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風(fēng)涼，如刀鋒似的彎月高掛在空，在全無一點(diǎn)星光的夜際里，看起來竟是那樣駭人。

    幾道夾雪凜風(fēng)劃過臉頰，一幕幕朦朧夜色晃過眼底。

    沒命似的狂奔。

    止不住腳下凌亂的步子，她張口喘著氣，寒風(fēng)順勢灌入她的喉中，頓時感覺滿腔的寒，脣角乾澀的可以。

    心里的那份恐懼在促使她向前，絲毫不肯讓她就這么停下來。

    她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她如今無家可歸，無處可去，更何況當(dāng)初是嚴(yán)玄傲將她擄至嚴(yán)府的，因此這里的確切位置她也無從得知。

    那…她能去哪兒呢？

    前方不遠(yuǎn)處的幾盞昏黃燈光正輕輕晃著，她朝前走了一段，只見城內(nèi)的大街上依然熱鬧著，幾個夜市攤販正吆喝著爭相叫賣，掏了掏自己懷里存留的一點(diǎn)盤纏，展開掌心，只見手里只剩下三兩銅錢。

    一陣從腹部發(fā)出的「咕嚕」聲截斷了她的思緒，這才想起自己根本沒去用晚膳便逃了出來，怪不得這么飢腸轆轆。

    街道兩旁的幾家酒館子里皆是座無虛席，笑鬧聲不絕于耳，許是因為天冷的緣故，大家都縮到館子里喝酒了。

    她默默的望著里頭暖烘烘的氣氛，幾個店小二正忙的不可開交，在推杯換盞之間忙的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搖了搖頭，她別開了視線。

    不行，她身上的這些錢剛巧可以讓她在一般的客棧里住上一宿，如果就這么在吃食上花光了，那她今晚就真的無處可睡了。

    幾絲如柳絮一般的白雪落到了發(fā)上，因觸到她的溫度而化了開，沾黏在上頭，讓寒氣直逼她的頭頂。

    跑了一路，如今全身上下的力氣早已透支了，胸口依然鼓譟的發(fā)疼，每一次呼吸便覺得抽痛，只能勉強(qiáng)拖著沉重的步子，蹣跚而行。

    如果…她沒逃跑的話，情況會不會好一些？

    思及此，她立刻甩了甩頭好讓自己不再胡思亂想，可只要一想到那雙怕寂寞的哀戚鳳目，心頭上卻又被莫名的罪惡感給占了個滿。

    不是不想留在他身邊，只是…不愿意讓他就這么囚禁自己一輩子罷了。

    市井喧囂環(huán)繞于耳，卻又好似是從千里之外傳來的雜音一樣，聽不真切。

    幾個在雪地里嬉戲的孩童掠過她的裙襬，她險些撞著他們，不由得退開了一些，疾行而去。

    總之先尋個地方落腳吧。

    打定了主意，孟蓮便跨開了步子，走的頭也不回，雖然她不曉得這兒是哪里，離玉華山又有多遠(yuǎn)，但她總不能呆站在雪地里等著被活活凍死。

    行了幾百馀里，身心皆有些困乏了，迷迷茫茫中，只曉得自己已是走離了方才的鬧區(qū)，走到了稍顯偏僻的郊外。

    身上的水青色縟裙已被冰雪給滲了個透，寒氣繚繞在身，身子已是凍的幾乎沒了知覺。

    嘆了口氣，她費(fèi)力的抬頭朝前望去，只見一片朦朧夜色中，幾盞亮恍恍的燭火燈光若隱若現(xiàn)的在不遠(yuǎn)處晃著。

    許是哪家還未熄燈滅燭的人家吧…

    扯了扯在雪地里拖出長長一條雪痕的淡色裙襬，逕自嚥下了一口唾沫，還未細(xì)思便已朝那燈火處走了過去。

    看來這地方只剩那兒可以借住一晚了，乾脆去打探打探吧。

    走了一小段，終是在那燈火通明處前站定，抬眼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間客棧。

    淡色木牌子上刻了幾個大字，瞇眼一瞧，依稀寫著「梅嶺客棧」。

    扯了扯脣角，她幾乎要苦笑出聲，腦里不經(jīng)意的想起那個種滿梅花的王府，這是怎么著，難到這里的人都喜歡梅花么？

    不過既是客棧也好，她身上的盤纏也少說有些用處。

    抬手剛要推門，只見那金色門環(huán)先是顫動了一陣，接著那深色的木門便在下一瞬打了開。

    門里站了一位素衣的男子，很是溫潤的長相，笑容也十分溫和，他退開了一些，看著她笑道，「這位客官是來住店的么？」

    孟蓮先是一愣，然后才連忙點(diǎn)頭，「是的。」

    「里邊請。」那素衣男子禮貌的擺擺手，躬身讓她進(jìn)了廳里。

    進(jìn)了客棧的大堂里頭，身子一瞬間溫暖了許多，一個大火爐盆子正叱叱燒的旺紅，幾個客人還在廳里用著晚膳，笑鬧聲充斥了整個廳堂。

    一股暖意陡然升了起來。

    「請問客官打算住幾宿？」一聲溫潤的語調(diào)打斷了她的思緒，讓她猛然回過身子，臉上的笑意頓時褪了一些。

    掏出自己懷里僅剩的銅錢，她有些有氣無力的朝他攤開掌心，道，「這些錢可以住多久？」

    那素衣男子看了看她掌中的錢，似是思考了一陣，「頂多一晚?！?/br>
    聞言，她眼眶里幾乎要泛出淚水，但也只能硬生生的忍住，心想這些錢果然不夠她過活，「這樣啊……」

    「不過這些錢可以包辦您今晚的吃住費(fèi)用，洗澡水也可以幫您準(zhǔn)備一些?！鼓悄凶涌此坪趺嬗须y色，好心的說道。

    「真的么？」孟蓮有些欣喜的望著他，感覺頓時又充滿了希望。

    「是的?！鼓凶有α诵Γ缓髥玖艘粋€伙計過來，說道，「招呼這位姑娘上樓住房吧?！?/br>
    「好的，姑娘這邊請?！鼓腔镉嬃ⅠR換上了笑容可掬的笑臉，引著孟蓮走上樓去。

    于是孟蓮便有些興匆匆的跟了上去，臨走前還不忘給那素衣男子一個感激的眼神。

    只見那男子回以一個溫潤的笑容。

    上了樓，那伙計領(lǐng)她到了一間不錯的廂房，簡簡單單的裝潢擺設(shè)讓她看的很是喜歡。

    朝里走了一些，只見一處屏風(fēng)后方果不其然的備了一個木桶和一些洗澡水。

    「這是掌柜給姑娘準(zhǔn)備的衣衫。」那伙計還跟在后頭，手里捧著幾疊全新的衣衫子，和她身上穿的色調(diào)差不多，只是料子明顯好上了些許。

    孟蓮這才知道方才那位素衣男子就是這間客棧的掌柜，忙轉(zhuǎn)身接過那疊衣衫，笑里存了一些淚，「幫我謝謝你們掌柜?！?/br>
    「應(yīng)該的?！鼓腔镉孅c(diǎn)頭笑了笑，待她收拾妥當(dāng)之后，便退了出去。

    如今外頭的好人已實屬不多，她如今能遇上這么一個好心的人，內(nèi)心實在感動萬分。

    看了一眼浴桶里的熱水，孟蓮順勢褪了上身上已被雪淋了個全濕的袍子，散開凌亂不堪的發(fā)絲，跨腿進(jìn)了浴桶里。

    一泡進(jìn)了熱水，她便舒舒服服的吁了一口氣，墨黑的發(fā)絲浸到了水里，緩緩飄著。

    她向后靠著浴桶的邊緣，閉上了眼精，感覺熱氣正嫋嫋上升著。

    如今她已是身分無聞了，要她在短時間內(nèi)尋個去處根本不可能，現(xiàn)下唯一能做的，便是找個能賺些銀子的工作。

    思及此，腦內(nèi)忽然靈光一閃。

    她乾脆…在這間客棧里干活兒好了。

    反這她今日都住進(jìn)來了，掌柜又是如此親切，況且這里的地理位置她又不甚熟悉，要她去找一個能發(fā)揮她長處的醫(yī)藥工作怕也不是一兩天便能尋得到的。

    打定了主意，她便深吸了一口氣，脣角牽起了一絲久違的笑意，似是高興，又似是欣慰。

    ＊＊＊

    隔日一早，窗外斜陽映雪射進(jìn)了樣式簡單的雕花窗格子里，正巧掃過孟蓮的緊閉的眼皮子，有些刺眼。

    她被那外頭的光線給照了個醒，蹙著眉心睜開了兩眼惺忪，抬手擋住外頭刺人視線的金光。

    抬眼瞧了瞧床頂?shù)睦C花帳鋪，這才想起自己如今生在何方。

    緩緩?fù)铝丝跉?，她撐身而起，下了床便梳洗了一陣，然后換上昨日送來的全新衣裙。

    如今，一切都不一樣了呢。

    嘴角扯出一絲無奈的笑，孟蓮低眸理了理身上的縟裙，走出房門，下了樓。

    一到了昨日的客棧廳堂，明亮的陽光便映入了眼簾，金光映著遍地白雪，格外的使人睜不開眼睛。

    她抬手遮去那燦爛陽光，這下雪的天里已是許久沒出過這般好的天氣了，看了看外頭稍顯融化的雪水，下意識的撇撇唇，看來這凍死人的冬天總算要過去了。

    「早?！挂宦暅貪櫟膯柡蚵暯偃チ怂囊暰€，她轉(zhuǎn)眼定睛一瞧，便看到了那素衣男子正坐在柜檯后方打著算盤，笑容十分溫和。

    孟蓮毫不猶豫的回以一抹真心的笑靨，「早啊?！?/br>
    「衣服可還合身？」見她著實和昨日的落魄模樣判若兩人，他微微一笑，問道。

    「託掌柜的福，很是合身。」她笑著走了過去，乾脆在柜檯旁的高凳子上坐了下來。

    掌柜復(fù)又笑了一笑，然后垂首打起算盤來，「如此甚好。」

    孟蓮看了看那柜檯漆木紅桌上的色澤，手指漫不經(jīng)心的敲擊著桌面，有些支吾的開了口，「可否與掌柜商量一件事？」

    掌柜聞言，放下了算盤，看向她，「姑娘請說。」

    看著他十分善解人意的表情，她頓時又有些緊張了起來，收了那敲擊著桌面的手指，她抬眸看著掌柜，眼里滿滿都是認(rèn)真，

    「我可以在這兒當(dāng)差么？」

    話一落，她便認(rèn)真的打量著那掌柜的反應(yīng)，手稍微攛緊了長袖袖擺。

    只見那掌柜先是略略思考了一陣，然后才問她道，「你可會做什么活兒？」

    「什么活兒都做?！顾⒖惕F口直斷的答道，面露得意之色。

    想想她也是自小在山里頭長大的，什么砍柴採藥，什么擦地收拾她自然是樣樣都一手包辦，樣樣精通的。

    對于她如此急切的語氣，那掌柜似是笑了一聲，眼神卻不經(jīng)意的掃過她左腕上的那只玉鐲子，若有所思的開口，「姑娘為何不把那鐲子賣了？依我看，那鐲子可是個價值連城的稀罕物，有了那錢你就不必干粗活來討生活了?！?/br>
    聽了他十分善解人意的提議，孟蓮怔了一怔，反射性的護(hù)住了那青玉碧鐲。

    「這東西是友人給的，萬萬賣不得?！?/br>
    最后，她只是僵笑著回答。

    或許那掌柜說的對，她應(yīng)該賣掉它的，賣了它之后她便不用這般辛苦的賺那些血汗錢，甚至可以過上好一點(diǎn)的生活。

    可這只鐲子不是她的，是…嚴(yán)玄傲的。

    縱使他曾說過要送她，她也不會就真的把它當(dāng)成自己用來換銀子的東西。

    「是么?！拐乒裼行┎唤獾恼f了一句，然后才又重新?lián)Q上原先溫和可人的笑臉，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好吧，你就留下來吧?！?/br>
    孟蓮一聽，瞬間收回內(nèi)心五味雜陳的心緒，眨著眼睛忽閃忽閃的看著他，笑容逕自擴(kuò)大，「當(dāng)真??？」

    那掌柜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又招來她昨兒見過的那個伙計，朝他道，「這是我們店里新來的姑娘，往后兩個人也可相互給個照應(yīng)，你就去當(dāng)那跑堂的差吧，讓這姑娘當(dāng)?shù)昀锏男《憧??！?/br>
    「好?！鼓腔镉孅c(diǎn)頭應(yīng)了下來，然后朝孟蓮笑道，「往后請多指教了，姑娘直呼我板兒便可?！?/br>
    「板兒?！姑仙徯χ貜?fù)了一聲，「我叫孟蓮，板兒也不必和我見外?！?/br>
    又說笑了一陣，暖日漸漸升上了空，客人們也紛紛下樓來用早膳，客棧的前廳又熱鬧了起來。

    「好了，話也說多了，開始干活兒吧。」掌柜看孟蓮和板兒聊的忘乎所以的德行，笑著輕敲她的額頭。

    孟蓮被他這么一敲，給喚回了神，可卻一點(diǎn)兒也不惱，反而是越發(fā)笑了開，乖巧的應(yīng)了一聲「是?！?/br>
    看著板兒走去早晨市集補(bǔ)貨的背影，她輕輕一笑，抬頭望向東方那一片光彩奪目。

    一切…都將會是個新的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