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夫人在尋一枝花。

    她說，每隔三個(gè)月，她便要像如今這般出谷尋花。

    那方遠(yuǎn)得恍似虛幻的雪之山，經(jīng)她一路使著輕功凌云而上，到了山腰已見積雪綿延，染得視線盡是刺眼的白，迷離了眼前的山煙水霧，稍一抬目，只覺有一片朦朧仙氣，幽幽緩緩地繚繞著四周，吻著她妖媚的眼，吻著她云白的髻。

    在遍地銀姿之間，月夫人就像雪上最冷艷的花。

    她一身純?nèi)坏陌祝偕喜霍⒁换?，涂了胭脂膏的絳唇是她唯一的顏色。

    「你們留下，我自己上山採鹿丹便可。」

    月夫人放下始終抱在懷中的小男孩，交予隨侍在側(cè)的蓉衣，接著白色的身形一動(dòng)，全然躍入那一片銀白之中，彷彿被漫天的雪掩埋，又彷彿融了進(jìn)去，徹底地消失不見。

    「月姑姑、月姑姑！」不離想追上去，不料雪地難行，不出數(shù)步便狼狽滑倒。

    不要拋下他，不要像他的親生父母一般拋下他??！他極其害怕回到過去乞討溫飽的孤獨(dú)，月夫人像是突然出現(xiàn)在他生命的浮木，來得如此不真實(shí)，如一抹謎般的仙魂，他不了解她收留他的原因，也不了解她何以需要鹿丹……

    雪山鹿丹，是凡夫俗子為求不死而汲汲追尋的仙花。

    他不曾見過鹿丹，只是常聽街巷的老人言及；服之，生者長生，死者回生。

    「安靜一些，鹿丹對月夫人來說可重要了！她總要親自去採，從不帶上一人，更別說你這種小鬼！」蓉衣哼著聲冷睨他跌在雪地的踉蹌，沒有上前扶助的打算。

    「蓉衣jiejie，月姑姑為甚么要鹿丹？她生病了么？」

    「不是，那是給尊主續(xù)……」蓉衣一時(shí)嘴快，話到一半剎然止住，剛才充滿敵意的神態(tài)忽然變得無比凝重，「不離，你該知月夫人不是九玄宮真正的主人罷？」

    不離不知，只是愣愣地聽著。

    月夫人說，九玄宮的絕學(xué)歷代只能由主人習(xí)得，月夫人既然懂得，何以不是九玄宮之主？

    「七年了……月夫人已採了七年的鹿丹，她的手已凍了七年，她一直在等著把九玄宮還給尊主的那一天，可如今她收你為徒，我想，該是因?yàn)樗矟u漸放棄了。」

    雪風(fēng)在吹，吹疼了不離的小臉，讓他想起昨晚月夫人柔柔地?fù)碇杪曌M了nongnong的癡愁，讓無情的風(fēng)吹捲而出，將她的哀懇帶到這滄桑的冰天雪地，帶到她心心念念之人那里去。

    原來，那里有著七年的痛。

    那一陣陣的風(fēng)，彷彿在問，我可憐的孩子啊，你心里究竟藏著多少秘密？

    月夫人的雪靴踩出一行細(xì)細(xì)的足印，在白茫茫的雪地蜿蜒，不消半刻卻被新落的雪覆去，如她本來烏黑如墨的發(fā)，無聲無息地褪成花白。

    她獨(dú)自行走于風(fēng)雪中，是那樣的孤單，是那樣的纖弱，徹骨的寒流卻不肯放過她，冬霜拂在她臉上，冰雪落在她發(fā)上，她卻恍似不覺，不瑟縮，不停頓，因?yàn)樗魄?，她著急，一心一意只想尋到鹿丹，一步也不敢慢下?/br>
    無盡的白里，隱見山崖落處的一點(diǎn)艷麗的赤色。

    那素來冷媚的臉上，那艷得淡漠的唇，幾乎不可察覺地輕勾起，像一筆彎彎細(xì)細(xì)的鉤月，自一片凄白中漫染開來，淡淡地暈出柔光，不再清冷。

    雪上的花，開了。

    她多么吝惜于她的笑，幾乎沒有人知她也懂得笑，就連那個(gè)人，居然也不曾見過……

    「我的郎啊，月下的香正濃，你可有聞到？」

    她閉上眼低低喃著，把那株鹿丹摟在懷中，彷彿也把一絲希望摟在懷中，一如七年以來前的每一回每一回，祈望著這是上天對她最后的憐憫。

    唯天若有情，天亦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