娘隱忍著的淚水終于滴落下來。

    鐘山抬頭看了一眼天邊即將落下的斜陽，那火紅色的光芒隱在潔白的云朵后，光束穿過云層傾灑而下。

    「不忍心又能如何？」鐘山轉(zhuǎn)過頭悲涼地看著徐娘，「就算不忍心你能想到辦法阻止陛下嗎？」

    徐娘捂著嘴搖著頭，一時間說不出話，「當年太子殿下的死，你內(nèi)心難道就不恨嗎？」鐘山邊說邊往前走去，徐娘被緊逼至墻角，鐘山彎下腰在徐娘眼前說道，「如果陛下最后能將那些害了太子殿下的人盡數(shù)殺盡，也算報了仇了?！?/br>
    鐘山閉上了眼，直起身體，「別再想著阻止陛下了，除非他想停，否則沒有擋得了他的怒火。」說完，便轉(zhuǎn)身往來時的方向而去。

    徐娘放下了雙臂，垂在身體兩側(cè)，她沉默了半晌，突然對著鐘山遠去的方向喊道，「但這不是太子殿下愿意看到的??！」

    那里，卻已經(jīng)空無一人。

    端木繹加快腳步走到「恒守宮」，一進入殿里就看見鐘仁坐在書案后。

    「來啦。」鐘仁抬頭看了他一眼，和藹地笑道，招了招手，「來，來爺爺這里坐?！?/br>
    端木繹微笑著走上前，坐在鐘仁身邊的椅子上，「爺爺，聽小山叔說你找我。」

    鐘仁笑了笑，點了點頭，「來，來看看這幅畫。」鐘仁笑著將手中的畫捧到端木繹面前。

    畫里站著三名男子，站在中間的是一雖然上了年紀但仍然精神奕奕的老者，而他的左右兩邊各站著一名男子，兩名男子的面容極為相似，只是右手邊的男子年紀看上去稍微大了一些。

    端木繹心中咯噔了一聲，「爺爺......」

    「宇兒你看看，近日宮里新進的畫師那畫工真是極好的，將我們?nèi)水嫷亩辔┟钗┬ぁ！苟四纠[看著鐘仁興奮的臉，一時間說不出話。

    他輕輕摩挲著畫中的那人，他知道站在右邊的就是他的親生父親，這陣子無數(shù)次被提起的，與自己血脈相連的親生父親，「爹他......是個什么樣的人？」端木繹迷茫地轉(zhuǎn)過頭看著鐘仁，第一次，他開口對鐘仁詢問父親的情況。

    這段時間以來，儘管鐘仁沒有再提起復(fù)仇的事情，他們之間的感情也是越發(fā)的親暱，但都同時回避了關(guān)于鐘恒的話題。端木繹是害怕會激起鐘仁不好的回憶，以致讓那仇恨越發(fā)地猛烈，但鐘仁的想法，端木繹看不透。

    「你父親啊......」鐘仁喃喃重復(fù)道，眼神飄忽地看著門外的天空，似乎是回憶了什么，一會笑容滿面，一會又愁云滿佈。

    「你父親從小就是個懂事的孩子?！圭娙兽D(zhuǎn)過頭，拉著端木繹的手站了起來走到木桌前。端木繹替兩人倒?jié)M了茶水，聽著鐘仁回憶那些往事。

    「年少時朕很風(fēng)流，因為我們離國是很特殊的國家，即使皇帝擁有后宮三千佳麗，但每一代都只會有一名獨生子，不管是因為命運還是后宮中有些什么骯臟的事情，這個慣例便代代地這么傳了下來。年少時并不覺得這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但到了不惑之年，朕的妃子們都還沒有替朕生下孩子，時間久了，朝中開始有一些議論的聲音。

    「雖然朕內(nèi)心焦急，也請過御醫(yī)檢查過每一位妃子，甚至是朕自己的身體，但都沒有什么問題。后來國事繁忙，議論的聲音也被壓了下去。后來有一天，突然有人來報，朕最愛的一名妃子終于有了身孕，這個消息讓朕非常驚喜，當即便將宮里所有的東西都往那妃zigong里送。」看著端木繹的臉龐，他說道，「那便是你的奶奶?！?/br>
    端木繹點了點頭，看著鐘仁抿了口茶水又道，「從那日起，朕每日都會去那妃子的宮里，對其他女人也不再有興趣，雖然還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但不知道為什么朕一直相信那一定是我們離國下一任的帝王。后來有一日，突然有一名親信帶著一封書信來找朕?！圭娙收f到這里，突然悲痛地閉上了眼，一臉的痛苦，他艱難地說道，「信中說到，因為宮中一直沒人能生下皇子，每個人心里都清楚誰先生下皇子，誰就能坐上那一直懸空的母儀天下的寶座。為了登上那位置，那名妃子與侍衛(wèi)私通，終于懷上了孩子?！?/br>
    端木繹滿臉驚訝，「這不可能的，與侍衛(wèi)私通冒充皇子可是欺君之罪，怎么可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br>
    鐘仁嘆了口氣，「連你都能想到的事情，朕當時怎么就想不到，也是被氣急了才昏了頭。當下朕便將那妃子關(guān)進了地牢，本想立刻處死，但念及多年的感情一時沒忍心下手。但最終還是定了行刑的日期。就在這時，你的小山叔找到了證據(jù)，身為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的他，怎么都不相信他手底下有人會有膽子做出這樣膽大包天的事，終于讓他找到了證據(jù)。

    「想來也是朕那時候的舉止才將那名妃子推向了死路，朕沒想到后宮女子的心是如此毒辣，另一名妃子為了后位才捏造了這樣的證據(jù)，而朕竟然就這么輕易被矇騙過去。朕趕到時，那名妃子已經(jīng)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等朕將她接回寢殿，她還笑著跟朕說她一直相信朕最終會相信她?！圭娙收f到這里，眼眶中已經(jīng)包含淚水。

    端木繹緊緊地握著鐘仁的手，想要給他安慰，「那夜，那名妃子早產(chǎn)產(chǎn)下了你的父親，卻因為血崩撒手人寰?！圭娙实臏I水最終還是滴落了下來，燙得端木繹更緊地握住鐘仁。

    「朕從來沒有跟你父親提過她親生母親是怎么逝去，朕怕他會責(zé)怪朕，若不是當初朕的一時衝動，或許他不會這么早就失去了母親?！?/br>
    「爺爺，這不是你的錯......」端木繹站起身，抱了抱鐘仁，就像他之前做的那樣。

    鐘仁輕拍了拍他的背，用手背胡亂地抹干了眼淚，笑著說道，「爺爺沒事，爺爺沒事?！?/br>
    端木繹不忍地看著鐘仁，「要不咱別說了，出去走走吧?！?/br>
    鐘仁搖了搖頭，「這才剛要說到你父親呢，怎么能就這么算了?！?/br>
    「你父親從小就很懂事，每天乖乖地呆在自己的寢宮，從來不隨便亂跑，太傅們都夸他聰慧，將來定能成為一名仁慈的君王，朕也一直以這樣的目標培養(yǎng)他。也許是對他的母親有愧，朕從來不打他，罵他，他也不需要朕用這樣的方式教育，我們之間的相處不像是父子，更像是一對兄弟。自他母親死后，朕就再也沒有寵幸過任何一名妃子，也在一個適當?shù)臅r機將所有未被臨幸過的嬪妃、宮女打發(fā)出宮，其他沒有孩子的都遣到了皇陵去，這些女人......」鐘仁嘆了口氣，「這一生也就這么度過了，雖然這樣的做法很殘忍，但朕實在害怕女人的嫉妒心會讓朕失去這輩子唯一的兒子?！?/br>
    「恒兒會在朕沒議事的時候跑進來，坐在朕的腿上，讓朕給他講外頭新鮮的事，睏了就在朕的懷中入眠，一大早朕都還沒醒來，為了怕打擾朕，好幾次都偷偷要下床，無奈當時人小，剛跨過朕的身體就跌下了床?！圭娙市α似饋?，似乎想起了當年小小的鐘恒摔疼屁股想哭又不敢哭出聲的模樣，「在朕的保護下，恒兒平安地長成了一名青年才俊，在京城不知有多少女子夢寐以求地想嫁給他，他也極為聰慧，在出去游歷前幾年，朕就已經(jīng)陸續(xù)將手中的權(quán)利放給了他，他也的確不負期望將所有事情都處理的妥妥當當?！?/br>
    端木繹聽著，幾乎都能在腦海中勾勒出自己父親的形象，那樣的偉岸卻又溫文爾雅。但......天妒英才，竟是以這樣的方式死去。

    端木繹閉上眼睛，第一次，他替自己的父親感到不值，這么一名優(yōu)秀的少年，不過就是因為愛上了一名女子卻慘遭那樣的命運。鐘仁的確該恨，若換做是他，定也會做一樣的決定。

    若換做是他......端木繹猛地睜開眼睛，這句話，宣月曾經(jīng)對他說過，當時看的時候并不能感同身受，如今，他明白了，鐘仁不過是一名可憐的父親，他只是在用自己所能做的，為心愛的兒子出一口氣。

    「爺爺......別說了?！苟四纠[安撫地看著鐘仁，「爹是什么樣子的一個人，我已經(jīng)清楚了。那些痛苦的回憶，就別說了。」

    鐘仁愣愣地看著端木繹，緊緊握住他的手，「你的父親，真的，真的......」

    端木繹紅了眼眶，緊緊抱住鐘仁，「我知道，我知道，我們都不會忘記他。如今有我陪著你，別哭了。」

    鐘仁抬起手緊緊地抱住端木繹，哭得像個孩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