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還至其身》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凝滯不前。 客棧外寒雪四起,一陣猛烈朔風(fēng)颳起那一地的白雪,遮蔽了這兩日好不容易探出臉來的金光,蓋的嚴(yán)嚴(yán)實實。 依稀彷彿,又回到了她逃府的那一夜。 孟蓮怔怔的看向眼前的人,寒意點點侵蝕身心,只見那人卻是一動也不動,只是深深的凝視著她,眸中嚴(yán)寒一片。 那相貌極美的臉上沒有一絲昔日的笑容,不論是溫和的,亦或是輕挑的。 他臉上似是罩了一層霜,眉目凈是靜止無緒,勾人魂魄的狹長雙目里涼薄一片,卻又似是有點點火星子在閃爍。 他是生氣的嗎?應(yīng)該……是生氣的吧? 心里莫名的一陣驚慌,早已凍僵的指關(guān)節(jié)被她一動給弄的喀喀作響,左腕上,那只青色如云的玉鐲子在霎那間變的極冰冷,冷硬如石,深深的刺痛著她腕上的每一寸肌膚。 她張了張口,想說出一點話來,質(zhì)問他為何還要出現(xiàn)在這里,次次打亂她的心智,可一對上他毫無一絲情感的狠戾眸子,她卻半點音都發(fā)不出來。 是,那眸子幾乎可以用狠戾來形容,如刀刀利劍般的劃破她的胸口。 嚴(yán)玄傲就這么看著她,薄唇輕啟,聲調(diào)里沒有一點平時的抑揚頓挫,只是平板的幾乎繃緊了每個字的聲線。 「你根本搞不清楚你現(xiàn)在的身份?!?/br> 一句話,簡直刺穿她的胸口,痛的她得努力仰首吸氣才能止住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的淚。 他很清楚她最痛恨別人用崔王府的名分來壓她,也很清楚她不喜歡議論名份位階之事,因為她如今落得如此下場全因自己是崔滔的親生女兒的關(guān)係,所以在她面前,他也從未提及過她的身份如何。 就算她很清楚自己能在崔府和嚴(yán)府過的如此優(yōu)渥全都是因為自己是崔家千金的關(guān)係。 若她只是一個自小在玉華山長大的野丫頭,他和崔尚大可不必這樣對她百般照顧,甚至可以將她棄若敝屣。 總而言之,她如今還能茍活,全都是因為……她的身份。 嚴(yán)玄傲知道她一向痛恨談?wù)摯耸?,他是知道的?/br> 「看來在成親之前,我得好好教你些規(guī)矩才行?!?/br> 毫無一點起伏的話語就這么狠狠的甩到她面前,絲毫不給她一絲茍延殘蠢的機會。 接著,是一陣椅子摩擦地面的聲響,只見嚴(yán)玄傲站了起身,帶著茶杯落桌的刺耳聲音,冰涼的視線未曾從她臉上移開過。 靜默了一會兒,他才抬腳走至門邊,正要跨檻而出之時,才淡淡的側(cè)過頭,說道,「帶走。」 話音一落,外頭馬上有兩名侍衛(wèi)走了進來,疾步走到孟蓮的身邊,作勢要她跟上去,「夫人,請?!?/br> 她抬眼,看向嚴(yán)玄傲不帶一絲留戀便旋身而出的背影,寒冷的空氣順勢飄了近來。 竟是連碰都不愿碰她。 若是以往,他才不會如此輕易的讓其馀下人插手料理她的事,根本不可能。 眼中帶淚視線轉(zhuǎn)向了一旁的掌柜,只見他臉上依然面無表情,只是淡淡垂著眼簾。 「你早就知道了么?」幾乎是輕飄飄的,她問了他。 掌柜終于抬起眸來,先是靜靜的瞧著她,然后嘴邊扯出了一絲極淺極淺的笑意,說道,「是的,夫人。」 撕心裂肺。 胸口撕扯的痛處越演越烈,她那一夜蹣跚而來,他卻絲毫沒有嫌棄她的意思,還笑的溫潤,和藹的答應(yīng)她可以留下來當(dāng)差。 沒想到這一切根本就是算計好的。 嚴(yán)玄傲只是陪她演了一齣你追我跑的戲碼,當(dāng)她幾乎以為自己終于逃離了他的牢籠,最后才發(fā)覺,自己其實從未離開過他的五指山。 而掌柜,只是扮演一個看牢者的侍衛(wèi)罷了。 茫茫然的將頭轉(zhuǎn)向身后的板兒,卻見他也不愿看向自己,面上的神色有些難看。 一切又回到了原點,只是這次,不會有人再施捨一點溫暖給她。 不管是掌柜,板兒,亦或是嚴(yán)玄傲。 因為是她先逃的,是她先背叛他的,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再對她動半點真心。 *** 回府的馬車內(nèi),氣氛壓抑的令人透不過氣來。 馬車顛簸不已,木輪子輾雪而前,帶雪寒風(fēng)不時將深色的車簾子一再撩起,凜雪次次刷過她的臉頰。 車內(nèi)一室靜謐,孟蓮緊閉著唇,任由未拉好的車簾在視線旁恣意飄舞,任由道道寒風(fēng)劃過裸露在外的頸脖。 只是靜靜的,一動也不動。 從眼角馀光處,她依稀可以瞥見坐在對面,離自己不過幾尺之遙的嚴(yán)玄傲。 他亦是一動也沒動,視線似是刻意不想與她相交似的直往外撇,從側(cè)臉的輪廓上,她幾乎可以辨出那抹隱約的淡漠。 掌心之處冰涼的可以,可是這次,不會有人塞個暖手爐到她手中。 一陣?yán)振R聲霎時響了起來,馬車底下的骨碌聲終是停了下,感覺車外又是一陣窸窣作響,接著,有小廝撩簾的聲音。 外頭的寒風(fēng)隨著他的撩簾動作而猛灌了進來,一座熟悉的王府赫然立于眼前,幾分熟悉,幾分漠然。 嚴(yán)玄傲先踩凳下了馬車,沒有回頭,只剩那原先撩開簾子的小廝在等著她。 咬咬脣,也沒多猶豫,只是跟著踩凳下了地。 一路上,嚴(yán)玄傲都走的頭也不回,也沒回頭確認(rèn)她是否有跟上他的步子。 走在裝有五彩琉璃的長廊上,孟蓮抬眸望了望四周,寒梅映雪,美麗依舊,卻是物是人非。 看著身前走的不帶一絲猶豫之情的背影,心中竟是……悵然若失的痛。 這條路她清楚的很,這是通往她房間的道路。 果不其然的,當(dāng)兩人停下來時,抬眼所及的便是那間她所熟悉的房門。 嚴(yán)玄傲依然不言,只是順手把房門推了開,只聽它「吱呀」了一聲,讓里頭的一片暗淡的色澤里添了些外頭映雪銀光。 接著,他便走了進去,她亦隨之在后。 房間里,透著幾絲許久無人待過的涼氣,伸手用指腹摸了摸銀色的火爐子,冰涼一片,里頭燒過的碳粉也是硬邦邦的。 觸見此景,胸口又是一陣緊縮,疼的厲害。 她目光驟然垂至地面,而一直站在她前方的嚴(yán)玄傲卻猛然轉(zhuǎn)過身來,讓她一下子又怔了怔,有些怯怯的抬頭瞧他。 只見他的視線并不是放在她臉上,卻是盯著她身側(cè)的某一處。 她順著他的目光所及,看向自己垂至身側(cè)的左手,定睛一瞧,這才知道他是在看她的左腕。 看那只玉鐲子。 心里有些驚,想縮回左手將它背到背后,卻又硬生生壓下那動作,然后抬眸去看他的神情。 一路上都毫無一絲笑意的嘴角抽了抽,然后緩緩的,牽起一個寡淡的笑。 飽含著諷刺的笑容。 彷彿被那抹涼薄的笑意給刺到,孟蓮終是抵不過那股衝動,一個撒手便把在他目光之下赤裸裸的左腕給背到背后去。 見了她的舉動,他嘴邊的笑意又?jǐn)U大了些,更加諷刺,更加不屑。 「真難為你還將它戴在你手上。」 聞言,她心口一痛,沒想到如今他已將她認(rèn)定為如此自私的人。 吸了口氣,她幾乎是啞著聲音開口,「我說過這不是我的東西?!?/br> 這次,他沒有回話。 或許他心里也認(rèn)同這個說法,也認(rèn)為那不是她的東西,承認(rèn)娶她并非他自己的本意,若非是為了她背后龐大的利益可取,他也不想娶她為妻。 這些……她都已經(jīng)知道了,不是么? 沒再與她多言語,嚴(yán)玄傲只是逕自轉(zhuǎn)過身子,不再看她。 從他的動作,她可以看到他那如瀑的黑發(fā)隨著他的轉(zhuǎn)身而飄舞著,如絲一般的光滑。 她茫然出神,直到他再次開口說話才回過神來,只是這次,他說話的對象不是她,「來人。」 「主子。」一個早在門外候著的小廝立馬應(yīng)了聲,來到門外幾步之遠(yuǎn)的距離。 「派兩個侍衛(wèi)在這外頭候著。」他低聲吩咐道,不待小廝應(yīng)他,便已跨出門檻走了個老遠(yuǎn)。 一連過了好幾日,她都被守在這個房里。 房內(nèi)的火爐子又再次燃了起來,叱叱響著,蓋過了原先空虛的寒意。 如今,她成了被人監(jiān)控的犯人。 她是犯人,她是履逃不改的犯人,而他,卻全然的不改她畫押的機會,不肯讓她就這么結(jié)案。 每日到了用膳的時辰,總會有丫鬟送吃的進來,菜色雖豐富,可她卻食不知味,味如嚼蠟。 過了這么幾番折騰,他終于恨她了吧。 她就知道,這世上是不可能會有人全心全意的對她好,而那些呵護備至之下,也定是藏有另外一層的企圖。 經(jīng)過了這么多次的教訓(xùn),她早該學(xué)乖了,不是么? 孟蓮撇眼瞧向外頭,只見那雕花窗格子外頭,隱約透著兩個精壯侍衛(wèi)的背影。 已是好幾日沒同他說話了。 自從認(rèn)識嚴(yán)玄傲的那日起,還未曾有過這么多天沒和他說到話的情況出現(xiàn)。 再看了看窗外漸晚的天空,算了算,該是到了用膳的時辰了吧? 正當(dāng)她這么一想,那門果然印證了她所推測的打了開,只見一個丫鬟一如往常般的端著幾樣菜色進來。 那丫鬟走到了榻旁,然后輕輕的把木製托盤放到了一旁的朱漆矮柜上。 孟蓮也只是一如往常的站起身,走到那矮柜旁,作勢要吃食。 正當(dāng)那丫鬟要轉(zhuǎn)身走出房門之時,孟蓮一個出手便一拳打在她腹上,在霎那間點了她的睡xue。 只見那丫鬟暈了過去,傾身便要朝地倒下,孟蓮便順勢伸出手來托住她的身子,把她安置在自個兒床上。 一連串的動作,悄聲無息,絲毫沒有驚動外頭地侍衛(wèi)。 孟蓮撇撇脣,低聲說了句「抱歉」之后,便從房內(nèi)角落的一個木盒子里拉出一件丫鬟的素色裙袍。 這裙袍是嚴(yán)玄傲當(dāng)初給她的,她若要破他的陣,必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確認(rèn)好自身的裝扮后,她稍微放低了發(fā)簪,讓自己的發(fā)式看起來和那丫鬟一模一樣。 理了理衣袍,她悄聲推開門,拿著那丫鬟先前進來時端著的木托盤,在兩個魁梧侍衛(wèi)的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的走出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