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愛屋及烏
她不斷地跑,身后厲鬼緊追不放。 前頭無窮盡灰黑的路,忽現(xiàn)光芒,待她趕往其間,以為就此平安無恙。 剎時(shí)地里浮出顆頭顱,渾濁雙目圓瞪,張嘴呢喃一句。 救救我——旋即咬住她的腳腕。 任知?dú)g奮力蹬腿試圖甩掉鄧霜的頭,奈何側(cè)臂被人摟住,回頭一看見是花生,她笑意滿盈,挖開的肚腹空洞,皮rou融解可見白骨,一個(gè)勁地求著帶她走。 任知?dú)g心神震顫,哽咽地答應(yīng)了她,可腳下又漂起了好多的人,或喜或怒的面孔,隨森森枯骨叢生,不久便染得尸海整片。 潮水般血rou壓她喘不過氣。 任知?dú)g不安地頭往側(cè)邊歪去,眉頭皺地吭了一聲。 知道不是發(fā)燒的問題,他收回伸向額頭的手,坐在床邊的任君衍順著靈獸羽翅。 “謝謝,以后也辛苦你了?!?/br> 他展開拳掌,后者化作光點(diǎn)飄入手心,見榻上的女孩深陷夢魘之苦,有心想幫她,卻又怕傷到對方,任君衍無能為力,只能守在身旁。 無數(shù)嘶聲厲吼盤桓耳邊,亡魂無窮無盡,任知?dú)g沉浮這血色天地,精神崩潰之際,遠(yuǎn)遠(yuǎn)熟悉的身姿喚回她的意識(shí)。 他喊著她的名字,清俊容顏仍是如此令人懷念。 以前她自由無束、玩得肆無忌憚,相信無論到哪,總會(huì)有某個(gè)索命鬼把她逮回家。 而這次她不想玩了——任知?dú)g狂喜地連滾帶爬,活如煉獄血洗過的猴子,臟兮兮地跑到對方跟前。 卻等不來他的一句回家。 恒極真人的一劍,比邱澤疼得多,任知?dú)g仰倒落地,他手中的染血長劍靈光陣陣,唇眸圣潔依舊,沒有絲毫背叛不忍的愧疚,他瞥來的眼神分明在告訴自己。 它不是任知?dú)g,也不是他的meimei。 剎那間,世界崩塌。 窗外落起了雨。 綿綿如絲、密織霧布,迷蒙了整片洞天綠色。輕捻指間濕意,濃黑瞳孔飄往里側(cè)。 過去了兩天,床上的人醒了。 她清醒后的第一件事,是抓住床沿的劍,在他來至她眼前時(shí),拔刃直對、滿目敵意。 “不記得我了?”恒極真人指頭摁著劍尖,“別怕,我不會(huì)害你?!?/br> “你是真的人?” “這是什么問題,我當(dāng)然是真的我?!彼谥袥]有調(diào)笑的意味,手中一杯霧氣升騰的藥茶,給她遞去。 任知?dú)g沉默幾秒,感覺不到絲毫疼痛,揪衣服看去才知道身上沒有任何傷口。 “……弟子,謝過真人。” 她披頭散發(fā)地勉強(qiáng)扎好外衣,赤腳踩地緩緩走至恒極真人身側(cè),他沒有什么反應(yīng),只是拂手開窗。 “下雨了,還走嗎?” 我也沒說要走。 恒極真人望她臉上郁色消沉,放下手中被無視的茶杯。 “昨晚發(fā)生了什么,能和我說么?” “你不知道?”任知?dú)g對此詫異。 “我沒法知道,所以如果可以我想聽你說出來?!?/br> 與他天生肅冷的面孔不符,恒極真人語氣溫和,俯首凝視著她的眉眼,耐心候著她的沉默,任窗外雨濕氣爽、風(fēng)拂門簾窸窣,任知?dú)g繃緊的神經(jīng)得以稍緩。 她點(diǎn)點(diǎn)頭,恒極真人便領(lǐng)她至別廳,在一處臨窗涼榻,他先坐往席上,抬手叩叩小桌對面另一側(cè),任知?dú)g也隨之坐去,只見桌面無茶具僅副棋盤、以及紙筆硯臺(tái)。 她抬眼瞧著他,而對方也正看著自己,于是深吸口氣把昨晚發(fā)生的事說了完全。 花生、邱澤、鄧霜。 任知?dú)g捂著臉,不知道邱澤和鄧霜是什么情況,只是想起花生,死狀與笑容閃現(xiàn),惡心感泛上喉間,后是難以言說的哀愁。 聞言,恒極真人垂眸思量,飄來的雨幾滴潤濕桌面,以及她的幾顆淚珠。 “具體前因后果尚未清晰,我就不過多說了,只是你可稍放心,或許她還沒有死?!?/br> “真的?” 任知?dú)g抬眸間淚又落了幾滴,恒極真人不著痕跡地挪開目光,指頭拈起棋子摁動(dòng)。 “有八成可能?!?/br> 你厲害我信你,可別騙我啊——任知?dú)g臉上六成陰云散去,旋即便聽恒極真人提起。 “你之后要怎么辦?” 怎么辦? 她只想回家,能讓幫忙整她回去嗎?任知?dú)g心里冷哼一聲自己不切實(shí)際,看了眼對面的恒極真人,不知是因?yàn)閳D他的能力大腿好抱,還是因?yàn)樗c任君衍長相一致。 “我不想出去?!彼闭f。 “什么?” “我說我想留在這里。”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勇氣,但事實(shí)的確如此。 “為什么?”恒極真人沒有看她。 “因?yàn)榈茏游铱茨磉厸]有服侍,而且我最近受傷受得害怕了不敢出去,所以求您收留我?!?/br> 她知道自己是得寸進(jìn)尺,但還是覺得對方會(huì)答應(yīng)自己。 “不行?!?/br> 她沒料到,于是繼續(xù)懇求著:“求您把我當(dāng)雜役就行,不會(huì)妄求更多?!?/br> “不可以,而且我也不是因?yàn)椴幌胧漳阕龅茏硬啪芙^。” 不合理的,只有自己的要求,任知?dú)g明白,可還是心中沮喪萬分,若對方不是以這張臉說出這種話,她或許還會(huì)就此釋然。 畢竟她所圖的,是在他身邊能夠安全,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我還能在這里多久?” 他側(cè)臉眺往窗外,雨打林葉婆娑,微光自云隙灑落,染得凜冽輪廓柔和些許。 “直到雨停。” 天穹聞及,雨更大了些,逐漸成滂沱之勢。 經(jīng)恒極真人前邊那番話,是有意或無意地安慰了她許多,至少身上不再疼痛,花生可能也安然無恙,任知?dú)g萎靡不過幾時(shí),便有了精神。 “不行?!彼鴷?,這已經(jīng)是第四次拒絕。 任知?dú)g差點(diǎn)就要嘗試適當(dāng)?shù)厮Y嚵?,哪想對方掃目看來,毫不偏移地盯著她?/br> “你真的很怕?” 任知?dú)g嚇得閉嘴,愣地點(diǎn)頭。 “怕受傷,害怕疼?” 她更大力地點(diǎn)頭。 “那你為什么要來修仙?書生厭讀書、屠夫怕握刀?” 好問題,但因?yàn)樗皇瞧胀╪pc而是主角,所以難免得受主角該受的苦——要是她這么說出來,對方會(huì)不會(huì)因?yàn)閼岩伤芯駟栴},而直接把她轟出門? “……” 任知?dú)g坑坑巴巴地要說又不說,一時(shí)也拿不出什么好說辭。 而恒極真人也沒緊逼不放,他閉眼嘆息,再抬眸時(shí),任知?dú)g只覺四周冷冽一瞬,后便見一把長劍自他掌中現(xiàn)出。 初見普通無奇,可若是叫人拿在手里,便可瞧得其上靈光暗涌,持其耍上幾招,教人分不清是執(zhí)劍人深藏不露,還是寶劍絕世難得。 “會(huì)使嗎?” 他握柄揮出半弧,宛若銀月閃耀,后安穩(wěn)地交到了她的手里,后退一步示意她嘗試一番。 “真人您這是……” 見她幾招流暢,恒極真人點(diǎn)頭。 “給你了?!?/br> “真的?”她兩手捧劍瞪大眼。 “真的。” 話音一落,他看到對方不可置信的臉上,眸中漸起光芒,夸張的笑容明媚,似失而復(fù)得地一把將劍抱在懷里,她這瞬間才明白這把劍,就是自己之前辛苦找的那把。 原來是恒極真人埋的?可她并沒有這樣設(shè)定。 “……” 他不自覺地沒有移開半分目光。 “你自己小心點(diǎn)?!?/br> 任知?dú)g滿臉感激,在她眼里對方就是塊閃耀光芒的活菩薩,是因?yàn)橹鹘枪猸h(huán)之力不可抗拒嗎? “我——”恒極真人想說些什么,似有瞬間遲疑,但還是繼續(xù)說了下去。 “我無法為你做更多,不過還是提醒一句,眼中所見不一定為真,就例如那天晚上?!?/br> 任知?dú)g揣著劍一臉不明所以。 “無論發(fā)生了什么,不要立即對此共情,要經(jīng)時(shí)間驗(yàn)證、判斷真假,至少需要半天時(shí)間,記住這點(diǎn)就好?!?/br> 雖然還不是很懂,但話不說清楚的毛病高人都會(huì)有,任知?dú)g也不多問,答應(yīng)會(huì)照做。 “真人對弟子真好,哪怕我只一介外門。” 這只是心里吐槽,但她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 畢竟按她原設(shè)劇情,真人對主角的直接作用也只是救她一命、外加傳了幾天道而已,干完這些事他就下線了。 壓根就不是現(xiàn)在這樣跟她幾番糾纏,救她命、給她好的,但不授功法不傳道,授人以魚卻不授人以漁。 當(dāng)然恒極真人并不知道她此刻心里是這般拐彎,也沒搭她的話,是自顧自地說道。 “你很奇怪,不怎么怕我?!?/br> 任知?dú)g一聽,心中霎時(shí)一聲炸雷,該不會(huì)是[有趣的女人我喜歡]這種套路?她登時(shí)支吾其詞,是不想他整這么毀人設(shè)的事。 “我怕啊……” “我知道你剛開始怕,畢竟身份能力限制這很正常,但現(xiàn)在卻不是了,轉(zhuǎn)變很快而且要求也越來越多?!?/br> 他坐在榻上手托下顎,抬指使桌上藥茶浮起,飄至任知?dú)g眼前,漆黑眸中暗藏鋒芒、不容抗拒。 “是為什么?” 杯子落到手上,里頭已經(jīng)涼透了,嘗了一口,苦的很。 她想著,還是覺得真誠至上。 “因?yàn)槟愫芟裎艺J(rèn)識(shí)的一個(gè)人?!?/br> “是嗎,因?yàn)槭煜じ??”他似乎對此不感意外?/br> “也算,因?yàn)闊o論哪種方面都很像,除了性格,你比他要溫柔些?!?/br> 她頓了一下,垂眼凝視杯中褐色。 “還有,我很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