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去上晚自習(xí)前，季見予照常給蘇冷發(fā)消息，問她晚上想吃什么。以往，他們總會四點左右就出發(fā)，吃完晚飯或者打包什么去教室，很自在。

    蘇冷告訴他蘇南添會送她。

    到教室的時候，桌上已經(jīng)有打好的熱水，還有一袋銅鑼燒。

    他座位空蕩蕩的。

    第二節(jié)晚修上到一半，一群男生浩浩蕩蕩大汗淋漓無所顧忌捧著籃球回班，季見予看到那袋涼透的銅鑼燒在他桌面，腕表突然長出利刺一般，割斷了動脈。

    他沉默坐回去，身邊坐的是李尤尖同桌，女生正埋頭苦干難題，相比之下，穿球衣的季見予簡直像不良青年、刺頭。

    課間，談時邊跟李尤尖講題，季見予哪兒都沒去，坐在座位開始吃銅鑼燒，他咬很大口，咀嚼動作沉默溫吞，頭是垂著的，幾縷沒干透的薄薄碎發(fā)掉下來，投射一片幽暗陰影。

    蘇冷把熱水倒了，自己去接了一杯，站在門口遠(yuǎn)遠(yuǎn)看著，心要痛死了。

    為什么覺得，季見予也會這么孤獨。

    快上課，游其森補(bǔ)習(xí)完數(shù)學(xué)回班，路過時找她，“明天早上想吃什么？”夲伩首髮站：po18t d.

    沃寒露今晚不在，蘇冷一晚上沒說過一句話，嘴巴發(fā)干，沒回答游其森，而是往他身后看，問：“寒露怎么沒跟你一起回來？”

    他們倆在一個數(shù)學(xué)補(bǔ)習(xí)班。

    驟然開口，她嗓子有點啞，尷尬得不行，小聲“呀”了一聲，立馬捂臉扭頭喝了口水。

    游其森溫和笑笑，“她今晚被留下來開小灶?！?/br>
    “真的呀？她也有今天，是不是上課的時候偷偷看綜藝了？”

    蘇冷一下變得有點興奮，覺得新奇，她平時話又密，憋一晚上，游其森打開了她話匣子。

    “是，我還提醒她了，沒用?！?/br>
    蘇冷撇撇嘴，“真活該。”說完，和游其森相視一笑。

    上課鈴響了，游其森不得不再問一遍，“明天吃什么？”

    蘇冷有些失落，心不在焉重新?lián)炱鸸P，說了句“隨便”。游其森沒法，繼續(xù)往后走了，蘇冷凝神，聽到他果然又去問了季見予。

    只可惜，她沒聽到那個干凈冷沉的嗓音。

    晚修結(jié)束，李尤尖主動跑過來找蘇冷，蘇冷眉頭一挑，“你不約會啦？”

    李尤尖臉一紅，小聲說談時邊和季見予他們有球賽。蘇冷下意識扭頭，看到游其森也整裝待發(fā)，她忿忿咬牙：“這群男的只會打球！”

    李尤尖很想再說些什么，周五晚上的事，談時邊都和她說了，他提醒她要陪陪蘇冷，玩笑一句蘇冷可能要再次失戀了。

    可今天晚修前，她還看到季見予書包一放就給蘇冷打熱水，給她買了銅鑼燒。

    她難得自習(xí)的時候給談時邊寫紙條，證明現(xiàn)在的情況明明是蘇冷不原諒季見予。

    其實談時邊也搞不懂事情怎么變成這樣，兩天不見，傍晚打球的時候，他難得從季見予身上看到一絲頹氣，陰陰郁郁，砸籃球的力道猛中藏有一點綿軟。

    這太反常，太不可思議。

    游其森征求早餐意見時，季見予也只是看著蘇冷背影，憋出一句：“她呢？”

    談時邊覺得游其森很無語，明明是他主動，卻被反問?？梢彩沁@樣，很快全班人都知道蘇季吵架了。

    晚上，蘇冷望著微信界面發(fā)呆。

    一點都不習(xí)慣。

    以往，他們下了晚修就出去浪，十一點閉寢前難舍難分到最后一秒各回各的宿舍后還是有聊不完的話題。

    越想越煩，蘇冷心空，像廢墟都被一點點清運干凈，她晃了晃腦袋，正要找沃寒露吐槽，突然有條消息跳出來。

    心“咯噔”一頓，蘇冷手忙腳亂踩到拖鞋上，下意識摸到外套，打算下樓。

    以往這個時候，季見予總會抽風(fēng)，慫恿她到欄桿見一面，不然他就威脅她他要擺蠟燭圍成一個很土的愛心在宿舍樓下對她表白。

    他真的做得出來，蘇冷甚至能想到他痞痞傲慢的笑一點點從眼睛滲出來。

    壓迫感很強(qiáng)，她總是提著一顆劇烈跳動的心沖下去。

    看到不是他頭像，蘇冷松了口氣，可情緒隨之水漫金山壓得人喘不上氣。

    “明天到底吃什么，你倆都不給我答案，我干脆買食堂包子了?！?/br>
    “還能多睡幾分鐘?！?/br>
    蘇冷咬手指頭看著這句話，忽然笑出聲，慢悠悠甩掉拖鞋躺回去，專門引用那句“還能多睡幾分鐘”-

    “那我決定吃鐘水餃。”

    那邊回了一個“告辭”卡通表情包。

    蘇冷逗趣夠了，突然想起來，“你們球賽贏了嗎？”發(fā)出去一瞬間有點后悔，但又覺得撤回太故意，索性留著，又扯起別的。

    “還是吃煎餅吧。”

    “你們男寢今天水夠熱嗎，我們這邊溫溫的?！?/br>
    ……

    “贏了?！?/br>
    “確定煎餅？”

    “我們這邊水也是溫的?！?/br>
    句句有回應(yīng)。

    游其森從浴室出來，捻了捻沾水的兩根手指，正好碰上季見予拿衣服要進(jìn)來。兩個高大的青春期男生碰到一起，洗漱區(qū)域瞬間變得很擁堵。游其森摁滅手機(jī)屏幕，沒想到季見予先開口：“不然明天早餐我去買吧，那家鐘水餃，具體在什么位置？”

    “寒露說她倆明早都想吃煎餅?！?/br>
    季見予沉默擺弄了一下洗發(fā)水，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表忘摘了，“也行?！?/br>
    那邊有人大聲催促游其森，“你好了沒，打一半去什么廁所！”

    季見予撐著門散漫一笑，“怎么，你要和我一起洗??？”

    游其森踢他一腳，“去你媽的！”

    兩人笑過一陣，季見予把門關(guān)了，游其森靜靜站了一會兒，覺得世界很安靜總有滴不完的水聲。

    于是他轉(zhuǎn)身，巡視一圈，把沒擰好的水龍頭關(guān)了。

    在補(bǔ)習(xí)班的時候，游其森就從沃寒露口中得知季見予知道蘇冷沒告訴他那晚他們都在上岸。

    原本以為，季見予怎么都會和他提一下這件事。

    他和蘇冷，應(yīng)該是在冷戰(zhàn)。

    但沒至于到分手的地步。

    游其森完全看不到沃寒露描述的季見予周五那晚的陰戾狀態(tài)，相反，好像是季見予騙了蘇冷一樣，他在討好，在試探，在挽回什么。

    再次打開微信，五分鐘過去了，蘇冷那邊并沒有再回復(fù)。

    *

    沃寒露和蘇冷坦白了周五那晚的事情。

    兩人在熄了燈的走廊吹風(fēng)。

    “對不起啊蘇冷，是我自作主張了，我想，如果我沒有屏蔽季見予，就算他知道那晚我們大家背著他在上岸玩，他都不至于有這么生氣。”

    在此之前，蘇冷的確沒想到這層，也是這一刻，她才回憶起季見予那句“你和你好姐妹一起騙我”，領(lǐng)悟到那是什么意思。

    “嗐，關(guān)你什么事，他就單純不喜歡我去酒吧玩，而且還和那個對我有意思的新疆男人一起，你屏不屏蔽他都會暴走。這是我們兩個之間的矛盾，而且我的確騙他了，一開始就沒向他坦白的打算，就是知道他會這么生氣。”

    “可是沒關(guān)系呀，他生氣我比他更生氣，他現(xiàn)在不照樣得眼巴巴等我氣消?！?/br>
    蘇冷撐著欄桿扶手晃了晃，語氣輕快，滿滿狂傲得意，沃寒露暗自松了口氣，“說真的，你有沒有想過你能把季見予這座大佛吃得這么死啊？”

    沃寒露碰了碰她肩膀，一挑眉，是個戲謔語氣。

    很奇怪，如果以前別人這樣夸她，蘇冷會很開心，可現(xiàn)在，只覺得耳朵長毛，內(nèi)心荒蕪。

    蘇冷撐著腦袋朝沃寒露扯著嘴唇笑了笑，什么也沒說。

    她也只能像剛才那么說。

    不然怎么辦，扯沃寒露頭發(fā)破口大罵她為什么把那天的照片發(fā)朋友圈給季見予后知后覺留下可乘之機(jī)嗎？

    蘇冷知道不是那次，她和季見予的問題也始終存在，總會有個爆發(fā)節(jié)點。

    當(dāng)晚，蘇冷壓根沒想到，季見予是怎么發(fā)現(xiàn)那條已經(jīng)過去兩個月且把他屏蔽的朋友圈的。

    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她也不打算去問沃寒露了，事情因她而起，說一點芥蒂沒有是不可能的。

    后來蘇冷每天晚上睡不著就在想：沃寒露為什么發(fā)朋友圈不征求她的意見？如果她屏蔽季見予是出于擔(dān)心引發(fā)誤會，她為什么不想想這條朋友圈完全可能通過別人口中有意無意泄露出去。

    蘇冷和季見予已經(jīng)足足兩個禮拜沒在班里有過任何交流。

    比上回他競賽期間還要久。

    過去幾天，季見予還是會給她打熱水買早餐帶零食，不管她要不要，但也沒主動和她說過話，只是在微信上跟她說“早晚安”，分享一些夕陽、星星、月亮的照片。

    其實第一個星期結(jié)束，蘇冷回過神想去找季見予問這個問題，可沒想到周一季見予直接沒來學(xué)校。

    不僅如此，微信的早晚安也每天推遲很多，有時候凌晨三四點他那邊才甩過來一句孤零零的“晚安，好夢”。

    直接把蘇冷氣笑，一時腦熱第一次回復(fù)：“你怎么不干脆直接說早安?！?/br>
    發(fā)完，她正別扭，遲疑要不要撤回，那邊直接打過了一個語音電話。

    這讓蘇冷熬夜產(chǎn)生的心悸感更強(qiáng)烈，手忙腳亂給摁掉了。

    手機(jī)振動不斷，彈窗晃得人眼花。

    “睡不著嗎？”

    “要不要我陪你？”

    “聽歌怎么樣？”

    都是以前的把戲。

    蘇冷咬著手指頭不說話，撇撇嘴嘟囔一句“誰要你陪”果斷關(guān)機(jī)。

    結(jié)果第二早去班上，還是看不到他身影，蘇冷覺得更惱火，想起了他們第一次因為公開問題吵架，季見予也是因為不想看她就可以選擇不出現(xiàn)在校園。

    他這種態(tài)度，高高在上，彰顯他已經(jīng)保送可以為所欲為的高姿態(tài)——意思是我想哄你就哄，我可以為了你來學(xué)校，你不知好歹我不想哄了完全可以轉(zhuǎn)身就走，瀟灑得可以。

    這踩到蘇冷尾巴，干脆把他微信也拉黑。

    當(dāng)天下午兩節(jié)連堂數(shù)學(xué)小測結(jié)束，蘇冷懶得動，在座位等著游其森給她帶麥當(dāng)勞新品。剛結(jié)束腦力活動她精力頹靡，拿出手機(jī)想刷一下在網(wǎng)絡(luò)上追更的那個帖子有沒有更新，摁亮屏幕的時候蘇冷心臟狠狠撞了一下胸膛，呼吸跟著停滯。

    99 未接來電和無數(shù)條短信，幾乎擠爆屏幕。

    就算她一眼認(rèn)出滿屏都是季見予的號碼。

    她第一時間是害怕，滿滿壓力感和擔(dān)心是不是自己惹上了什么事，或許又是上次那群綁架她的人想出別的法子要搞死她。

    電話持續(xù)打了一下午，現(xiàn)在仍不斷涌進(jìn)來。

    蘇冷下意識環(huán)顧還在座位上零零散散坐著的人，暗咒一句把手機(jī)捂在胸口跑了出去。

    “干嘛！你再打我報警了，告你sao擾！”

    她躲進(jìn)廁所，四周一下空空靜靜的，外面廣播站的音樂夾雜有cao場笑喊、歡呼、怒吼多種喧囂，很近又很遠(yuǎn)。

    電話沒有接通般沉默，需要用心感受的呼吸聲都格外孱弱，蘇冷心跳突突，咽了口口水，正要再出聲，一道格外粗啞的聲音沒有過渡掉到了她心底。

    “你不要我了嗎……”

    季見予鼻音很重，與往日一貫清朗的嗓音反差很大，氣息虛弱又疲軟，像小朋友睡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漆黑屋子里只有自己，委屈得要哭。

    可事實上，季見予完全沒有哭腔，他依賴的質(zhì)問也是冷靜且悍然的。

    太久沒聽到他講話，蘇冷一口氣梗在心口，要爆炸一樣，“你自己不來學(xué)校，所有人都以為你把我甩了！”她越說越大聲，自己先崩潰了。

    廁所全是她的回音，季見予呼吸一頓，怕她下一秒就要掛電話，急急喊了聲“冷冷”，后面話還沒來得及說，蘇冷聽到那邊有道甜美女聲。

    “給女朋友打電話呢啊?！?/br>
    蘇冷嘴唇都咬掉一塊皮，表情一下潰散，手緊緊攥著，不可置信笑出聲：“你和別的女孩子在一起？”

    季見予這會兒反倒不說話了，蘇冷一下子站起來，毫無預(yù)兆眼前暗了一瞬，腦殼要裂開般漲痛，這時，她又聽到電話那邊在繼續(xù)說：“坐回來，打針了?！?/br>
    過了兩秒，季見予低沉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他似乎到了一個更安靜的地方，蘇冷甚至連他尾音的震顫都能聽清。

    “是護(hù)士?！?/br>
    他言簡意賅的，先讓她自己聽，再給她一記重錘讓她羞愧。

    蘇冷心跳加快兩下，情不自禁問出口：“你住院了？”

    那邊笑了一下，很輕，“是，謝謝你關(guān)心我?！?/br>
    蘇冷嗔他一聲，小聲咒罵他自大，“誰關(guān)心你?！?/br>
    “為什么拉黑我？”

    蘇冷這才發(fā)現(xiàn)，他嗓子啞到渾濁，不單是一上來那句質(zhì)問帶來的錯覺。她思緒漸漸亂了，難道他是因為生病住院才不來學(xué)校的？可在蘇冷印象中，季見予像打不死的，訓(xùn)練營的鞭子也傷不了他，怎么會生病嚴(yán)重到進(jìn)醫(yī)院躺著。

    “你得了什么病，要死了嗎？”

    季見予皺了皺眉，下意識又想調(diào)笑罵她。但他其實從不是要指責(zé)她什么，他覺得人是他的，怎么樣都可愛，最喜歡她皺著鼻子不服氣還嘴。

    現(xiàn)在，蘇冷那口嬌軟的嗓音就在耳邊，他仿佛能感受到專屬她的那股清甜香氣，心被窗臺照射進(jìn)來的艷陽曬化。

    只是動情，“我要死了你會后悔拉黑我嗎？”

    蘇冷一下“噗嗤”笑了，罵他才是小學(xué)生，一個點抓著不放，要念叨死了。轉(zhuǎn)念又想起來，兩人還在冷戰(zhàn)，笑意一點點消失，心口隱隱發(fā)痛著。

    “58床！出來打針啊，別耽誤我下班！”

    那道原本在蘇冷聽來有點故作柔細(xì)的女聲突然像雷劈過來，蘇冷想起上回自己住院和季見予在洗手間吻得正情意nongnong，一直讓她提心吊膽的蘇南添沒來，反倒是打針護(hù)士來了，滿世界找她，嚇得她把季見予舌頭咬破一個口子。

    蘇冷聲臨其境，下意識捏緊話筒，催促他：“你快去呀?！?/br>
    季見予不為所動，彎了彎嘴角，輕聲說：“除非你不要我，否則我絕對不會把你甩了。”

    這算是回應(yīng)她，把她剛才一上來就扣的帽子給摘掉了。

    蘇冷覺得，這是算比“我喜歡你”更熱烈又溫柔的表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