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辦公室，她找來花瓶，將景明明從后院剪下來，送給她的花養(yǎng)到了花瓶里。

    辦公室外四處皆黑，她沒有開燈。

    她按了一下鍵，讓辦公室門保持開著，她又走出去，在一張辦公桌上放下一塊蛋糕。

    然后她又回到辦公室里。

    她開啟電腦，然后看到有一封郵件。

    居然是于連給她寄的生日賀卡。

    她打開賀卡，只見上寫：生日快樂，我的小惡魔，我想你需要一場驚險刺激的冒險。

    還付了一個鏈接。

    她點開鏈接。

    是在一間純白的辦公室里，燈光并不刺眼，只是顯得整個房間很白，那種白似泛著牛乳的那種細潤的白。

    還有音樂傳來，是極舒緩的古典樂。

    緊接著，屏幕里出現(xiàn)的是一把淡藍色的躺椅，躺椅一下一下地搖晃，上面睡著一個人，看身形應該是個十來歲的男孩子。

    那把躺椅，似飄在云上的天空，淡藍淡藍，如入夢境。

    肖甜梨看出來了，這里是一家心理咨詢室。

    果然，屏幕里的視線角度往上走，她看到了坐在辦公桌后的那張熟悉的臉。

    是穿著白色西裝，襯衣領子筆挺，頭發(fā)全部往后梳起，面容端莊卻柔和，每一處都極為一絲不茍的于連。

    他當心理醫(yī)生的時候。

    二十七八的模樣，他沒有笑容時，就是明十的模樣。

    肖甜梨玩味地看著，只見里面的兩個人在一問一答。

    “我不記得了?！蹦泻⒆拥穆曇?。

    于連在本子上寫著什么，然后走過來，在男孩身旁坐下，給了他一張白紙，溫和地說道：“你試試畫一個鐘。十五時三十五分?！?/br>
    男孩子坐了起來，畫了一個鐘面。

    指針和分針已經(jīng)脫離了鐘表盤面。這個男孩子有認知障礙。

    于連看了一眼，將紙放于一邊，他抬腿，雙手放在膝上，問：“你還能記起來那些過程嗎？你爸爸讓你誘捕那些男孩子?！?/br>
    “不，我不記得?！蹦泻⒆雍芡纯嗟乇ё×祟^，不復剛才的鎮(zhèn)靜。

    “慢慢來?！庇谶B輕言細語。

    于連講：“你跟著我調整一下呼吸?！钡饶泻⒆悠届o下來，他接著說，“現(xiàn)在，你閉起眼，回到那一天。三個月前的周日下午，你現(xiàn)在看到了什么?！?/br>
    小男孩眼珠在眼皮下顫動。他說，“我看見了一列車廂。我和爸爸坐在火車上。明天也是假期。我們外出度假?！?/br>
    說著，他停頓了下去。

    就像是他發(fā)現(xiàn)了什么。

    于連問：“你看見了誰？”

    “一個男孩子?！彼f，“和我一樣卷發(fā)的男孩子。我還看到，爸爸很興奮，爸爸想要他。不然就是我?！?/br>
    于連了然，他頷首：“如果，你不把男孩弄來給你爸爸。他就會忍不住對你下手，把你殺死?！?/br>
    “我不想他死，也害怕自己會死去！”男孩子細聲哭泣。

    他猛地坐了起來，是一張令人心碎的小臉，一個十五歲的脆弱少年。

    于連抱住他，講：“沒關系。現(xiàn)在沒有人可以傷害你了。”

    小男孩躲在他懷里，哭泣：“我剛才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夢?！?/br>
    “是什么夢？”于連問。

    “那個火車上的男孩，還有別的認不出來的男孩，他們躺在冰冷的案板上，他們皮膚冰冷，發(fā)紫。他們瞪著眼睛。他們死去。他們的柔軟的頭發(fā)、肌膚……”小男孩哽咽，“我很害怕……”

    “你害怕什么？”于連溫柔地問。

    “害怕是我自己親手做的一切，而不僅僅是作為父親的誘餌?！蹦泻⒆咏^望說道。

    于連說，“所以，你不愿意自己想起來是嗎？可是人不會永遠失憶。警方也要求我令你想起來?！?/br>
    “不！我沒有殺他們！是我爸爸下的手！”男孩子情緒很激動，似乎處于崩潰的邊緣。

    于連輕輕拍了拍他背，他才安靜下來。

    于連放開他，走回辦公桌，拿起一份文件，仔細翻閱，找出一張照片說，“雖然對于你來說很殘忍，但我還是希望你能認真聽一聽，想一想?！彼v，“警方在你們家的獵戶木屋里，找出了好幾盞落地燈，都是人皮做的燈罩。經(jīng)檢測，是那些男孩子的皮，還有一些女孩子的皮。你的爸爸不僅捕捉男孩，也捕捉女孩。那時候，你在哪里？就在他身邊對嗎？他教你如何撫摸到手獵物的肌膚紋理。他們已經(jīng)不再會動，不再具有生命。他們如一頭頭待宰和已經(jīng)被宰殺的羔羊，等待著你們去剝皮削骨?！?/br>
    “不！”男孩子想沖出房門，但才轉動門把手，又停了下來。

    “約翰，門沒有鎖?！庇谶B的聲音溫柔而又力量，帶著安穩(wěn)的撫慰。

    叫約翰的男孩子抱著頭，蹲了下來，他抽噎：“我根本沒有地方可去！”

    視頻到這里暫時結束了。

    “嘖嘖，這是讓我看電視連續(xù)劇?。　毙ぬ鹄嫔炝藗€懶腰。

    她收拾好辦公室，走出門外。

    那塊蛋糕已經(jīng)不見了。

    她關燈，正要離開這層樓，耳尖一動，她目光往樓下探。

    見她發(fā)現(xiàn)了，巴頌從樓道走了出來，講：“多謝你的蛋糕?！?/br>
    “不謝?！彼戎「吒鷩N嘚嘚往下走。

    巴頌把一整個箱子給她。

    她接過，非常沉。

    再輕晃了晃，有異常熟悉的金屬撞擊聲音，頓時她眉開眼笑：“我的生日禮物？！”

    巴頌被噎了一下，講：“是給我弟弟在中國安排身份的錢。我把弟弟交給你，這些金磚是你的。”

    “有錢好辦事嘛！沒問題。國際學校，全英授課，以后可以沖藤校。校長是我過去客戶，且我有恩于他。即使小賀成績差了一點，也不緊要。他可以免試入學。已經(jīng)安排好了，身份證也辦好了，未成年前的監(jiān)護人也聯(lián)系好了。就等小賀到來?！毙ぬ鹄嬷v。

    巴頌說，“小賀讀書很厲害。”頓了頓，他講，“他要回復本名，我弟弟叫陳文哲。我們都姓陳！”

    “哲仔啊！這個名字好！”肖甜梨笑瞇瞇地。

    巴頌臉色有點紅，但被樓道里的黑暗遮擋住了，他猶豫磨蹭了半響，才從衫袋里拿出一個盒子，磕磕巴巴道：“沒……沒有準備生日禮物。如不嫌棄，就這個吧！漂亮的石頭，我想你會喜歡的。”

    她接過，打開，是一顆二十克拉重的裸石，火度很好，即使是在黑暗里，也閃現(xiàn)出七彩的火光，很純凈，完美無瑕。“亮閃閃，我最鐘意！”她講。

    “不過，你的客戶會不會怪罪你？畢竟你除了本職工作，還是賞金獵人。這是你從獵物身上拿到的寶貝，上面還有血，是你的，還是對方的呢？”她忽然伸出舌頭，舔了舔鉆石上那滴凝固的血。

    人血，使她異常興奮。她開始懷念殺戮。

    巴頌低垂著頭，淡淡地講，“只是受了一點輕傷，這次死不了，就不勞煩您了?！?/br>
    原來是巴頌的血。

    獵人的血液，是腥辣與甜。

    她將沉重的鉆石放進坤袋里，提著黃金箱子往樓梯下走。

    回家回家！回家摸黃金和鉆石去！

    ***

    打開公寓程控門，她看到自己的信箱里又塞了東西。

    她拿出鑰匙，打開信箱，里面是一個紙皮小包裹。

    她拿起，往六樓爬去。

    打開房間，她就聞到了一股rou香。

    只見兩只貓，一只狗正蹲在地板上埋頭啃骨頭。

    很長的三根骨頭，帶著煎得微焦的rou。

    她看了一眼，是小牛仔骨。

    小明的那根rou骨頭，rou還帶著血絲，只是三成熟。好吃得它一邊啃一邊“ming  ming~”叫。

    她回到餐桌上，那里已經(jīng)醒好了一支紅酒。桌子上放有一只水晶瓶，瓶子里養(yǎng)著一枝異常嬌艷的黑色玫瑰，玫瑰帶著奇想，看得出來是剛從伊斯帕塔空運到的。

    她坐下，先喝了一口酒，然后拿起刀叉開始切那份美食。

    這道菜是《油漬小牛胸rou裹粉紅小牛肝》。

    這是一道非常耗時的法式佳肴，需要提前兩天預備。因為用各種秘料釀小牛胸rou需要兩天的時間才能入味。

    鮮嫩的小牛肝是包在長方形的牛胸rou里面的，形成夾心，或者說卷芯。整個過程還需要熬出小牛rou原汁，而這個原汁是拿一整只小牛蹄，和小牛胸碎rou，加入紅寶石波特酒等食材來熬。

    小牛胸rou卷上，撒滿了橙子、黃檸檬、青檸檬的皮屑，散發(fā)出誘人的清香，還沾滿了帕瑪森干酪刨花，以及混合了各種調味料的舒味滋辛香料。拿來上色的是經(jīng)過多次淋灑的小牛rou原汁，泛著誘人的金棕紅油光。

    肖甜梨拿叉子沾了一點舒味滋辛香料連著一點rou皮一起含進嘴里，這是黑胡椒的混合香料，里面有鹽之花、香菜籽、法式芥末籽、茴香籽、干甜椒、大蒜、以及黑胡椒。加上橙汁與紅寶石波特酒，辛香料的味道更為誘人，將rou的美好滋味引爆。

    如果說，辛香料下的小牛胸rou外焦里嫩，一咬下去，外層的rou皮是焦香甘醇的，里面的那種rou還帶著血絲，只有三成熟，血的甜膩滲出，沒于唇齒之間。

    其實，沒有人懂得，她最喜歡的是上好的、優(yōu)質的、生的rou食。

    一旦咬下，除了鮮嫩，就是血液的純粹與豐沛充盈，那種鮮血的甜美，是無與倫比的。

    她又咬了一口，嘗到了嬌嫩滑醇的小牛肝，慕斯一樣，卻多汁充沛，好吃得言語難以形容。

    這口小牛肝，哪怕再多一秒的火候，就過了。而現(xiàn)在，剛剛好！

    “唔，太美了！”她仔細吞咽，然后又慢悠悠地切了一塊小牛胸卷，卷芯是粉紅色的小牛肝，僅僅一成熟，小牛蹄熬至化的原汁浸潤著小牛肝，每一口，都是上帝才有資格品嘗的美味佳肴。

    一個人品嘗，未免寂寞。

    肖甜梨想到了做佳肴的人。

    她對著空氣輕聲喊，“于連，出來。”

    于連沒有出來，但他的聲音從書房傳了過來。

    她抬頭，就看見書房沙發(fā)里坐著看書的于連。

    他頭也沒抬，只專注于書本，但話倒是實在：“還喜歡嗎？”

    “很好?！毙ぬ鹄娲?。

    “不過，”她玩味了一下，“這是外國放牧的小牛。在你們那邊，小牛不允許宰殺。認為過于殘忍。應該讓它們活到相應的年份?！?/br>
    “你覺得呢？”他問。

    肖甜梨聳了聳肩，“真實就是，即使是小牛也活得比豬長。”

    “又或者說，等待宰殺的豬牛羊，生命長短，其實都一樣?！?/br>
    于連點了下頭。但他還是沒有望向她，也沒有走過來的打算。

    其實，她知道，那晚發(fā)生的事情，的確令人尷尬。

    她沒再說話，安靜地將美食吃完，然后洗了碗和喝完了那杯酒。

    溫水已經(jīng)放好，她甚至躺在浴缸里就睡了過去，因為實在是太舒服。

    醒來時，剛好過去半小時。

    她又精神十足！充沛的精力在她身體里循環(huán)，她裹上軟綿綿的大浴袍，裹著濕發(fā)去拆包裹。

    包裹里是一只綁了紅色蝴蝶結的絲絨紅盒子。

    很精致。

    包裹上有來自比利時的郵戳，她不用看都知道，是于連送給她的。

    “生日快樂?！彼穆曇粲謴臅總鱽?。

    她將絲絨盒子打開，里面是一只水晶盒子。

    她將粉水晶盒子打開，原來是音樂盒。一個漂亮的、穿著潔白天鵝舞衣的少女在翩翩起舞。

    “謝謝，我很喜歡?！彼v。

    然后從包里拿出景明明送她的娃娃，將娃娃放在沙發(fā)上靠著，陪著她一起看桌子上的白天鵝起舞。

    音樂是一部美國老電影《愛情故事》的主題曲，哀傷而又蕩氣回腸。

    她抱著雙膝，看著不斷旋轉的白天鵝，與聽著那首歌，若有所思。

    等她有所察覺，才發(fā)現(xiàn)眼淚滑落下來。

    她感到茫然，她悲傷嗎？倒也沒有，卻落淚了。

    也對，聽曲會共情。她少女時代，看《愛情故事》這部電影，看到男女主生離死別，她當時也掉淚了。

    而且，印象中，她和一個男人好像也一起看過這部電影。她好像還告訴他，這是她唯一看哭的一部愛情文藝片。而當時，那個溫柔的男人伸出他溫暖的手，用指腹極輕柔地替她擦拭眼淚……

    那一切，好像是真切發(fā)生過的，又好像是做夢……

    她已經(jīng)分不清是不是她的幻念了。

    而且，那個男人面目模糊。

    肖甜梨將音樂盒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