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縣。

    齊聞帶著一干幕僚趕到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河堤失守，整個縣城都被淹，一半的房屋垮塌，眾人只能乘船在附近高處找到流離失所的百姓，在秋雨刺骨的季節(jié)，面目臟污的百姓，身穿破衣爛襖，成千上萬，站在岸上麻木的看著自己失守的家園。

    他們的眼神令每一個追隨齊聞而來的官吏都不寒而栗，而齊聞也因為連日的奔波，有些過度疲乏，被送到附近的李家鄔堡休息，在那里，他準(zhǔn)備過問懷縣的情況，卻被告知，縣令郭允在河堤倒塌后寫完給他的信就自縊身亡了。

    縣蔚李珉帶人保護(hù)河堤，被河水沖走了。

    齊聞只能臨時任命自己的幕僚就職縣令，提拔一個兵曹做了縣蔚，自己又帶人匆匆離去。

    但是在前往平皋的路上，齊聞的護(hù)衛(wèi)被流民沖散襲擊，他身體不適又被刺殺受傷，他們一行人只能帶著他匆匆返回河內(nèi)郡州縣。

    路上他們派人提起去告知公主。而身在城內(nèi)的姜昭聽到這個消息立刻派人去迎接。

    不過離去的人很快便回來，聲稱齊聞傷口流血不止，汗出如漿，恐有性命之憂，請她立刻派那位域外神醫(yī)前去。

    姜昭上次蛇毒也是他幫忙在治療，自然不疑有他，令人請神醫(yī)前去。

    姜昭又等了不久，聽人又?jǐn)?shù)次回返告知治療情況，當(dāng)聽到那刀口有毒，姜昭險些昏過去，急忙要出門去迎。內(nèi)侍、婢女自然不許。

    忽而又有人來報，齊聞在城外被盤桓在縣城外山上的叛軍包圍，請她帶兵救援。

    姜昭又派人前去探查，果然看到齊聞的車馬被包圍，他們在一處山腳泥地被困，姜昭立刻同眾人商議如何出兵去救。

    才商議到一半，忽而聽到城中亂聲四起，眾人一時慌亂，還是魏端急切出言道：“外有叛軍，內(nèi)有亂軍，必然是有人里應(yīng)外合，此舉志在殿下，還請殿下帶黃堅護(hù)駕，而后從周綁所在的北門投出去，我必然前去聯(lián)絡(luò)張都督平定內(nèi)亂，請殿下立刻決斷……”

    姜昭居然聽到府內(nèi)都有亂聲，婢女和內(nèi)侍一時混亂不堪，她立刻同意魏端的想法，只是又決然告訴他：“我令鳳字營十二人保護(hù)你去找張鑄平定亂局，我往北城出逃。若是我沒能活下來，你告訴我阿姊和大郎，他們乃是天命所歸，必然能開創(chuàng)千秋盛世，恩加四海，澤被黎民……不必以我為念，我若能再世為人，愿從治下，俯首萬拜?！?/br>
    “殿下……唯?！?/br>
    魏端本來很冷靜的，被她這樣一說，霎時間臉色都有點不好了，忍了兩下沒忍住道：“這些宵小不足為懼，還請殿下萬事以保全自己為要。”

    說完便匆匆轉(zhuǎn)身離開。

    前院內(nèi)亂，姜昭被人裹挾著匆匆離去，后巷已經(jīng)有人籌備了馬車，一群著甲的士兵護(hù)著她便往北城匆匆前進(jìn)。

    馬車內(nèi)，姜昭滿面憂色，看著面前抱著孩子的胡內(nèi)侍和爭春，她猶豫著要開口，爭春已然抱著短匕首閉目平靜道：“公主不要想著讓我?guī)Ш鷥?nèi)侍走，我只聽女大王的，她的命令是，我只能死在您前面，若是死在您后頭最好自殺，不然她會下令腰斬我?！?/br>
    姜昭閉嘴了。

    馬車隆隆，城內(nèi)喊殺聲一片，姜昭的隊伍已經(jīng)被追上來，北城被打開，身為城門校尉的周綁早已經(jīng)知道消息，立刻帶兵過來攔截追殺她的隊伍。

    爭春掀開簾子看了一眼，便嚴(yán)肅朝姜昭道：“好多甲士，但各自都是不同的裝扮，是世家的私兵……此事，必然是早有謀劃?！?/br>
    姜昭眼神漸漸失神，聽到外面似乎被包圍的聲音，還有周綁的聲音。

    “開城門，開城門！隨我護(hù)送公主車駕出城！”

    “殺呀！”

    外面短兵相接的聲音不斷，馬車很快被護(hù)衛(wèi)著沖出城門，車速飛快，姜昭和兩人只能死死扶住馬車車架。

    “公主！”

    胡內(nèi)侍看著她蒼白毫無血色的容顏凄然的大叫。

    爭春神色嚴(yán)肅，撲上去，抱住姜昭，用自己身體做緩沖rou墊子。

    馬車駛出城門，周綁在后面抵擋，他的城門校尉手下的兵馬不少，但世家的人更多，只能邊打邊退。

    出了北城，車馬在泥地里奔波，忽而下起了漫天小雨，又從不遠(yuǎn)處樹林里沖出一堆騎兵來，朝馬車直奔而去。

    “有埋伏！有埋伏！快！快帶公主走！”

    領(lǐng)頭人全身戴甲，黑漆漆的頭盔是滿眼的肅殺，手持長戟，身后是數(shù)百騎兵，毫不留情就猶如箭矢筆直朝姜昭被圍住的馬車殺來。

    甲士們圍在馬車周圍，兩邊亂戰(zhàn)，騎兵放飛一輪箭矢，姜昭被爭春護(hù)著躲開流矢，下了馬車，女兵們圍上來護(hù)送姜昭離開，她們?nèi)泶骷祝T兵不易射中，射中也不易射穿，只能快馬加鞭追趕她們。

    姜昭被爭春背著跑，雨水打濕全身，形容狼狽，渾身發(fā)抖。

    遠(yuǎn)處的騎兵領(lǐng)軍舉起弓箭，瞄準(zhǔn)，姜昭身后一個女兵被射穿背甲，摔倒。雖然立馬有人頂替上去，但卻還是露出間隙。

    “咻！”

    姜昭只能一聲利箭飛射的聲音，手臂霎時間一痛，幸好只是擦傷，她強(qiáng)忍著沒有出聲。

    騎兵打馬追來，土坡上，一行人被追殺，幾位女兵留下來抵擋，用隨身攜帶的弓弩射中馬匹，導(dǎo)致幾個騎兵馬匹嘶鳴，造成一些混亂。

    但很快，騎兵領(lǐng)軍還是打馬追上來，雨點急切，馬背上根本看不清東西，他卻不管自己身后的士兵，只一心追來，盯住姜昭不放。

    爭春聽到聲音，不再猶豫，把姜昭放下來，神色狼狽：“跑！”

    只說了這一個字，她便飛身上前，匕首在雨夜亮起寒光，刺向馬背上的男人，那人立馬提戟來攔，爭春卻只是虛晃一招，身子靈活翻身一刀扎在馬背上。

    其他女兵立刻圍上去，幾個人阻攔那領(lǐng)軍。

    姜昭便在雨夜之中，無比狼狽，跌跌撞撞，在那一聲跑之后，就急速溜下土坡朝前飛速狂奔?？蓻]跑多遠(yuǎn)，她就摔在地上，狼狽的痛哼一聲。

    因為有人從背后踢了她一腳。

    姜昭回過頭，就看到男人滿身是甲，舉高令下看著她，雨夜之中猶如擇人而噬的惡鬼，看到姜昭的面容，他似乎長舒口氣，將頭盔取下，方便姜昭看清他似得。

    姜昭確實看清了。

    是秦泰。

    他很安靜，好一會兒，兩個人都沒說話，但他最終還是打破了只有雨聲的沉默。

    他說：“楚國亡猿，禍延林木。弒父之仇……便由你來還吧?！?/br>
    姜昭極其恐懼的看著他，忽而面露痛色，失聲掙扎：“呃……啊……好……好痛……阿姊……阿姊……好，好痛……求你，不，不要……呃……”

    “呵，死到臨頭……裝模作樣！”

    秦泰不屑譏諷著，卻忽而注意到泥地上的血液，滿地的血似乎掙扎著一路都是，從姜昭滿是泥沼的衣裙蔓延進(jìn)泥水里。

    秦泰表情一時怔住，卻又很快拿著長戟，露出一個極其扭曲的笑，笑著笑著，他伸手捂住臉，仰起頭攤開手笑的更大聲：“哈哈哈啊哈哈哈……可笑，可笑……太可笑了……哈哈哈……姜霞……這都是你的報應(yīng)啊……”

    說著，他已經(jīng)不容姜昭去反應(yīng)，抬起長戟就狠狠削下去。