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她(四)
忙碌一直持續(xù)到春節(jié)放假前,其實孟林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忙什么,但就是忙,零零碎碎亂七八糟的活堆積在一起,就是會讓人團團轉(zhuǎn),每晚回到公寓她只想倒頭就睡。 不過這樣也好,沒有閑暇時間就不會想那么多有的沒的。 隔壁的情侶這陣子也很忙,忙著搬家,他們連續(xù)收拾了好幾天東西,在孟林霖搬過來之前他們就已經(jīng)在這住了一年多,所以行李不少。 年二十九那天,孟林霖下班回來,隔壁情侶還沒搬完,兩人和搬家公司的師傅一起把一箱箱東西運下樓。 不知道他們要搬去哪里,孟林霖對此并不是很關心。 平時她和他們往來不多,免得人家女孩子誤會,偶爾在走廊或者樓下碰到時會打個招呼,或者他們生日時會給她送一塊蛋糕。 但有一回,兩人吵架后,女孩摔門而出,跑到孟林霖屋里來,哭了足足二十分鐘。孟林霖什么都沒有問,只是靜靜地陪伴在女孩身旁,她不懂戀愛這門學科,不懂怎么安慰在感情中受傷的人。 女孩也什么都沒有說,孟林霖以為女孩會大肆訴苦,痛罵那個男孩有多不好,有多不溫柔,有多混蛋,這樣她至少能發(fā)揮隱藏的損人特長陪女孩一起罵,可是女孩沒有。 二十分鐘后那個男孩過來敲門,孟林霖不知道該不該開門,但看女孩的樣子應該是想開門卻拉不下臉,孟林霖主動去開門,女孩跑進房間里躲避,男孩沖進去哄她。 由于關著門孟林霖也不清楚男孩具體是怎么哄的,隱隱約約聽見他說“是我不好”“任你懲罰”“我只愛你”。 十幾分鐘后兩人出來了,男孩像平常一樣單手摟著女孩的腰,跟孟林霖說打擾了,孟林霖說沒事,和好就好。 他們總是爭吵了又和好,和好了又爭吵,反反復復。 墻的隔音效果沒那么好,有時候他們明明在吃晚飯時爭吵得不可開交,碗碟砸到地上噼里啪啦作響,夜里卻又傳來床激烈晃動和親密的聲音。 雖然孟林霖不是很理解他們的相處模式,但她覺得這樣好像也挺好,有個吵不散罵不走纏纏綿綿的伴侶,小打小鬧算怡情。 情侶臨行前來和孟林霖告別,說他們要回老家結婚了,孟林霖祝他們新婚快樂,攜手終老,幸福一生。 女孩挑著眉告訴孟林霖:“下一個租客是個帥哥哦,應該過兩天搬過來,他之前來看房時我仔細地觀察了好一會,真是又高又帥,他說他一個人住,你別錯過咯?!?/br> 男孩輕輕捏住女孩的下巴,湊近她:“有誰能比我?guī)???/br> 女孩假裝要推開他:“嘔,你也不拿鏡子照照你那張大餅臉?!?/br> 他們就在這樣的嬉笑打鬧中離開了。 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孟林霖想起不知在哪看過的一句話:治得了你脾氣的人,是你愛的人;受得了你脾氣的人,是愛你的人。 何其幸運,他們恰好找到了彼此。 孟林霖期待著下一任鄰居,不是因為他可能是個帥哥,而是她現(xiàn)在不習慣隔壁變得太安靜,雖然以前她還嫌太吵。 一個人住了那么久都不曾覺得孤獨,最近明明很忙碌卻始終感覺心里空空的。 她不知道為什么。 …… 往年的除夕夜,孟林霖都是跟著父母和他們的客戶們一起吃年夜飯,初一再去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家拜年,但今年很不一樣,父親特地把四位老人家接來家里一起過除夕,就連舅舅舅媽、姑姑姑父以及他們各自的小孩也過來了,好不熱鬧。 大家都說孟林霖瘦了很多,是不是工作太累了,提醒她要按時吃飯好好休息,但緊接著,他們的話題就轉(zhuǎn)向了鄧雅卿以及他的家人。 爺爺說:“雅卿奶奶和爸爸是西洲大學老師,那雅卿博士畢業(yè)后是不是也留在西洲大學教書?” 外婆說:“大學老師好啊,下半輩子不用愁了?!?/br> 外公說:“我們霖霖也很好呀,以后是不是要當什么‘西歐’?” mama說:“CFO,就是首席財務官。她現(xiàn)在當會計,拿下的注冊會計師和注冊稅務師資格證,都是為了以后打基礎?!?/br> 姑姑說:“還是大哥大嫂的目光長遠,懂得在懷孕的時候就開始培養(yǎng)孩子,霖霖多爭氣啊,不像我家這個,天天就知道看動畫片睡大覺,搞得學習成績一塌糊涂,以后哪能找得到像雅卿這種自身出色家世又好的小伙子當老公?!?/br> 舅舅說:“還沒見過面呢,過年怎么不安排兩家人一塊吃飯?” mama說:“雅卿爺爺最近身體不大舒服,全家人帶他去北京看醫(yī)生,順便在那過年?!?/br> 奶奶說:“打算什么時候結婚,霖霖這個年紀再不生小孩就晚了?!?/br> 爸爸說:“計劃是今年結婚,明年生小孩?!?/br> 舅舅說:“現(xiàn)在開放三胎了,可以生三個小孩。” 爸爸說:“不用生那么多,一兒一女最合適?!?/br> …… 七嘴八舌的,唾沫星子匯聚起來形成一片深海。 而孟林霖在深海之中始終憋著一股氣,始終沉默。 雖然話題緊緊圍繞著她,但似乎并不需要她本人的參與,她的父母在通知她之前就已經(jīng)為她規(guī)劃好一條最正確最毋庸置疑的道路,她只需要按照他們的指示去前行。 二十六年來,她一直都是這么理所當然地生活的,親戚朋友都夸贊她優(yōu)秀懂事,囑咐其他小孩視她為榜樣。 她應該開心。 她應該為自己祝賀。 在激烈的彩禮討論聲中,孟林霖忽然放下筷子,抬頭看著所有人。 沒人注意到。 “我胃脹?!彼÷曊f。 沒人搭理她,只有旁邊的母親輕輕哦了一聲。 孟林霖夾著尾巴溜回房間,鎖上了門。 那一刻,她的世界,終于安靜了。 每個人都有一座不為人知的秘密森林。 掀開床單、搬開床墊、移開床板,那座在床底下埋藏了八年半的秘密森林,終于在今天得以重見天光—— 孟林霖的日記本,從小學到高中,滿滿一箱。 箱子表面無聲無息地積滿了灰塵,孟林霖拿紙巾擦了又擦,但泛黃的紙板已經(jīng)擦不白了。 其實她不愛看自己的日記,那里有一個更為誠實的,但同時非常負面的消極的一點都不完美的孟林霖,她一直缺乏勇氣面對,上大學后就更加沒有意愿去打開這個箱子。 這八年,孟林霖基本是在手機備忘錄上寫日記,或許不能稱之為“日記”,不過是記錄了某個時間點的心情,斷斷續(xù)續(xù)。研一時上一部手機的系統(tǒng)無端壞了,開不了機,那幾年的心情記錄也就永遠封存在黑屏幕之下。 多虧年少時的她養(yǎng)成了好習慣,在每本日記本的封皮上都貼了標簽,標明了年月,現(xiàn)在找起來非常容易。 高中那會,孟林霖一個月一般會寫四五篇日記,三年累積起來有一百篇左右,最頻繁的內(nèi)容是吐槽出題老師和試卷題目,懟天懟地懟空氣,以及把身邊的人以漫畫的形式留在日記本里。 孟林霖邊看邊把那些提及陸騏然的日記都拍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