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九福哪里還有心情聽母親說了什么，他的注意力全被沙發(fā)上的少女吸引了去。闊別兩年，她變了不少，身量拔高了幾公分，長發(fā)也剪短了，剛剛能蓋住耳朵?？勺钭屨缇鸥ｋy以忍受的是她的視線，她看著他，像看一個許久不見的熟人，平靜的眸子里帶著生分，無形的距離感從她身體里散發(fā)出來，阻住了甄九福往前走的腳步。

    他根本無法相信，這樣冷淡的眼神，竟然是用于看他的。

    他的嘴唇動了動，最后什么也沒說，只默默地走到離她最遠(yuǎn)的沙發(fā)上坐下來，低著頭擺弄自己修長的五指。

    “怎么不說話呢？你不是很想小鳶嗎？”

    直到甄母從二樓下來，才打破了這沉悶的氣氛。

    甄九福有些煩躁地拍開母親的手。

    他心里堵著一口氣，就是要梅鳶先開口。

    他不說話，梅鳶也不在意。她來這里是為了另一件事，看到甄九福是個意外。

    甄母左右看了看，在心里嘆了口氣。她以為他倆還在鬧別扭，也沒再勸，自顧自地坐下來，和梅鳶聊起了天。

    “小鳶是什么時候回來的？”

    “今天中午回來的?！?/br>
    甄母點點頭，“那以后還走嗎？”

    “嗯。我只是回來陪人過年，順帶見見未來的婆婆?！?/br>
    婆婆？

    她難道真打算和邱丘在一起？

    甄九福攥緊了拳頭，稚氣的臉因為憤怒而扭曲，好在他低著頭，沒有人看見他的表情。

    甄母也很意外。她接過女仆遞來的橘子茶，親手遞給梅鳶。

    “你訂婚了？對象是誰，我怎么沒聽說？”

    梅甄兩家是故交。梅父、甄父做過一段時間的同事，梅母、甄母則是從小學(xué)到工作，幾十年的至交好友。兩個人幾乎是前后腳懷上孕，當(dāng)時還開過娃娃親的玩笑，只是后來梅父因為工作調(diào)動離開了京城，攜女歸來，已是四年后的事了。

    梅鳶和甄九福，就像他們的母親那樣，是相伴了十幾年的青梅竹馬。不需要父母幫助，他們自己就結(jié)了緣。但故事里還有第三個人，那就是阮季霆。梅母拿不準(zhǔn)自己的女兒會喜歡誰，就不再和人提起訂婚的事。但這不影響甄母一直拿梅鳶當(dāng)自己的兒媳婦看，一來她也很喜歡梅鳶，二來甄九福也很喜歡梅鳶，理由這么充分，還考慮什么呢？

    “沒有訂婚，剛在一起沒多久。但如果沒有意外，不會再有別人了?！泵辐S接過茶，恰到好處地展露出羞澀的笑容，“我離開這兩年，他是第一個來找我的人。我這才知道原來還有人一直記得我，不計較我落魄依然喜歡我。我已經(jīng)離不開他了。”

    我也依然喜歡你??！

    甄九福這才知道梅鳶答應(yīng)邱丘的原因，心里的后悔如泉涌，讓他越發(fā)的開不了口。他很想直接告訴梅鳶真相，可他不知道該怎么說。梅鳶會相信他嗎？就算相信了，他又該怎么解釋，他為什么會知道真相呢？難道要告訴她，他一直在監(jiān)視她？不，這樣只會把她越推越遠(yuǎn)吧？

    他心里煩得很，又不敢去看梅鳶，怕控制不住脾氣，兩個人又吵起來。想了想，他索性從衛(wèi)衣兜里摸出來手機(jī)，找到阮季霆，噼里啪啦的給他敲過去幾排字。

    甄母嘆了口氣。

    自己的兒子是什么性格，作為母親，她非常清楚。要說他放下梅鳶了，那肯定是沒有，十幾年如一日的喜歡，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放下的?？勺屗鲃尤フ颐辐S，那也不可能，他有主見的很，性子也倔，雖然她不知道具體經(jīng)過，但甄九福明確說過了，三個人的決裂，不是他的錯。

    他自認(rèn)沒錯，就絕不會低頭。

    只能說造化弄人。被人搶占了先機(jī)，就只能自己吃下這個虧。

    “既然你喜歡，那就好好經(jīng)營這段感情。雖然你和小九沒成，但姨依然把你當(dāng)女兒，在外面吃了什么虧，和姨說，姨一定幫你討回來?！?/br>
    甄母執(zhí)著梅鳶的手，輕輕拍了拍。

    梅鳶點點頭：“謝謝您，甄姨。您放心，我一定不會為了這種事和您生份的，您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值得信賴的長輩?！?/br>
    甄母欣慰地笑了。她握著梅鳶的手，連連說著“好孩子”，又問了她在外的生活和學(xué)業(yè)狀況，還有梅霖的情況。她只字未提甄九福，哪怕甄九福就坐在旁邊，甄家的家教就是如此，破壞別人的戀情，這種不道德的事，是不被允許的。

    但甄九福從不是什么乖孩子。

    當(dāng)梅鳶抱著剛從保險箱里取出的文件袋，站起身向甄母告別，他也跟著站了起來。

    “我送你吧?！?/br>
    他說，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梅鳶。

    甄母皺起眉。但她很快就調(diào)整好了表情，沒有開口，把空間讓給了兩個年輕人。

    梅鳶并不意外。她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甄九福還沒有反應(yīng)，那才奇怪呢。

    “那就謝謝你了。”她笑了笑，微微朝甄九福彎下腰，一副麻煩你的模樣。甄九?？粗托臒涌炝四_步往外走，與梅鳶錯過身時還重重撞了她一下，女孩未加防范，手里的文件袋差點掉下來，他快一步伸手，拽著文件袋的邊角，趁著梅鳶沒拿穩(wěn)，直接把文件袋給搶到了自己手里。

    “掉了。”他平靜地解釋，“很重，還是我拿著吧?！?/br>
    梅鳶看了他一眼，也沒多計較。她低頭向甄母道別，跟著甄九福，兩個人一前一后的出了門。

    其實哪里需要送，兩家人就是鄰居，從一戶走到另一戶，不過才百來步。

    這熟悉的場景讓甄九福想起從前，那時他們還沒鬧僵，每次梅鳶來家里，不管是什么時候，他都一定會送她。哪怕只是一百步的并肩，他也有好好珍惜，一分一秒都舍不得浪費，一定要等梅鳶進(jìn)了家門，才會轉(zhuǎn)身離開。

    那時候多好啊。他們是彼此最親密的人，是可以無所顧忌地笑鬧的朋友。暗戀的小心思不需要遮掩，肢體觸碰也是日常情節(jié)，握著她的手送她回家，也不是沒有過。哪里像現(xiàn)在，連一句話，他都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直到身后的梅鳶忽然出聲。

    “我到了?！?/br>
    甄九福沉默地轉(zhuǎn)過身。他看著少女的眼睛，忽然伸出手，緊緊地抱住了她。

    文件袋掉在了地上。里面的重物砸落地面，發(fā)出一聲悶響。

    梅鳶沒想到他會這樣做，踉蹌著往前兩步栽倒在他懷里。她撐著他的身體才重新站穩(wěn)，可甄九福將她抱得太緊，兩個人的身子已經(jīng)完全貼在了一起，源源不斷的熱量從對方的身體上傳來，讓人心跳加速，頭昏腦脹，除了對方外，再看不見任何東西。

    是他。

    熟悉的、健全的、活生生的他。

    是她。

    深愛的、近在眼前的、觸手可得的她。

    一時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有腳邊的青草被無形的手拂過，卷起的籟籟風(fēng)聲。甄母站在門前，遙望著抱在一起的兩個人，無奈地嘆了口氣。

    “夫人。”管家輕聲說，“少爺待梅小姐一片癡心，您要不再考慮考慮……”

    “我不是因為她的身份。甄家也不怕阮家?！闭缒竾@了口氣，“怕就怕她心里已經(jīng)有人，小九一片癡心錯付……”

    她靜靜地站在那里，仿佛想起了從前，帶著稚氣的臉蛋上流露出思念，讓她終于看起來像個已至中年的婦人。

    “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那些感情的事，我管不著，最好也不要管?！?/br>
    她轉(zhuǎn)身進(jìn)了門，不再看那一對擁抱在一起的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