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和帶我坐公車，我們一共換了兩班車、花了快兩個多小時才到達目的地。

    「這里是……」映入眼前的建筑物讓我全身發(fā)麻，是因懷念而發(fā)麻。

    他帶我來的地方是我就讀的第一所小學(xué)。

    在小一下學(xué)期的時候，爸爸因為有足夠的經(jīng)濟能力買了新房子，我也因此搬了家并轉(zhuǎn)到鄰近的小學(xué)，那時候的mama還有工作，兩人都無法接送我上下學(xué)，于是才會出此下策。

    只記得當(dāng)時的我很傷心，但傷心的理由卻遺忘得一乾二凈。

    「跟我來吧。」周家和回頭對我笑，那個笑容很滿足、很溫柔。

    我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他領(lǐng)著我走上玄關(guān)、繞過川堂、途中經(jīng)過了一排一年級的教室，他不偏不倚地停在我以前的班級門口，朝里頭望去。

    小小的椅子跟桌子，早就不符合我目前的身高了，然而心里卻有種衝動想進去坐個幾分鐘。這是我頭一次上課的教室啊，是我接觸學(xué)校的第一階段呢！

    周家和又繼續(xù)往前走了。我快步跟上他，拐了個彎后，我們走入小學(xué)的cao場。

    他朝我招招手，先行步上跑道，走著走著，在一個點上停了下來，衝著向他走去的我笑。我站在他身邊，隨著他的目光凝望跑道。

    「還記得這里嗎？」周家和問。

    我按著太陽xue，頭微微痛著。是記得的，那段快樂卻也悲傷的日子，一點一點地浮現(xiàn)，又重新回到我的記憶里，不，應(yīng)該說我重新將它們翻了出來。

    「……我的名字叫做鐘靈，只有兩個字喔！」一個童稚的嗓音竄入腦海。

    緊跟著是一大片刺眼的陽光，當(dāng)時正熱烘烘的曬著cao場。

    是體育課吧！我忽然全想起來了?；貞浿惺且蝗盒∧泻⒗冻兜膱鼍啊唬瑧?yīng)該說是一群男孩聯(lián)和欺負一個男孩的畫面，就在這里，在cao場的這個位置。

    「是你對我伸出了手，對那個時候站不起來的我伸出了手?！怪芗液驼f，并將我拉進懷抱，「鐘靈！我從那天就喜歡你了，知道嗎？已經(jīng)七年了?！?/br>
    我的眼睛張得大大地，一時無法反應(yīng)，有太多畫面在眼前跳動。

    小男孩是個孤兒，爸爸mama在車禍中過世，他和當(dāng)時還活著的奶奶住在一起。他常被同學(xué)們嘲笑，說他是沒爸媽的孩子，聽到那些話時，他總會氣得跳腳。

    那天在cao場的時候，老師還沒有到，同學(xué)們聊著笑著，又開始取笑男孩。他很不服氣，用力推倒了一個笑他的同學(xué)，也招來更多同學(xué)對他的打罵；他們扯他的頭發(fā)，把他壓在地上，一開始被他推倒的男孩就坐在他背上捶打他。

    當(dāng)時的我沒有膽量上前阻止。老師來了以后，同學(xué)們一哄而散，男孩坐在地上揉著身體被打痛的地方，他的膝蓋破皮流血了，但他沒有哭。

    小小年紀(jì)的我很佩服他，覺得他好厲害，可以一個人和那么多人槓上。

    也不知哪來的勇氣，我走上去蹲在他面前，從口袋里拿出面紙。

    「你走開！」男孩退了些距離，很敵意地瞪著我，面上罩著陰沉。

    我害怕地縮了縮手，說：「可是你流血了耶，會痛喔?！?/br>
    男孩皺起眉頭，讓我把面紙摺成正方形，壓在他的傷口上。后來他自己壓著面紙，紅著臉對我說謝謝還有對不起。

    我起身，把手伸向他，「走吧，一起去上課了喔，不然老師會罵人?！?/br>
    他看著我好一陣子，終于把手交給了我。走到同學(xué)們身邊以前，我們的手都牢牢地牽在一起。

    「你叫什么名字？」男孩在我后頭悄聲發(fā)問。

    我很開心地回道：「我的名字叫做鐘靈，只有兩個字喔！」

    被男孩接納了，我成為他在班上唯一的朋友。男孩的表情總是很憂鬱，因為班上的同學(xué)老愛欺負他、開他玩笑，我也遭到波及，被說是女生牽男生，羞羞臉。

    「有什么關(guān)係，給他們說啊?！剐r候的我很樂觀，什么都打不倒。

    我承諾男孩，會一直當(dāng)他最好的朋友，但之后……卻食了言。

    要搬家了，我哭著求爸爸mama沒有用，只好紅著眼睛到學(xué)校告訴男孩。

    他的眼神很失望，很深很深的失望，那天之后就不再跟我說話了。我懷著遺憾搬家、轉(zhuǎn)學(xué)，把回憶封鎖進心的最底層，并在后來的學(xué)校變成一個安靜沉默的人，到上了國中，這樣的個性依然沒有改變。

    全是因為對他的愧疚。

    男孩的本名我記不得了，可是他的綽號「小翔」兩字還刻在我的記憶里。

    「小翔？」我吶吶地喊道，懷疑也篤定。

    「對，我就是小翔，我就是黃宇翔！」他的語氣很欣慰。彷彿，有個重要的東西丟失了七年，終于在今天讓他找回來了，「奶奶過世之后，我被舅舅收養(yǎng)，才改成現(xiàn)在的名字。」

    他改變得太多了，外貌變了聲音也變了，我沒有辦法將他和我記憶中的小翔重疊在一塊，不過曾發(fā)生在我們之間的事是不會抹滅的。我知道，是他。

    小翔，那個倔強不投降的男孩……喜歡了我七年……

    亂了，我混亂了，我沒有辦法思考！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我看著面前的周家和，想著從前的小翔，心里涌出很奇妙的感覺，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他夸我是由于認識從前的我，也因為喜歡我太多年，所以看我和宗毓在一起才那么難過、反彈那么大嗎？

    為何不早點告訴我他就是小翔呢？或許我不會討厭他，不會對他做出過份的舉動，不會排斥他的親近，不會抗拒……

    他低下頭，吻了我；彼此都沒有闔上眼睛，我在他的眼里看見從前那個有些霸道又沮喪的男孩，曾經(jīng)掌握了就不想要放手，但最后他還是逃開了，拒絕接受我要搬家的事實，讓我連再見都沒說便遠離他的生活。

    他堵得我說不出半句話來，動作迅速更駭?shù)梦覠o法動手阻止。

    找回自己的反應(yīng)能力后，我用很輕的力道推開他，躲避他的注視。我分不清楚自己回絕的人到底是誰；先前對他的那些成見就快消失殆盡，原來我也將那段時光看得如此重要嗎？才小學(xué)生的我不可能懂喜歡人是何種滋味，不過是以很簡單的心態(tài)來與小翔相處，可是現(xiàn)在他長大了，他說他喜歡我那么久了，我突然間明白自己和他不會再那么簡單。

    「我本來沒有打算說的，小學(xué)的時候是我先閃避了你?！顾雌饋硐喈?dāng)后悔，后悔在我要離開前就選擇逃避，斷絕兩人的互動。

    「那為什么……」我困惑地問。

    「高一在學(xué)?？吹侥愕臅r候，我高興得快瘋掉；我很怕你不記得我了，你變得好漂亮，也變得不愛與人親近，但你微笑的表情我一直都記得?！顾麚嶂业拈L發(fā)，嗓音摻著半喜半憂，「在背后看著你也好，我是這么想的。你不讓任何男生有機可乘，我原先以為一直都會這樣，直到上個月曹宗毓跑上頂樓，之后每天都上去，我才開始擔(dān)心你被他搶走。」

    「你一直都知道我在頂樓？」

    「當(dāng)然知道，你的很多事……我都知道。」周家和，也就是小翔輕聲說道。

    原來，小翔并不是厭倦我了，他只是不曉得如何跟我說再見。

    隔了七年才明白這件事，但是，并不讓我覺得太慢，總比一輩子都抱著愧疚離開來得好。心里的結(jié)解開了，我拒絕想起的回憶又再次回到腦海當(dāng)中，已經(jīng)不必再將它鎖起來了。

    臉上是笑著的。

    「鐘靈，回到我身邊來好嗎？」這是你由衷希望的嗎？

    即使如此……

    「對不起。」我喜歡上宗毓了，無法改變的事實，就算七年的份量那么重，「我想我還是當(dāng)你的朋友吧。」

    我們的年紀(jì)早就不是小學(xué)一年級，他會遇到更多愿意對他伸出手的人，會遇到更多比我更還要好的女孩子，小時候的感情總是最純粹、最珍貴的，所以他惦記在心里，然而并不代表我會是最適合他的人。

    我喜歡他，是以喜歡朋友的心態(tài)來喜歡他的。

    「真的不行嗎？」他的眼神仍然失望，卻有些釋然的味道存在。

    「用你的心去接納更多人吧，無論用喜歡來限制自己或限制別人，都是很傻的行為?！刮艺f：「強求的話兩個人都會受傷?！?/br>
    所以別輕易說出我可以不接受你，卻也不能喜歡別人這種話，那不光是對我，也會同時對你造成相近程度的傷害??！感情不是能隨便約束的，為何要讓自己疲累？

    小翔突然「咚」地一屁股坐到cao場上，抬頭用頑皮的神色對著我。

    「你喜歡曹宗毓對吧？」他問道，是帶著肯定意味的問句。

    臉頰的熱度又開始上升，我不習(xí)慣被人家直接拆穿的感覺。

    「我們還沒……」問題都出在我的身上，我就是那不敢勇于突破的精靈，就算暴龍給她再多保證她還是無法安心。

    「那在你們正式成為男女朋友之前，我就和他公平競爭吧?！顾驍辔摇?/br>
    「??？」是我聽錯了嗎？

    「畢竟在接納別人之前，我心里面還是只有鐘靈啊?！顾忉尩溃骸笡r且曹宗毓那個人太受歡迎，把你讓給他我很不放心?！?/br>
    一針見血，這的確是我掛懷的理由之一。

    「說不定你認清現(xiàn)實后就會喜歡我啦?！剐∠栝L大了，變得自信了。

    「這個說法不太好吧……」好像認定我會被三振出局。我無奈地笑著。

    他坐在地上，我站在他面前，如同小學(xué)時候第一次接觸的翻版。心里面有感動的浪花拍打著，我彎下腰，將手伸給小翔并揚起了嘴角。

    「走吧?！刮彝?，他也訝異地回望我，「我們該向未來前進了。」

    他會心一笑將手交給了我，我拉他起身。

    小翔，我會是你最好的朋友，在你須要幫助的時候，將我的手借給你。

    對于你的喜歡，我很開心，卻也只能說抱歉了。

    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